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以,”狐狸伯爵小心措辞,“你已经和艾伦结束了这个阶段的关系。”
莉莉安点头。
“你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艾伦吧?”她突然紧绷起来,“我不想再见到他,也听够了他所谓的解释。”
想到这里,莉莉安有些后悔。她是因为艾伦才认识的文森特,在对方心里,没准艾伦的地位比她高的多。
不该和文森特说这件事的,莉莉安暗暗掐自己,明明随意编个借口就能糊弄过去,她怎么接二连三地犯错。
几乎凝滞的气氛里,大狐狸停顿了一小会儿才开口:“结束也未必不是好事。”
嗯?这个回答出乎她的预料。
莉莉安把目光移回文森特脸上,听起来对方并没对艾伦有多少偏向,她还以为文森特会不论原因,开口就为艾伦辩驳。
也许这就是文森特风评极好的原因之一。
在她和艾伦共同的朋友圈子里,大家总是习惯性地认为她是过于敏感的那个,而艾伦也常常摆出照顾她的样子。
“莉莉安可是未来的大剧作家,”艾伦当着大家的面摊手,“著名剧作家的精神大多不太稳定,我当然得提早接受这个现实。”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很多,但莉莉安稍微表现出不高兴就会被认为是对这种话的映衬。
“你太敏感了,”朋友们对她说,“以后真的要变成疯疯癫癫的样子吗?我们是为你好,你却觉得我们在打压你。”
但她和文森特有限的几次见面里,这位风度翩翩的先生从来没讲过类似的话。
“文森特,”莉莉安忽然想问问他,“你不觉得我有点——呃——剧作家专有的那种神经质吗?”
也许对方会觉得她交浅言深,莉莉安逃避地盯着文森特的袖扣,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难道眼前的困境都是她自找的吗?
大狐狸有点震惊。神经质?谁?莉莉安吗?
“你怎么会这样觉得,”文森特想都不想,“谁让你生出这种想法,艾伦吗?”
是了,大狐狸脑中迅速闪过几个片段,艾伦没少讲这种表面亲昵实际贬低的话,但艾伦的朋友们似乎从没觉得哪里不对。
莉莉安用茶匙拨弄杯里的肉桂。“很多人都这样说,”她的嗓音有点哽咽,“你知道,我是旁波人,他们觉得我被艾德蒙的风气带坏了。”
想起文森特似乎出身艾德蒙一个颇有地位的家族,莉莉安沉默了一会儿并描补道:“旁jsg波和艾德蒙不太一样,旁波更……更守旧古板一点。”
她在艾德蒙感到自由。这里的氛围环境允许她做个随心所欲的人,也许是兽人帝国更尊崇实力,她偶尔展现出的犀利和攻击性反而让她得到更多的敬意。
可是旁波不同。如果她回到旁波却还这么张扬,她和艾伦的家人都会为此蒙羞。
旁波喜欢淑女。
借住(修)
雨滴的伴奏声中,莉莉安讲述了一个和传言中完全不同的故事。
“我也听说过那些认为我和艾伦是‘模范未婚夫妻’的话,”拢住手臂,莉莉安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我不知道别的未婚夫妻会怎么看待这种评论,但于我个人而言,我真的很讨厌让自己的私生活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
可是艾伦似乎乐在其中。
“他非常喜欢对外营造出一副‘贴心未婚夫’的样子,”莉莉安深深呼吸,“比如当众搞一场无比隆重的求婚。”
文森特若有所思。那天狐狸伯爵也在场,铺满整个舞台的玫瑰令人印象深刻,浓郁的花香中,从半空飘落的羽毛、彩带和亮粉也让周围的旁观者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答应他!答应他!”剧院里的气氛几乎疯狂,“他多么爱你!莉莉安,给他回应!”
