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的想法依旧如此,”林音抬起视线,眸中淡然,“所以,阿兄不必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林芥微微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语毕,林芥略迟疑了一瞬,还是低声问道:“你真的可以放下吗?”
林音眸底的情绪未变,只是搭在一侧的手指悄悄收紧,须臾,她微点了下头:“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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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床上一躺就是十几天,药吃下去不少,针也没少挨,但效果却微乎其微,甚至已经开始出现大小便不能自理的情况。
这样的状态下,皇帝自然不能再处理政务,所以很快便有谏官上奏,恳请陛下早日立储。
言下之意是,皇帝虽然没有皇嗣,但宗亲中却有不少子侄,既然皇帝病重,就该将立储的事情定下来。
躺在床上的李烨听到这些话气的脖子都紫了,一直拍床板要砍了那些悖逆之辈的脑袋。
但这也只是个开始,紧接着,无数恳请立储的折子不断送往上德殿,许多朝臣齐刷刷在上德殿外下跪,求陛下为天下安定,早日定下储君。
甚至有文官将所有宗亲中的子侄名单列了出来,恳请皇帝择贤而立。
程安将那些被皇帝撕碎的奏折一一捡起,尽数丢在一侧的碳炉中,待火光将所有纸张尽数吞噬之后,才转身去取煨在火上的参汤。
“陛下春秋鼎盛,自然不必听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挑唆。”程安俯身跪在地上,小心地将碗里的参汤搅了搅,盛出一小勺喂给李烨,“您好好休养,身子自然能恢复。”
李烨歪着嘴躲了一下程安手里的汤匙,问,“你说的别有用心之人,是指那些逼着朕立储的迂腐文官吗?”
“那些人之所以对立储之事那么积极,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程安继续捏着手里的汤匙,目光坦然,“且他们提议的两个人选里,昭世子向来与朝中众人走的很近,在上京一直有自己的力量;荣世子母家势力极大,其舅父又是边城守将。不管陛下选他们之中的谁,都难他们保不会为了至尊之位犯糊涂。”
程安这话虽然说的含糊,但李烨还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要立储的事情定下来,不管选他们中的谁,恐怕都会在坐稳储君之位后,立刻想办法逼他这个残废皇帝退位,尽快让出上德殿的至尊宝座。
想明白这些,李烨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朕还没死,自然不会容他们撒野。”
程安再次往前递了递汤匙:“陛下说的是。”
李烨费劲地喝下一口参汤,疲惫地摇摇头:“算了,不喝了......”
忽地,他怔了一下,搭在床褥内尚有知觉的那只手顿了一下,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仿佛看透了皇帝的难堪,程安转身将参汤搁在一侧,小心地将李烨扶起来,平静地替他换下被尿液洇湿的床铺。
李烨无力地靠在一侧的美人榻上,声音低哑:“朕可能......真的不行了。”
“太医说过,若经过细致的调养,您的身体定然能恢复。”程安取来干净的衣裤被褥,俯身跪在一侧替他清理身子,“陛下不必担心。”
李烨依旧靠在原地,没有答话。
可眼下这样的局势,还能容他好好调理吗?
“那些宗亲们,还是每日都来请安吗?”李烨低声问。
“是,”程安低着头给他擦拭身体,“每日都在殿外跪许久,说是恳求探望陛下。”
“他们哪里是探望朕,分明是别有所图,”李烨微微摇了摇头,“一个个野心滔天,朕怎么能放心将这江山交出去。”
微顿了一下,他再次问道:“珵王呢,他也每日跪在外面吗?”
“没有,”程安道,“珵王殿下这几日好像去了硕山,说是那里有一个很有本事的神医,但是轻易不肯见人,所以珵王殿下便亲自去请了。”
李烨微怔了一下,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苦涩:“也就他傻的没心机,这个时候还敢往外跑。”
程安继续低着头擦拭皇帝的身体,没有答话。
“他回来之后,让他进宫一趟吧,”李烨再次闭上眼睛,声音疲乏,“朕也累了,想睡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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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消失了好几日的珵王带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长须神医走入上德殿,虽然诊脉施针后,神医的说辞和宫内的太医差不多,但皇帝的脸色还是好了不少。
待宫内的人将神医送出去之后,李烨清掉了上德殿上下的所有奴才,将珵王单独留了下来。
先是将近几日宫内的事情与他细致说了,又顿了许久,才语重心长地问道:“你觉得朕该怎么做,真将皇位传给那些野心勃勃之辈吗?”
“臣弟向来不近朝堂,自然不知宗亲之中谁可堪重用,”李煊坐在床榻一侧的软垫上,理所当然道,“但是刚才神医不是说了,若经过细致调养,皇兄的身体有望恢复,既如此,又何必着急立储之事。”
“可眼下局势如此,很多事早已不在朕的控制内,”李烨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朕现在需要一个可堪重任,又能帮朕震慑住外面那群悖逆之辈的人,你觉得谁最合适?”
