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又看了一眼薄奚衡。
薄奚衡被看得汗毛都仿佛立了起来,立刻站在了身形娇小,完全藏不住他的曲渺渺身后。
曲渺渺将铜板一个个小心拿起放进怀里:“多谢陶姐姐,那我就带他去用朝食了,等我赚了钱会还您的。”
被曲渺渺牵着大手离开了食坊,薄奚衡才开口问:“陶姑娘为何总是看着在下吞口水?”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馋啦!
但曲渺渺表面却镇定地说:“你别担心,她只是好色。”
薄奚衡:“?”
真的吗?他不信。
曲渺渺熟门熟路地带着薄奚衡找到了一处路边的流动食摊坐下,要了两碗羊杂汤。
“这个羊杂汤很好喝的,你试试,边关什么都不多,就是牛羊多。”
“嗯。”
薄奚衡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是以有些期待地看向灶台。
没一会儿,两人的汤好了,但他们隔壁的桌椅却突然被人掀翻,薄奚衡眼疾手快端着两人的碗就朝后一转,下一瞬,一个人扑到了他们的桌上将桌椅撞翻,而后另一个人也扑了过来跟前面那人撕打在一起。
薄奚衡一眼没见着曲渺渺,连忙转头,却见身形娇小的少女双手捧着个锅,将锅里的羊肉汤保护得密不透风。
薄奚衡端着碗走到曲渺渺身边:“你没事吧?”
曲渺渺显然很着急:“好多灰尘,汤脏了不能喝了怎么办!”
下一刻,一个仿佛刚下地回来的彪形大汉举着扁担朝这里狂奔而来:“谁在闹事!”
拿着锅铲的老爷子顿时放心了,他对两人说:“县太爷来了,你们能安心喝汤了。”
薄奚衡问:“镇上没衙役吗?”
为什么县太爷要亲自来拿人?
老爷子:“官府已经养不起衙役了。”
曲渺渺:“诶?”
薄奚衡无话可说。
如今天下乃分封制,天子将土地分封给了各路诸侯,他们所处的地方就是燕国属地的边关。
燕国君王昏聩无道,只顾享乐,百姓在他的治下民不聊生,这边关小镇养不起衙役是很正常的事,此地就是军饷都三番五次地停,军士们穷到只能啃草根都是常态,好些军士都直接落草为寇了,燕国各地也都有反民,此地县令是想贪也贪不着。
人高马大的县太爷伸出沙包大的拳头,一拳一个揍翻了打架斗殴的两人,将两人拖走前还赔偿了羊杂汤大爷的损失。
没了桌椅,两人只好站着在灶台边喝完了汤,为了多喝一碗汤,曲渺渺还帮老大爷修好了桌椅,还好老大爷总共就两破桌几张破凳子,修起来也不费劲,修修补补又还能再用三年。
“我去看看悬赏,你在这等我。”
见曲渺渺又要用袖子擦嘴,薄奚衡从怀里拿出一张布巾:“用这个擦。”
曲渺渺一看,发现那是一张洗得干干净净,烘干了的正方形的布料,应该是从先前的囚服上裁下来的。
“谢谢。”曲渺渺接过布料擦了擦嘴。
曲渺渺突然想起来,每次她用袖子擦嘴李赣看她的眼神都很嫌恶,但却不会说什么,说到底就是李赣没把她放在心上,当回事。
薄奚衡就从来不会对她目露嫌恶,即使她总是下意识地舔手。
真正的仙尊果然是不一样的。
“我洗了再还给你。”曲渺渺顺手将布料放进怀里。
薄奚衡道:“不用还,你洗干净自己用,以后不管是嘴脏了还是手脏了在外面都不要舔,用巾子擦干净。”
曲渺渺美眸无辜:“忍不住了怎么办?”
薄奚衡:“……”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喜欢舔来舔去?!
两人说话间,一行眉目疲惫的男人从路上经过,他们弓着背,精神气极差,还面黄肌瘦的。
“是边关的将士吗?”