舞台上的灯光耀眼得让人看不清莉莉安的表情,艾伦一动不动地在她面前半跪着。莉莉安在亢奋的呼喊和口哨声中感到无力,他手里的订婚戒指看起来竟然像是一枚绞索。
“我早就告诉过他,”莉莉安的嗓音带着颤抖,“我早就告诉过他我不喜欢这种场景,生活并不是戏剧,而他依然弄出这样浩大的声势,仿佛笃定我之前的推拒只是在做样子。那天明明是一场新剧目的初演,演员们顺利地在舞台上把情节展现出来,我其实很高兴。”
作为主创人员,和演员们一起谢幕的莉莉安本来轻松又愉快,但艾伦紧接着就送上一份她并不想要的“特别惊喜”。
“我像个喧宾夺主的小丑,”莉莉安对视文森特的眼睛,“而那个灯光灼目的舞台就是我的刑场。我不再是莉莉安,我成为艾伦展现深情的道具,如同一个被操控的木偶,我只能选择他给我的选项。”
后来她的家人也知道了这件事,从旁波寄给她的信里满篇都写着不满和小心翼翼——当然,小心翼翼是对着艾伦的,她的家人生怕艾伦一个不愿意就毁掉婚约。
“你太任性了,”她父亲在信里写到,“哪家的淑女像你一样搞出这么大的求婚声势?你早晚要回到旁波,到时候你自己都会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
想起收到那封信时的心情,莉莉安挪开视线。接连的雨水在玻璃上淌下成股的痕迹,街边墨绿色的砖石被雨幕击打出白色的烟雾。
她恍然觉得自己和艾伦的关系就像是眼下的场景:隔着一面刻意镶嵌的玻璃,旁人在优雅闲适的环境里言说他们的合拍,而她作为当事人却不得不在滂沱大雨中直面狼狈。
“类似的事还有很多,”莉莉安许久后转回目光,“只有我和艾伦的意见相同,他才会装模做样地听听我的。”
简直可笑,莉莉安拿起手边的银叉。“我就是块外表光鲜的蛋糕,看着还不错,实际上谁都能随着心意摆布。”
没想到实际的情况竟然是这样,大狐狸胸中泛起连绵的隐痛。
轻柔的钢琴曲里,文森特停顿了一会儿:“抱歉,我并不知道这些……艾伦的表面功夫做得很不错,我真的以为你们是对眷侣。”
所以他拒绝了查德管家的提议,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和姿态,文森特从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里想象出一对情意深重的未婚夫妻。
但——
天哪!伯爵心里的小红狐狸愤怒打滚,文森特,这就是你对莉莉安所谓的关心吗?被谎言蒙骗了这么久,哪怕你多让查德去打探打探,她都不会和那个伪君子纠缠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瞧瞧莉莉安憔悴的脸,小红狐狸心痛万分,她可是处在最该意气风发的年华。
按下起伏复杂的心情,文森特试着把话题引到轻松些的方向。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大狐狸略微想想就能猜到关键,“梦湖的旅店应该已经没什么空余。”他瞥到莉莉安的箱子,“你是想要直接回旁波,还是准备在艾德蒙多待一段时间?”
莉莉安摇头:“我不能回旁波。”
她在故乡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坏。艾伦并不是个可靠的伴侣人选,加上旁波自带的保守属性,恐怕莉莉安回去就得面临一众指指点点的评价。
“留在艾德蒙我至少还能找份工作,”莉莉安把靠枕抱在怀里,“在旁波,女人唯一被期待的工作就是当个家庭主妇。”
莉莉安并不排斥为家庭付出心血,但她不能接受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和天赋都消磨在鸡毛蒜皮的琐事里。
她有事业上的野望:数百年后,她仍然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在剧本的流传中被观众提起。生命终将凋零,但她想试着获得社会意义上的永恒。
文森特了然。“艾德蒙的确更适合你,”他诚恳赞同,“也许有人觉得兽人浅薄,但对你而言,艾德蒙‘实力为王’的观念反而是件好事。”
尤其是戏剧界。不需要称量家族的姓氏、不需要权衡出身的高低、不需要考虑世俗里一切给人贴上标签的规则。观众们看重的唯有剧作家的才华。
只是才华;仅是才华。
而莉莉安最不缺的就是才华,狐狸伯爵对她怀有十二分的信心。
大不了还有伯爵夫人的职位,文森特想到这里就有点甜蜜,莉莉安没什么可忧虑。
叠好不能言说的小心思,大狐狸和莉莉安捋清现状。“首先,我想你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文森特把情况简化,“至于签证和工作,它们可以被看作一件事,不想为雇员工签花费时间的剧院不会和你订立合同,反之亦然。”
莉莉安点头。
“是这样,”她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但住处短时间内并不好找,这场大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艾伦也许已经看到我留给他的字条——我实在不愿想象和他在大街上碰到的情景,没准我还得拎着箱子和他吵架。”
不过这家咖啡馆环境不错,莉莉安吃掉小蛋糕上面的草莓,在这里停留一晚也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没住处?狐狸伯爵心中一动。很巧,他强压喜悦,诺福克庄园有的是空闲房间,尤其是和主卧配对的同等规制的套间——那是给未来的伯爵夫人准备的。
不过,文森特低下眼睫,为了莉莉安的名声着想,他不能做那个主动提出邀请的人。
这也算是艾德蒙一项不成文的习惯,同样是单身男女住在一栋房子里,“谁先提出想法”会直接影响兽人们看待这件事的眼光。
如果是男性先提,除非双方已经是订婚或者更亲密的关系,否则兽人们总会觉得这是个桃色事件。
但如果是女性先提,兽人们就会想,哦,一位单身女性竟然不得不到异性家中暂住,她大概是正在面对一个很严重的危机。
这个观念和艾德蒙几位女王继位前的惊险经历有关,想要彻底讲清楚它的来源要花上几天几夜。现在的兽人们也不见得能够完全明白它的来龙去脉,但任何一位兽人都会认为这个观念理所当然。
对于文森特而言,这就足够了。
狐狸伯爵知道希丽萨王女的消息渠道有多灵通,无论日后莉莉安和他走到哪个地步,他可不想让艾德蒙的上层流出一丝丝对她名誉不好的传闻。私底下怎么讨论他管不了,但至少在明面上他不想听到不好的说辞。
何况他希望莉莉安暂住庄园也不全是出于私心。来来往往的游客充斥在梦湖,谁能保证这些流动人口里没藏着几个心怀不轨的家伙。
文森特可以对兽神起誓,他绝不会做伤害到莉莉安的事,他的信誉单单从这几年不越边界一步的单相思就可以被证明。但别人呢?
