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洛花明强自镇定的声音。
“一日不到,他们竟然如此对待少君!不如我点齐兵马,上山将少君抢下来!”李军侯愤然。
“不可。”洛花明出言阻拦。
暗影细细,显露出她凝思的眉眼,她思索良久,才慢慢道:“先不可擅动。少君心怀云水壁,不想云水壁多出许多无谓的争端,才将壁主之位故意相让,不然,云水壁何以那么快便安稳下来。你若一动,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的纷争,这并非少君所愿。”
李军侯在她慢声中冷静些许,但依然焦灼,“那怎么办?就眼看着少君被囚?”
洛花明道:“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是就算你将少君救出,可少君还身中无明毒。不若我先回千鸟卫,查查那无明毒酒的来历,也不知道灵医楼的医者能不能解毒。”
李军侯不语,顷刻后,才沉闷道:“也是,解毒最为要紧。”
洛花明提及千鸟卫,便想到今日入夜才收到消息,怒道:“可恨我初初上任,他们心有不忿,消息便迟了许多。”
李军侯安慰:“洛姑娘勿恼,以你之能,假以时日,必定能收服千鸟卫。”
洛花明谢了一声,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片刻后,洛花明先出声道:“李大哥,你快回去吧,云水军刚刚组建,想必军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那洛姑娘你呢?”
“我有几月没有插手千鸟卫的事情了,也要回去理理卷宗……”
夜风带走低低语声,星月慢慢西斜,细细碎碎暗影中,两人各自散去。
回到灯火明亮的屋宇中后,李军侯停步一瞬,他望着莽莽群山,喃喃低语:“暗卫何在?”
……
月落,日升。
绵延山河如画卷一般,在清寒霜天下缓缓铺程。
无限秋光凝结成霜,又在煦煦朝阳之下,化为清露,滴落入尘。
云山山顶,晨光如海,望月宫圣洁空灵。
望月宫寝殿,金梁之下,侍人打开殿门,新的一批医者围聚在了殿门口,隔着铁栅,为殿中少女探诊。
少君乌发四散,披着轻裘,斜斜坐在一方软垫之上,随和的让医者们对她望闻问切。
在医者们互相商榷之时,她则双眸微虚,迎着朝阳柔辉,任由浅浅晨光落在她面容之上。
晨光带着温柔的暖意,却无法融去她神情中,若有似无的霜雪。
许久之后,朦胧晨光中,只见医者们互相摇头。
流淌的山风中,还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叹息。
晨光拂照,如轻纱般洒落山颠宫宇,也透过重重山峦,层层飞檐,洒落在议事堂前。
议事堂中,归海潮生身形如渊,堂皇正大的坐于主座。
他同壁中僚属议完各地使者返程,以及抗胡剿匪诸事之后,许多人各自领命,退出议事堂。
议事堂中只剩下他的一些谋士和家臣。
有人从堂后行入,躬身行至他身后,低声禀道:“壁主,灵医楼传来消息,少君的毒,医者们无人可解。”
归海潮生神情一沉,手中茶盏重重落在长案之上,须臾,他冷声道:“派人出壁,去寻其他的医者回来。”
“是。”
来人退下,满堂静然。
众谋臣屏声敛息,悄悄打量着好似变了一个人的归海潮生。
过了很久,有人垂下眼,余光不经意的扫向议事堂外。
堂外,两边守卫着新组建的云水军精锐,只是,一半是黑甲,一半是银甲。
因为云水军统一的甲衣,工坊还未造出。
那人目光本是下意识扫视周遭,却在掠过银甲时微微一顿,他神情若有所思,沉吟半晌,对着主座恭敬道:“壁主,望月宫那里,是不是派一些人马护卫,以免再出违令之事。”
归海潮生看他一眼,神情莫测,双眼也望向堂外的新军。
片刻之后,他淡淡道:“让雀郎带人去守着吧。”
那人垂首下的眼神惊诧万分,他以为壁主如此大的怒气,是尤为在意少君,所以才如此提议,却没想到,壁主竟然派此人前去。
日光渐渐浓烈,议事堂外,银甲冷耀,而银甲对面,黑甲森森。
……
是夜。
云山山顶。
层层甲军严密的围住望月宫。
与此同时,激流不息的大河边,连绵起伏的山岭中,一道影子在夜色的掩护下,越过雄峻高耸的城墙。
影子如风,如魅,如灵。
顺着山脊蜿蜒的方向,速度极快。
山谷,山峦,山下的军营坊市,在影子两侧都如虚影。
很快,影子掠过静静矗立的山门,潜入古树葱郁的山中,又潜入僻静的楼阁。
楼阁庭院中,星月静静,流水潺潺,竹林飒飒。
却又好似死寂无声。
星光粼粼的流泉中,出现了模糊的暗影。
青苔边,矮几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拾起被随意搁置的翠竹。
翠竹一端,银丝带着吊钩晃晃悠悠。
然后,先是空空吊钩落回矮几,接着是翠竹被放归原位。
流泉中的影子消失。
第47章 少君×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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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渐翳, 月光渐明。
朦胧清辉如薄雾一般,笼罩着云山山顶。
望月宫寝殿中,灯火未燃, 少君长发依然披散,坐在临崖的窗边。
轻柔淡淡的星月辉光, 如流水一般漫过窗棂, 漫过薄纱垂幔,也漫过少君。
她双眸淡阖, 面容迎窗, 如沐星月, 濯濯流霜。
殿内四周殿窗尽开, 星光月光静静流泻之下,满殿空旷清寒。魅缢的地面上,还沉淀着满地细细长长的铁栅暗影。
侍人们都已睡去,在宫殿外围满甲军的情形下,战战兢兢的睡去。
一阵丁零细响在空寂的广庭中响起。
那是身着甲胄的人, 在行走之时, 铠甲和武器互相碰撞而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最终停在寝殿门前, 随即, 殿门被粗野的推开。
那人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遥遥的窗边, 声音轻讽:“少君真是好雅兴。”
少君恍若未闻,身形不动, 只有衣发随着夜风, 轻轻飞舞。
那人冷嗤一声, “少君都已沦为阶下囚了,还这般孤高, 还当自己是云水壁的继承人不成?”