“曾经是。”薄奚衡看向那些人,“看他们的衣着,应该已经落草为寇。”
燕国并不贫穷,相反,还很富裕,因为燕国有很多铁矿。
但燕国的铁矿却无法自用,因为强敌环伺,燕国的国君与贵族们就将铁矿出售给了周边大国。
这样一来国君跟世家贵族们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却无法惠及百姓,国君与贵族们甚至还用苛捐杂税逼得燕国百姓们活不下去。
这就是燕国内部民怨沸腾,乱军四起的最大原因。
周边诸国将燕国视为自己碗里的肉,所以会派兵帮助燕国镇压叛军,也是因此,燕国对自家军士非常不上心,甚至昏庸到觉得自家根本就不需要养太多的军士。
只要燕国还有铁矿,周边诸国为了保持平衡不但不会攻打燕国,还会保护燕国。
短视的国君却没发现,因为他输出的铁矿让诸国的国力越发强大,自家却越发弱小,一旦周边诸国的平衡被打破,燕国就如抱金过市的小儿。
周边诸国也不是没有拥有铁矿的,但他们都知道什么都可以出售,唯有铁与盐不可对外出售,燕国这个卖铁的傻子是百年难见,他们自然愿意捧着燕国。
可惜唯一长了脑子的燕国太子都被贵族世家们扳倒了。
如今燕国若是拒绝继续出售铁矿,诸国定会找借口群起而攻之,若是继续出售铁矿,燕国国君欲世家贵族们还能享受一段太平日子,所以就算知道燕国已经危如累卵,国君与世家贵族也依旧视而不见。
想救燕国,大概也只有神仙才做得到了。
“这里太穷了,当兵只能饿死。”薄奚衡道,“落草为匪虽然不见得有活路,但至少有希望活下去。”
此地虽是边关,但草原部族都不来劫掠他们,可想而知他们这里有多穷,当然,那些人不来劫掠也许还有其他的缘由。
想到这里,薄奚衡再次看向曲渺渺。
燕国的情况曲渺渺自是知道的,但她非人,看事情的角度便跟凡人不太一样,而且神仙并不能插手凡间的事,特别是会影响凡人社会结构的大事。
“你先在这呆着,我去去就回。”说着,曲渺渺顿了顿,眼神盯住了薄奚衡,“要乖知道吗?”
薄奚衡:“……”
他老实伸出三根手指:“我保证不乱走。”
曲渺渺状似信了,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一只可爱的小仓鼠凭空出现在了她肩头。
“查查刚才打架的那两个凡人。”
“好哒。”
小仓鼠跳跃起来在半空中化作一道轻烟消失不见。
曲渺渺来到缺了一扇门,守门的衙役都没有的县衙前,探着脑袋朝里看,发现先前才捉了人的县太爷正提着扫把在扫地,扫完了地,他捶了捶肩,拿起旁边的扁担张了张嘴,但很快又闭上了。
“该巡街了。”
提着扁担出了门,县太爷就见门口站着一个碧玉年华(16~18)的少女,少女模样生得极好,仙女似的,皮子还白白嫩嫩的,虽是荆钗布裙的平民女子的打扮,却一看就明白不是普通人。
“这位姑娘可是……有冤要伸?”
曲渺渺看向县太爷手中的扁担:“我是来揭悬赏的,但是没看见你们的悬赏贴在哪里。”
县太爷有些不好意思:“贴悬赏的牌子被吃,不是,被当成柴火烧掉了。”
说着,县太爷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他居然看不出这小姑娘的跟脚,但能来揭悬赏,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说起来他这悬赏发得也尴尬,有能耐的高人不缺这二十两,没能耐的办不了事。
“这位姑娘若是有法子那就尽管施为。”县太爷笑得很是憨厚,“虽然上头已经三年没给我发俸禄了,但这二十两我还是出得起的。”
曲渺渺眼神微震!
三年没发俸?
“揭”了悬赏,曲渺渺便回去了,结果说好乖巧等她人却失去了踪影。
曲渺渺正要生气,但那个消失的气息却又出现了,她没有回头,静静地等着那个人来到自己面前,结果冷不丁被碰了一下背。
“你……”曲渺渺回头,发现自己腰上贴着一张黄纸,她看着黄纸上的鬼画符很无语,“这是什么东西?”
“刚才遇见了个道士。”薄奚衡认真的说,“他说这个平安符非常灵验。”
啧,一点都不灵验。
都没现形。
曲渺渺眼神危险:“你有钱买符?”
薄奚衡左右看了看:“我们还不回去么?时候不早了。”
曲渺渺很快就牵着薄奚衡的大手,领着人往回走,不像出门前抬头挺胸,回去时薄奚衡的身影都是佝偻的,还用大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小童还在门口削萝卜,竹篮里已经堆了好些,发现面前出现了两个人影,小童抬起头来,然后他震惊地将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
“公子是撞邪了吗?”
糊了满身“护jsg身符”,全身上下只有眼睛露出来,宛如干尸的薄奚衡腼腆地笑了笑:“遇见了一个卖假符的骗子,曲姑娘气不过就将骗子的符全抢来了。”
小童更震惊了:“我们这里还有骗子?”
曲渺渺冷哼一声,将人扔下快步朝里跑,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正在后院无所事事荡秋千的红衣女子。
“饕餮大人,那县令是什么来头?”
“一只小木魅哦。”饕餮昏昏欲睡,声音也懒洋洋的,“县令对它有恩,在县令死后,它将县令的尸身吃了化作县令的模样替他守着此地,为防被人发现不对,他还将县衙里的人都赶走了,反正那些人也不干活。”
“所以县衙没人不是因为穷?”
