钟卉叮嘱妹妹:“这两天,你记得提前去火车站买票啊。”
钟妙不以为然:“姐,我每个月都坐火车去瓯城进货,从来没买过票。这年头外出做生意的谁买票啊?实在不行上车再补呗。”
钟卉在电话这头“啧”地一声:“我现在这个情况,哪能挤来挤去?再说去瓯城是省内,看着熟脸乘务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你过去了。去五羊城可跨了省了,你听我的。手中有票,心中不慌。”
钟妙虽然觉得姐姐多虑了,但想到姐姐挺着大肚子,确实没办法在人群里钻来挤去的,便应了下来:“行。我明天就去排队买票。”
这年月买火车票特别麻烦,整个清荔只有几个售票点,最大那个在火车站附近。钟妙决定明天去火车站那头把票先给买了。
钟卉一手抓着话筒,一手抓着女儿的头发,“我不跟你多说了,正给禾禾梳头发呢。”
昨天一整天,禾禾连写作业都趴在电话旁边。只要电话铃响,她就跳起来接。
钟卉自然知道她在等谁的电话,虽说她是没有任何期待,但看女儿这个样子,还是有点不落忍。嘴一快,便答应带她去江荔广场吃肯德基。
一年就这么一次,禾禾还没去过,带她去吃尝尝。
果然,禾禾一听到“肯德基”三个字,瞬间雨过天晴,又活蹦乱跳起来。
清荔市第一家肯德基家乡鸡已经开张了几个月,班上好几个同学已经吃过了。何晓霞上次就是在那过的生日,回来将肯德基夸得天花乱坠,食物好吃,还很好玩。禾禾没去成她的生日会,委屈得哭鼻子。
这次禾禾过生日,也很想去,又不好意思跟妈妈说。听说那儿一个汉堡要9块9,真贵!要攒两个半月的零花钱才够用呢!
如果爸爸在家还有可能,禾禾一直觉得爸爸比妈妈大方。她要买什么,跟爸爸说,爸爸通常都会答应。只要她跟爸爸说过生日想去肯德基,爸爸肯定会同意的。
哎!爸爸八成又把她生日给忘了。
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妈妈主动提出带她去那过生日。禾禾简直美滋滋。
看到女儿兴高采烈的样子,钟卉松了口气。
江荔广场是清荔最高档的商场。出门不能太寒酸了。钟卉给女儿穿上粉丝滚蕾丝边的翻领连衣裙,黑色的小皮鞋,编了个漂亮的麻花辫。
禾禾眨巴眼睛看着她:“妈妈,你怎么不换衣服啊?”
钟卉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最近她特别喜欢穿这种不显腰身的连衫裙,从头到脚一套,都不用考虑搭配问题,穿上凉鞋就可以出门。
怀孕三个多月,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出现了一些变化。胃口越来越好,文胸变紧了,一出门脖子就开始起红色的小疹子。以前生禾禾的时候,她也有这个症状,直到生完孩子小疹子才消掉。
钟卉随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薄荷绿短袖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裤子。裤子是以前钟妙陪她一起去买的,大了一码,现在穿刚刚好。
今天还得去新房那边,水电线路安装得差不多了,她得过去看看。
禾禾第一次来新家这边,第一次搭乘封闭的电梯,她紧紧地挨着妈妈,眼睛一错一错地盯着电梯上面指示楼层的数字,新奇中带着一丝紧张。
房子里杨念远正在收工具,和李大头交接工作:“线路我全部检查过了,没问题了。”
李大头艳羡地看着杨念远将一大堆电工旋凿、电笔、老虎钳和扳手一样样放进工具箱里,赞叹道:“你这工具比我手下的老师傅都全。不愧是大工厂的熟练工啊,四天的活两天搞定,难怪钟姐找你来干。”
自打上回钟卉和李大头说开了后,李大头不叫钟卉“嫂子”了,改叫“钟姐”。
杨念远一边收工具箱,一边道:“也没多少活。”
李大头嘿嘿一笑:“还是国棉厂的电工正宗,连劳动工具和防护用品都自备。”
杨念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可不是电工,我修的东西比电路复杂多了。”
李大头干笑一声:“都一样!都是大师傅!”
看到钟卉带着禾禾过来了,杨念远领着她每个房间看了看,电源开关都是按照她给李大头的图纸上安装的。
钟卉没想到杨念远这么快安装好了,之前李大头跟她说电工的活要一个礼拜,杨念远花了两天时间给她全部做完了。
他的活钟卉从来不担心,伺候惯了厂里那些老爷机器,细致得很。
钟卉由衷感谢:“谢谢!”
杨念远才知道她顶替叶大姐分流了,没好气道:“有啥好谢的!离了厂就不是同事了?”