李煊皱着眉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头:“臣弟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最是头疼,实在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你啊,”李烨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直接点明道,“朕若将你定为储君,你可愿意?”
李煊顿了一下,随即拼命摇头:“皇兄您开什么玩笑,你要我帮你做什么都行,但是这件事臣弟实在是......皇兄您知道的,臣弟向来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又岂能担此重任。”
“但现在朕可信任的人只有你了,”李烨缓缓摇头,明显歪了的半张脸上凝出了一丝沧桑,“若你也不肯帮朕的话,朕怕是只能任由他们啃噬天下了。”
“不会的,”李煊摇头,“您是大周的君王,得受天下庇佑,就算有妄图谋逆之人,也定然能很快料理处置。若您看外面那群人不顺眼,臣弟想办法帮您推脱了便是,只是求皇兄再别提立储之事了。”
“外面那群人都是老顽固,你若没有实权在身上,他们又怎会听你的,”李烨摇了摇头,“况且......”
况且他早已注定不会有子嗣,这江山迟早要交到外人手里。
既如此,他为何不找一个单纯好控制的人为储君。
如此才能既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又能保证权利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
毕竟比起昭世子和荣世子,毫无野心的李煊,才是最有可能在他身体恢复后,顺利交出权利的那个人。
“可是......”李煊还在犹豫。
“你也知道,朕的身体需要静养,”李烨叹息道,“可这样的情况下,朕又怎么能安静休养。若你肯接过储君之位,暂时替朕料理这大周江山,朕的身体,自然能恢复如初。”
“真的只是暂时吗?”李煊还是有几分迟疑,“可是臣弟什么都不懂......”
“朕会安排几个辅政大臣给你,”李烨道,“有什么不懂得就问他们,实在难处理的就送来朕这里过目,你只需要坐稳储君的位置,替朕镇守住朝堂就好。”
“……那好吧,”李煊只好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恳求道,“皇兄所托,臣弟不敢回绝,只是还请皇兄允准,臣弟只暂时替您接管一二,待您恢复,便不能再拘着臣弟了。”
“好,”李烨欣慰地点点头,“不会为难你的。”
第56章
三日后, 册封珵王为皇太弟的祭礼在荣德大殿正式举行。
祭祀之后,皇室中较为年长的靖南王代替皇帝宣读册立诏书,又带领珵王跪谢皇族天恩后, 祭礼方毕。
虽然皇帝和皇后都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出席祭典, 但太后却在婢女的搀扶下来到了祭礼之后的众臣同宴上,于大殿内受过百官朝拜之后, 才俯身坐在席位处。
这是皇帝病倒以后,太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经过了仔细的梳妆和脂粉的遮掩, 看上去似乎颇有神采, 但依旧难掩眼底的疲惫。
甚至只是从大殿走到宴席的短短十几米距离,便已经开始膝盖微晃、鬓边冒汗。
或许因为过度疲乏的关系, 太后的食欲也不怎么好, 只略食了一些面前的小菜,便没再动过筷子。
接过身侧婢女递过来的巾帕擦嘴后, 太后缓慢放下手里的东西,将视线移向一侧的珵王,语气温和的教导道:“以往你只是一个亲王, 性子随性些倒也没什么不好,但如今既已是大周的储君,行事便要更加稳妥些才是。”
李煊立刻放下手里的酒杯, 规规矩矩地起身执礼道:“谢母后教诲,儿臣知道了。”
太后看着面前谦卑有礼的珵王,心里一时有点复杂。
一直以来,她在珵王母子面前都是给予者的身份。
不管是对李煊生母在世时的照拂,还是对后来年幼丧母珵王的关怀, 都是出于强者对弱者的怜悯之心。
但现在的李煊显然不再需要她的顾恤, 甚至某种程度上讲, 他的存在已然威胁到了自己的势力。
尤其在陈伐的案子上,她的人在珵王一党面前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对于陈家的判罚也全无帮助。
不仅如此,珵王还能在毫不留情地处置了陈伐的同时,将自己的痕迹隐藏的一干二净。
直至今日,皇帝都对这个看似天真的皇弟深信不疑。
甚至不顾自己的劝阻,执意立珵王为皇太弟。
虽然相较其他两位世子,李煊的确算得上可堪重用的继承人,但她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舒服。
尤其想到这个在自己面前素来恭谨谦卑的人将来要和自己的儿子一样,成为大周的皇帝,甚至还有可能将那个永远比自己矮一头的生母追封为皇后的时候,这份不舒服便再次加重了几分。
太后垂下眼清了请嗓子,又说了几句长辈的嘱咐,才又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也不小了,早该成家,以往你皇兄疼你,才没有对你约强加约束,但如今你既已入主东宫,婚事也该早些定下来。”