“朝廷确实许久没发俸了,县衙确实是真穷,但也不至于穷到过不下去,前县令是不贪,还为了边关的百姓能活下去少收了许多税,可这税务却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可以左右的,所以他死了。”饕餮吐出一口绵长的烟雾才幽幽地接着道,“为了保护此地的百姓,木魅做了许多事让外面的人无法对他治下的百姓伸手,也不能动摇他的官位,所以对朝廷来说,我们这里的县衙已经形同虚设了。”
曲渺渺总算明白此地的县令为什么已经三年没拿到俸禄了。
木魅是山精,虽然不强,但耳目众多,比起那些不干事的凡人,他自己一个人处理县衙的政事反而更方便,但长此以往却还是不太行,这周遭村落可不少,他一个光杆县令总有做不到的事。
除非他发动其他精怪也披上人皮来帮他干活。
“原来是饕餮大人帮忙做了遮掩,若非我亲自接触,还发现不了县令的不对劲。”
薄奚衡跟小童一起揭身上的假符,揭了好一会儿才揭完将符咒放进后厨当柴火烧。
眼见没旁人,薄奚衡看向小童:“你家主人看起来似乎不是平常人?”
小童态度平常:“我家主人只是比较好吃罢了,没什么不平常的。”
薄奚衡微叹,看来这小童子的话也不好套。
小童想了想,说:“公子,曲姑娘是修功德道的,不会害你的。”
薄奚衡想起昨日的野鸡:“你确定?”
小童仿佛能看透薄奚衡在想什么:“修功德道不代表吃素,对肉食者来说吃素是违背本能的事,于修行无益。”
薄奚衡道:“人算肉么?”
小童被问倒了:“对某些种族来说,大概,也许,算吧?”
薄奚衡又问:“你主人是某些种族么?”
见小童闭嘴不言,薄奚衡想,那陶姑娘果然是想吃他。
不行,还是得跑。
“我去找曲姑娘。”薄奚衡说着离开了后厨,结果抬头就见那妖媚的红衣姑娘堵在门口看他。
“找渺渺啊?”红衣女子红唇微张,舌头微舔了舔下唇,将可疑的水渍舔走,“她出门了,晚上会回来,你就在这好好呆着吧。”
察觉到了薄奚衡的僵硬,饕餮脾气很好的笑了笑,伸手擦了一下嘴角:“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有点好色而已。”
第4章
“我有些担心曲姑娘的安危。”薄奚衡微微蹙眉看向门外,眼里是真心实意的忧心,“她年纪小,一个人出门在外到底不安全。”
饕餮笑了起来:“诶呀,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意思呢?”
说着她迈步朝薄奚衡走去,绕着他转了两圈:“声音好听,身子也强壮,不错,不错,一看就很有嚼劲。”
薄奚衡:“……”
“你想找就去找吧,我不拦着你。”饕餮身姿摇曳的退开,转身离去,“但能不能离开,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直到红衣女子没人影了,薄奚衡才缓缓迈步离开,他没有乱看,一步一步朝外走,走到门口后,他顿了顿,掀开门帘步伐坚定的朝外踏出,结果他抬头一看,却看见面前是食坊的内室,他再往后一看,身后是食坊后的庭院。
看来是走不出去了。
薄奚衡内心微叹,转身拿了个小马扎往门口一放,面对着食坊内室安然坐下。
小童挎着个小篮子过来,见了薄奚衡,他不由问:“公子为何坐在此处?”
薄奚衡幽幽地:“等曲姑娘回来。”
希望曲姑娘回来的时候他还活着,四肢也健全。
“公子跟曲姑娘感情真好。”说罢小童便没再搭理薄奚衡,自顾自地忙碌起来了。
“呜……”厢房屋顶,正四脚朝天躺在瓦片上呼呼大睡的小白猫打着香甜的小呼噜,毛茸茸的小肚皮一起一伏,似乎身上的每一根白毛都写着惬意。
猫本来就是比较孤僻而觉长的夜间动物,是不喜欢跟别人睡在一起的,这会儿能自己一只小猫晒肚皮睡懒觉,它当然不会错过机会了。
反正也暂时没事干。
睡得舒服了,小猫尾椎处还时不时晃出几条毛茸茸的尾巴来互相打架,还仿佛每一条尾巴都有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想法。
它全然不知,有人正望眼欲穿地期待着它的出现。
小童是很忙碌的。
他一会儿跟薄奚衡坐在门口削萝卜,一会儿带着薄奚衡摘菜,一会儿在厨房内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在鼓捣着什么。
薄奚衡等得无聊了想要帮忙,谁知厨房里却出现了令人惊恐地剁骨头的声音。
顿时薄奚衡就停住了脚步。
虽然门口也不见得有多安全,但这里目前是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薄奚衡发现今天的时间过得是忽慢忽快,他一个恍惚,便看到黄昏来临了。
夕阳西下,云层被夕阳映衬得极其瑰丽,大地众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昏黄的布。
这样模糊又朦胧的颜色让薄奚衡觉得有些压抑,不安感也在暴涨,薄奚衡突然想起,黄昏时刻也常被人称之为逢魔时刻。
正是某些东西出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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