钟卉不好意思地笑了。
禾禾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各个房间的转悠,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么高的电梯房呢!她现在住的职工楼也很好,就是没有自己的房间。之前爸爸用大衣橱隔了个小隔间给她,她睡小床,爸爸妈妈睡大床。
前段时间,妈妈把大衣橱挪到靠墙位置了,她的小床就在妈妈大床旁。她有时候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有时候和妈妈挨在一块睡。
三间卧室,最大的那间应该是爸爸妈妈睡的,另外两间差不多大,倒底哪间是自己的呢?
禾禾晃着妈妈的胳膊:“妈妈,哪间房间是我的啊?”
钟卉牵着禾禾,带她到靠南的那间次卧:“这个房间是你的!”
靠南的次卧离主卧更近,房间也稍微大些,钟卉一早就想好了给禾禾住。
禾禾眨了眨眼睛:“那对面的小房间给谁住啊?”禾禾把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想了一圈。他们平时也是偶尔才过来,小姨和小姑也很少在家里住。
难道是明明哥哥住?奶奶之前一直想把明明哥哥的户口迁到家里来,到清荔念中学。妈妈没答应,说家里房间不够,现在多了一间房,明明哥哥是不是要过来上学了?
钟卉将禾禾带到朝北的小房间,将她的小手拉向自己的腹部,笑眯眯地看着女儿,一时没有说话。
禾禾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妈妈,却见妈妈眼里亮晶晶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给小宝宝住!你要当姐姐了!”
禾禾彻底愣住——她要当姐姐了?!
*
江晟几年都难得去校门口接一趟女儿,结果忘了已经七月份,学校放假了。
这事说出去多少有些丢份,没接成女儿,他心里挺不是滋味,只好直接将车开回职工楼。职工楼离厂小学也就一脚油门的功夫。
江晟将小汽车停在职工楼下的大铁门前,一群小孩一拥而上,好奇地探头探脑。
李婶的杂货店门口几个男人正坐在一块聊闲天,看到小汽车开到跟前,都齐刷刷地看着从车里钻出来的人。
李婶脸上笑得像朵菊花似的:“哟!江老板回来了?这是打哪发财来?”
江晟扯了扯嘴角:“发什么财啊!赚点辛苦钱罢了!”
旁边几个聊天的男人跟着起哄,“江老板赚的是辛苦钱,那我们这些留在厂里的赚的是啥钱?”
“啥钱?他是辛苦钱,咱是血汗钱!”
“江老板发财了,老婆连国棉厂的工作也看不上了,主动替人分流,回家当阔太太啰!”
江晟眉头微皱——钟卉这是又搞出了什么妖娥子!
李婶在后头喊道:“钟卉一早带着禾禾出门了。这会不在家里。”
江晟转过头:“她们去哪儿了?”
李婶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江晟一手夹着皮包,一手拎着给禾禾买的东西上了二楼,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栏杆上的花盆还在,门边的蜂窝煤码得整整齐齐,煤炉子上还煨着火。
虽然家里已经买了煤气灶,钟卉不舍得用,平时烧水煮饭还是用煤炉子。
江晟看了看手里的包,决定先把给禾禾买的东西放下来,幸好钥匙他还留着。
……
一进屋,江晟就发觉不对劲——家具的位置全不对,多了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
地板也擦得很干净,江晟的解放鞋已经在地上留下一串黄色脚印。
他懒得管,将给女儿买的东西随手扔到桌上,便拐进厕所,这尿都憋了一路了。
厕所在厨房里头,没有窗户,江晟掀帘子进去,随手拽了拽门边的拉线开关。
“啪”的一声,头顶的白炽灯亮了,江晟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眯起眼睛抬头看了一眼。
从厨房出来,他在屋子里转悠了几下,晃到卧室门口,一抬眼便看到镜子里囫囵人影——梳妆台碎成两瓣的镜子已经换过了。
江晟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才发现打火机落在车上了。进厨房摸到一盒火柴,划了一根点上烟,顺手将那盒火柴揣进兜里。
才一个月,就能把这地儿整得跟别人家似的。
江晟啜了啜牙花jsg子,吐出一口烟。
从屋子里出来,带上门,迎面撞上隔壁的王茹。
王茹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从琼海回来了啊?这是特意回来给禾禾过生日的吧?钟卉带着禾禾去你们家新买的商品楼了!说是看完了带她去吃美国佬的家乡鸡!”
江晟脸色不太好看:“刚才楼下碰到几个人,说钟卉主动替人分流?是怎么回事?”
……
钟卉不知道江晟已经回来了。
虽然之前已经接到他的电话,知道他就这几天回来,具体哪一天她还真不知道。他赶时间,她也赶时间,要办离婚证最好在15号之前,15号之后她要跟钟妙去外地进货。
她倒不着急,离婚这事,有人比她更急。
看了装修的进度,顺利的话,她和钟妙从五羊城进货回来就差不多了。
赶得快的话,新世界店面开张的时候,房子也能装修好。
又开店,又搬新屋,也算好事成双。钟卉很高兴,从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杨念远:“说好的!按天付工钱给你!”