少君还是未曾理会,静静沐浴着星月。
那人哼笑,在铁栅外缓缓踱步,“哦,我倒是忘了,听说少君饮了毒酒。少君不说话,可是那毒酒之毒发作了?少君是聋了?哑了?还是不记事了?不记得我这个老仇人了?连我当面侮慢,都能忍让?”
殿窗边,飞舞如流乌发下,双眸依然淡阖。
不过,好似丹朱的唇,轻轻动了。
“林惊雀。”
少君的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幽幽淡淡,如星月微光一般清寒。
“几月不见,少君原来还记得我。”林惊雀停步,侧首,在铁栅后露出英俊的脸,目光如鹰隼一般犀利的望着少君,“那想必少君也没忘,和我们林家之间的大仇吧?”
少君似感受着夜风的清凉,许久,才淡淡回道:“云水壁只需要一个归海氏。”
林惊雀怒道:“就因为此,你就处处打压我们林家,还屡屡派我们出境剿匪灭胡,以此来减损我们的实力?你可知,我们林家主枝,因为你,近半人都死在了战场上?”
他的怒声在清寒殿中不停回荡,对少君来说,却如风过耳,没有丝毫动容。
少君云淡风轻道:“我们归海氏,曾经不也是如此。林家龟缩壁中费心经营,却不愿以血来浇铸你们的威名吗。”
林惊雀神情微变,有些难看,“哼,不过是怕我们林家与你们归海氏争锋罢了。”
少君不再言语,轻裘上的绒毛微微浮动,衬的她面容更为静谧冷寂。
但是林惊雀却并未停下,他想起什么,声音带着极大的恶意,又道:“新任壁主宽宏大量,连与他作对的我们林家,都能重新容下,明明知道林家同少君你有血海深仇,却又偏偏派我来守着少君,少君不如猜猜,你那位堂兄,他在想些什么?”
少君还是不语,星月辉光落在她面容之上,宛如水中白玉。
林惊雀冷哼:“恐怕是想借我之手,除掉你。”
他继续道:“你们归海家的人,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城府深沉!”
宫殿寂寂,唯有夜风的轻啸,以及广庭芳树的暗影轻轻摇晃。
少君的沉静似乎激怒了林惊雀,他手中长剑剑柄在铁栅上重重一击,宫殿中顿时响起了刺耳长鸣的金石之声。
“你如此目中无人,你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少君吗?”
殿窗边,乌发下,如湖眼眸静静睁开。
铁栅落在如湖眼中,晶莹琉璃瓦落在如湖眼中,星光月光也落在如湖眼中。
但是少君好像没有去看任何事物,目光悠远,望向虚空。
金石余音中,她轻声道:“你说错了。”
林惊雀微怔,“什么?”
少君的声音在风中飘飘渺渺,“他不是想借你之手除掉我,而是想借我之手,除掉你。”
林惊雀冷笑:“除掉我?”
少君微微侧首,发下隐隐约约露出秀气的耳廓,她似叹息般,声音极轻的道:“目断山河影,却闻风度林。”
林惊雀不明其意,皱眉正欲追问,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身。
广庭中,零落假山和横斜疏阔的芳树中,一道人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
林惊雀先是一惊,紧接着,电光火石间想通了什么,冰冰凉凉的笑了,“好,好好好。”
他侧首对着殿内道:“好个驱狼吞虎,你说,你堂兄是想借我除掉你的这位保护神,还是真如你所说,是想除掉我?”