大狐狸不希望她遇到第二个艾伦,而诺福克庄园相对而言是最安全的去处。
他会安排好之后的一切,莉莉安需要做的只是先开口而已。
拿出谈判场上动人心魄的言语技巧,文森特不动声色地引导莉莉安向他提出请求。逐条列举莉莉安那些备选方案的疏漏之处,再潜移默化地暗示她,最稳妥的道路只有一条——
十分钟后,狐狸伯爵成功了。
“虽然很唐突,”莉莉安果然被他带偏了谈话方向,“但……请问今晚我可以在庄园的客房里借住一夜吗?”
文森特用余光扫到咖啡馆外的景象。雨声转小但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站在马车旁边的管家向他打出手势:道路已经解封,随时可jsg以动身。
做得好。诺福克伯爵也不知道是在夸奖谁。
“当然,”收回眼神,大狐狸暗戳戳地拱火,“莉莉安,你是我很重要的的朋友,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只是你和艾伦之间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等双方以后再谈的时候,艾伦不会因为这次短暂的借住而生气吧?”
茶言茶语效用非凡,莉莉安对艾伦的反感刚要平复一点,文森特的话就又把她的情绪挑了起来。
“不用管他,”莉莉安硬邦邦地撂下茶匙,“没什么可回转的了。说不准他正在哪个酒吧里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他又不是戏剧,没本事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原谅。”
文森特没想到随口一茶竟还炸出这么一条消息。
“他怎么敢这么对你?!”大狐狸真心实意地恼怒起来,“莉莉安,告诉我真话,这几年你到底过得有多辛苦?!”
演技
雨丝在空中懒洋洋地飘着,地上的积水在灯光下泛起明亮的倒影。
仿佛戴上了几百米厚的滤镜,明明马车内部的摆设和之前并没什么两样,但狐狸伯爵就是认为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莉莉安的存在让整个车厢弥漫起浅淡好闻的气息,被她倚在身后的墨绿色绒面软枕似乎也在瞬间高雅起来。
从王都回到封地的路上,他曾经无数次嫌弃这些靠枕暗沉沉的颜色——可它们此刻正堆在莉莉安的身边或是被她抱在膝上,绣着金色徽章纹样的墨绿色枕面将她的手衬托得洁白而可爱。
车厢里那些繁复而过分华丽的装饰也不再挤挤挨挨地碍眼,乖巧地围拢在莉莉安周围,它们使狐狸伯爵的审美标准摇摇欲坠。
什么“简洁才是美”、什么“品位在于内敛”、什么“朴素即高雅”!
晃着毛茸茸的尾巴,诺福克伯爵心中的小狐狸奋力踹走这些想法。莉莉安就该待在靡丽的珠宝堆中,兽神在上,她适合所有高贵的、艾伦不能但是他能支付得起的东西。
莉莉安淋出雨痕的大衣简直就像被蓬纱撑起的裙摆,文森特也解释不清自己的联想来自哪里,可他切切实实地认为,随着车驾的移动,她的衣摆荡漾出的弧度就像是水波中层叠的涟漪。
他为什么不是个肖像画画家呢,大狐狸收紧手指。在建筑学院修习多年,他的素描功底还算不错,然而莉莉安的形象应当用油画的色彩来定格。仿佛是柔和的、动人的新雪落在熙熙攘攘的集市,喧嚣中的一抹白色冰凉而令人难忘。
“兽人都像你一样吗?”莉莉安的心情不知不觉间好了许多,“也许这和不同的社会背景有关,我在艾德蒙遇到的朋友大多和旁波人不同。”
心上人的话音在耳边响起,狐狸伯爵恋恋不舍地停止想象。
“和人族王国相比,”文森特意味不明地眨眼,“艾德蒙算得上‘异端之国’。生活着兽人、法师甚至恶魔,这里最重要的行事准则就是胜者为王。人族为了追求稳定和秩序衍生出配套的规则和文化,但我们却认为,变化本身也是稳定的一种表达方式。”
狐狸伯爵随手拿起一个材质不明的多面魔方:“就像这只魔方,你当然可以让它维持现在的样子,使它每一面的小方格都是相同的颜色。不过魔方的意义就在这种稳定中泯灭了,有谁拿起一只魔方仅仅是为了观赏?”
他拧乱魔方的色块,喀啦喀拉的响声吸附住莉莉安的注意力。
“我可以看看它吗?”莉莉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文森特,这上面的色块似乎在移动?”
色块在移动?
不等狐狸伯爵想明白莉莉安的意思,在她触碰上魔方的同时,两人纷纷陷入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狐狸伯爵的面前亮起一点微薄的萤火。这粒光亮在感应到他的视线后轰然分散,一封简短的信件在飞舞的粉尘中翩然浮现。
[致我那单身到现在还没追上伴侣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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