外头外包的电工一天工钱40块,钟卉两天一起算了100块给他。
杨念远把钱揣进兜里。一旁的李大头大声道:“杨工,客厅这个工程电灯你再帮我看看,好像有点接触不良。”
杨念远踩上楼梯,用旋凿拧开看了一眼,里面的线松了。
把线接上,灯泡立刻重新亮了起来。杨念远给裸露的电线粘上电工胶带。
李大头很满意:“这下晚上可以让泥瓦工加班干了!”
钟卉揽着禾禾看着顶上的白炽灯,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她以为是物业的工作人员,刚回头,一旁的禾禾像个小炮仗一样冲到那人怀里,“爸爸!”
第14章 谈崩了
“你回来了。”
钟卉闻声转过身,目光投了过来,神色如常,语气也很平静。李大头和杨念远也跟他打招呼。
江晟没吭声,一把抱起女儿,狠狠亲了几口。
禾禾扭着身子,撇着头,小脸蛋皱成一团:“爸爸,你好臭!”
江晟只得放下女儿,和屋内两个男人寒喧了几句,这才抬头望向钟卉。她穿了一件绿色上衣,皮肤一如既然的白,像从瓷瓶里淌出来的牛奶,脸色看不出什么异常。
只是原本瘦削的瓜子脸弧线圆润了些,江晟又盯了她一眼。看来这一个月她心态调整得不错,印象中除了怀禾禾的时候,她的身材一直没什么变化。
目光触到钟卉脖颈上的一大片红疹,江晟唇畔笑意消失,神色陡然变得凌厉。
禾禾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激动地晃着爸爸的胳膊,邀功似的大声道:“爸爸,妈妈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钟卉:“……”禾禾这个传声筒速度快得她来不及反应。
童稚的嗓音在每个人耳边传开。李大头和杨念远都有些尴尬。
李大头知道钟卉跟江晟在闹离婚,这咋又来了个小宝宝?他无比同情地看了钟卉一眼。
杨念远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你们聊,我活干完了,先走了。”
钟卉假装没看见江晟好似被人撅了祖坟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对李大头道:“大头,你帮我送下杨师傅,顺便带禾禾去楼下买根雪糕,今天天儿太热了。”
人精如李大头瞬间心领神会:“禾禾,走!李叔叔带你去买娃娃头雪糕!”
……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寂寂无声,两人谁都没开口。
钟卉站在客厅中央,身后是渺渺的荔江,看不真切。但她确实比以前丰润了。
江晟感觉浑身的血液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他目光直愣地盯着钟卉。
钟卉也看着他,她在等他开口。
江晟很快整理好思绪,黑眸冷了下来:“签协议那天你是不是就知道自己怀孕了?”
钟卉实话实说:“是。”
江晟眼底燃起怒火,咬牙切齿道:“钟卉,你这么逗着我玩,很开心,是不是?!我说你那天为什么爽快地签下离婚协议。你是算准了我不会和你离婚,是不是?!”
钟卉忽然觉得很疲惫,沉默着任由他发泄完情绪,半晌淡淡道,“我是否怀孕跟我们离婚没关系……”
江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怎么没关系?我是这孩子的爹!”
是了,说来说去都是孩子。
上辈子江晟也只有禾禾一个女儿,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江晟风光了大半辈子,落得个无儿无女的下场。这恐怕是他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钟卉了然地点了点:“你放心,我们只是离婚,我也不会不让孩子认你。先前答应你每个周末可以探望禾禾,这个孩子也一样。”
重活一世,钟卉不会在这点上和江晟置气。离婚的是她和江晟,不必牵连到孩子身上。
江晟仿佛在听一个笑话,嗤地一声:“你现在钱花得精光,工作也没了,离婚?!离婚你拿什么养两个孩子?”
钟卉失了耐心,冷冷道:“离婚是你提的,我既然答应了就代表我想好了。怎么养两个孩子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操心。”
江晟被她说得噎了噎,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离婚?离婚了,你连二胎准生证都办不下来!”
当年他和钟卉去办准生证,两人关系都在国棉厂,已经算比较好办的了,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才跑下来。他骑着自行车带着钟卉到工会、居委会、派出所,跑到最后钟卉还哭了鼻子。当时她才满二十岁,没到晚婚晚育年龄,又是未婚先孕,在居委会被妇联干部给冷嘲热讽了几句,当场没忍住哭了。
后来是他找了关系,说了一车轱辘好话,居委会的干部才给盖的章。头胎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二胎了。
听江晟提起这段往事,钟卉神色变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比眼前这个男人多活了几十年,心态上要慈祥许多。
可是江晟偏要提起那段她最无助最慌乱的日子。
钟卉朝江晟走了几步,杏眼里一丝温度也无,唇角微勾:“江晟,你信不信只要我愿意,这二胎连罚款都没不用交?离婚,再婚,然后给肚子里的孩子换个爹就是了!一个准生证就能难倒我?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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