少君不言,回首,又迎向星月和晚风。
林惊雀也不在意,扶着长剑走下殿阶,他对着突然出现的玄衣青年森然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你等来了,让我们林家七位供奉死的无声无息的,就是你吧?”
青年不说话,锐利目光看着殿门铁栅,冷峻面容如结寒冰。
他看了许久,又望向遥遥殿窗边临风而坐的少女,目光变的深挚宁谧。
少君恍若未觉,仍然沐着星月。
而这片刻之间,宫殿之外,层层密密的黑甲军已经如潮水一般,涌入宫殿。
甲胄声,刀兵声,在寒凉的夜风中无比肃杀,欲要将青年团团围住。
青年茕茕独立,如凝定的寒山孤水,一动不动。
但谁也不敢真的看轻他。
他削瘦身姿如一柄利剑,未出鞘,却已带着逼人的锋芒。
层层密密的黑甲军结阵,遮挡了他的眼,他的眼又变的极冷,漆黑如沉渊。
等到黑甲军阵成,林惊雀冷声下令:“射!”
阵后,宫墙上,如蝗箭雨压向青年。
玄黑长剑无声出鞘,凌厉幽寒的剑影之下,箭雨无一近身,反而飞旋而出许多流箭,射伤了许多甲军。
林惊雀见此,神情阴狠,拔剑厉声道:“给我杀!”
黑甲军立刻回旋绕走,如一张流动的网,网中刀兵凛凛,全都攻势极快的往青年而去,想要将他绞杀网中。
只是,青年身形快如残影,在网中自由来去,长剑更是锋利无比,带着浓重的煞气,轻易便将严密的网撕的七零八碎。
惨叫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气弥漫宫殿,星月长空也似染上了黏腻的血色。
边殿之中,侍人们极为恐惧,瑟缩着相聚成团。
寝殿窗下,少君置若罔闻,在轻轻袅袅的薄纱垂幔之下,端坐静然。
时间时快时慢。
时而缓缓流逝,时而如潮奔涌,时而又如静止一般。
唯有寒凉的霜夜,在不停的惨叫声中,一直冷入骨髓。
广庭中,黑甲军越来越少,眼看着便要全军覆没。
林惊雀站在满地尸首之外的殿阶下,面容扭曲的看着青年,突然,他回首看向殿中,然后抬起手臂,数支臂弩朝着遥遥窗边的少女,连射而出。
都是她!若不是从她开始刻意打压,林家也不会式微至此!如今还沦为看家犬,被人随意宰杀!
只是他的弩箭都被玄黑的长剑一一截住,而最后一支,更是被修韧的手掌凌空摄住,随即反手一掷,迅疾的射入他自己的脖颈。
林惊雀只来得及抓住弩箭的尾羽,便大睁着眼,仰面倒地。
很快,广庭中再无人声,只有如泣如诉如鬼哭的呜咽风声,以及细微的,被风掩去的,鲜血汨汨流淌的声音。
青年站在尸山血海中,长剑滴着血。
奇异的是,他身上滴血未沾。
他带着戾气的眼漠然环顾了一眼四周,然后,身形一动,掠出广庭,又一步一步踏上殿阶,停在了铁栅之前。
染血长剑劈向铁栅。
长剑无光,却如神兵,削铁如泥。
寒铁嗡鸣声中,铁栅被削出一方大口,青年抬步,行了进去。
他走的极慢,似想要散去一些身上的血气,他的眼极黑,还有隐隐的戾气没能掩尽。
他一直目不转睛,目光穿过晦暗冥冥的长殿,望着殿窗下的少女。
星月横流,山河辽阔。
星光月光交相辉映之下,薄纱垂幔凌空飞舞之下,少女幽幽渺渺,恍如月上广寒宫中,清冷孤寂的广寒仙子。
她如在月中。
同时,她又在望月。
如湖眼眸望着夜空,似望着斜斜悬在星河中的如璧半月。
青年最终停在少女的十步之遥。
似不敢亵渎。
他垂下眼。
似不敢冒犯。
他单膝跪地,嗓音低哑的道:“少君……属下来迟。”
他的语声,在空旷殿中悠悠荡荡。
一直神情平漠的少女,面容上浮现出轻微的讶异之色。
她微微侧首,略略偏往青年所在的方向,但是目光依然落在星河之中。
“你是何人?”
青年握剑的手蓦地一紧,低低道:“属下是,少君暗卫。”
少君讶异之色渐深,又侧首了一些,乌发在她侧首之下,如绸般轻轻流动。
“我记得,我的暗卫,不是你这般年纪。”
青年的眼一暗,“那是恩师。”
少君突然静默,长睫微垂,神情沉寂。
夜已深了,山巅的风呼啸不止,薄纱垂幔翩然而舞,时时拂过少女的身姿。
良久,少女才轻轻出声:“我被囚于此处,连我亲自组建的银甲军,都还未曾擅动,你为何冒然现身,还血洗望月宫?若我所忆无差,非命危之际,暗卫不得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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