语毕,不待身边的人回话,太后抬手示意一直跟在身后的一个紫衣女子走上前来。
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温和介绍道:“这是哀家的侄孙女,自小便跟随她父母在云州长大。样貌没的说,脾性也是一等一的好,你若不嫌弃,哀家便做主将她送到你宫里,不管是为正妃还是妾室,都随你安排。”
话虽这样说,但太后在册封大殿上直接赏人,身为储君的李煊不管是于情还是于理,都该将其纳为正妃。
太后似乎也吃准了这一点,唇边隐隐扬起一丝胜券在握的微笑。
就算能得到帝位又怎么样,未来的皇后不一样是她陈家的人。
若日后这个侄孙女肚子争气,能早早诞下皇子,这江山倒也不算白白托付了出去。
那紫衣女子垂着头上前一步,聘聘婷婷地俯身行礼,声音娇糯温婉:“臣女陈兮儿,见过殿下。”
坐在臣子席位的林芥手里的竹箸微顿了一下,下意识侧眸看向自家妹妹的方向——后者单手撑在案几处把玩手里的空杯,没有抬头。
似乎对这边的情况不甚在意。
李煊先示意面前的女子平身,才又转向太后,语气恭敬诚恳:“儿臣谢母后盛恩,只是儿臣才刚开始接触朝中之事,若此时议亲,怕是会耽搁了政事,更会辜负了母后的好意,还请母后收回成命,允许儿臣先跟随几位大人学习处政之事。”
太后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珵王会拒绝,更没想到他会当众下了自己的面子。
久居高位的她早已习惯了发号施令,又岂会容许他人拒绝。
不待李煊将话说完,脸色便沉了下来:“怎么,难道珵王觉得哀家这侄孙女,还配不上你的身份不成?”
此话一出,宴席上瞬时安静了下来。
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相互敬酒的朝臣也不由得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过来。
连立于一侧的陈兮儿都从不知所措地搅着手里的帕子,红着眼不敢再开口。
大周向来以孝治天下,就连皇帝都不敢当众忤逆太后,更何况刚刚上位、根基还未稳的皇太弟李煊。
若是继续执意拒绝,恐怕很快会有老臣参他一本,治他个不孝悖逆的罪名。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向来纵意的黎承宣都忍不住微微起身,不断地身边的人使眼色,提醒他先接受旨意,日后再想办法解决。
但李煊像是没看到黎承宣的示意,也没在意身后其他支持者的暗示,直接了当地再次拒绝道:“母后恕罪,儿臣恐难从命。”
一侧陈兮儿的脸色不由得白了白,眼睛红的更厉害了。
“为什么,”太后被堵的气都不顺了,脸色也愈发难看,“你倒是给哀家一个回绝的理由!”
李煊侧身走出席位,行至殿前俯身跪下:“回母后的话,儿臣之所以不能接受母后的好意,是因为儿臣心中早已有了心悦之人,此生此世,非她不娶。”
坐在一侧,急的抓耳挠腮的黎承宣不由得顿了一下,视线不受控制地往林音的方向瞟。
但还未至实处,便迅速收了回来,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生怕不小心被谁看出什么。
坐在案几前的林音手里的空杯倏然滑落,在案几上转了几圈,最终停住。
她努力压低视线,不动声色地探出手将杯子摆好,依旧没有抬头。
“你......”太后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顿了半晌,才继续发问道,“既如此,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以往儿臣不曾提起,是不愿她被无辜牵连,不愿儿臣的一厢情愿有损她的名节,”李煊低声道,“如今母后询问,儿臣不敢隐瞒,才将心事摊开。还望母后收回成命,成全儿臣的一片心意。”
语气谦卑,态度挚诚。
三言两语间,既阐明了此事只是自己的一片痴心,对方并不知情;又表明了因为孝道才不能拒绝太后询问,和盘托出的为难。
简直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可你是大周的储君,又岂能只娶她一人。”太后还是不死心,“若你想要立她为正妃,也可以......”
“圣祖在位时,宫苑内也只有孝贤皇后一人,”李煊俯身叩首,“儿臣虽不能有圣祖贤德一二,却也不愿委屈了所爱之人,还请母后开恩,收回成命。”
李煊说的圣祖皇帝,是大周的开国君主。
他不仅为人宽厚仁慈,改善了彼时尚处于乱世的大周民生,还为后来的圣元之治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是大周历史上颇受赞誉的贤德名主。
更重要的是,这位圣祖皇帝登基后没有接纳任何后妃美人,一生都守在妻子孝贤皇后身边,哪怕后来皇后薨逝,也没有再纳任何女子入宫。
连驾崩前,都不忘嘱咐太子后事不可过分张扬,将自己与孝贤合葬于皇陵便可。
一生中的任何事迹拿出来,都足以让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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