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煊搬出了开国祖宗,即便太后再不情愿,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好忍着气作罢。
眼看着太后的脸都绿了,李煊才矩步方行地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也太大胆了,”黎承宣抬手蹭了蹭脸上的毛毛汗,心有余悸道,“稍不留神,就能被那些旧党老臣抓住把柄,给你治一个不孝的罪名。”
还好,他还算机灵,及时搬出了圣祖皇帝,才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这件事不能拖,”李煊散漫地将手肘撑在案几上,慢声道,“不然,收了一个陈兮儿,日后便会有无数个赵兮儿李兮儿,只能直接回绝,才能不留后患。”
况且,他不能让她为此事难过。
哪怕是暂时周全也不行。
所以只能铤而走险,直接拒绝回去。
“你刚才是没看到,冯老大人他们胡子都翘起来了,”黎承宣摇头道,“下次还是尽量稳妥些,不然他们得跟你急。”
坐在另一侧的林芥放下手里的杯子,扭头看向自家妹妹,眸底有一丝担忧。
李煊在大殿上直接表明心意的态度的确让人敬佩,但同时也在无形中给林音添了几分压力。
毕竟横在他们之间的不止封妃纳妾,更重要的是林音一旦接受了他的心意,就必须面临的高墙围困。
林音素来自由随性,自小到大的心愿就是游历天下,这是她不止一次跟他提起过的憧憬。
李煊或许可以一生与她厮守,但与此同时,她也要埋没掉此生夙愿。
她真的愿意吗?
林音依旧垂着眼睛坐在位置上,沉默地自斟自饮。
仿佛丢了魂魄的躯壳,只是麻木地饮着杯内的液体。
一连喝了一壶多,眉头都没蹙一下。
直到再次要酒,被另一边的林芥示意制止后,才安静地坐在原地发呆。
好不容易捱到宴会结束,她抬手搭住钟凌的手腕站起身,脸色虽然没怎么变,但脚步明显有点虚浮。
“将军小心,”钟凌立刻扶住面前的人,有些担忧道,“要不属下去给将军要碗醒酒汤吧,您喝了再走。”
殿内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与珵王亲近的大臣还在拽着他低声商议国事。
李煊的视线时不时看向林音的方向,几次想脱身都被身边的人拽住了。
“无碍,”林音摇头,“回去吧。”
“没事吧,”林芥也靠了过来,抬手扶住林音的手肘,微微蹙眉,“怎么喝了这么多。”
“没事,”林音推开林芥的搀扶,声音很低,“你们别一直扶我,会被他们看到的。”
现在的她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尤其李煊。
“好,”林芥也大概猜到了林音的心思,只好点头,“那你先去角门外等着,我让轿撵去接你。”
林音勉强站稳,缓慢地点了下头。
“属下扶着您,”钟凌不敢撒手,“小心脚下。”
林音应了一声,努力保持直线往外走。
“还望殿下明示,”冯德渊还在抓着李煊啰嗦,“臣明日好早写拟文书,尽快下发至有司......”
“行,”李煊匆匆点头,“这件事就按你说的做,先拟好决议文书,再请另外两位大人过目,无误后便可下发。”
“还有还有,”另一个老臣也抓紧时机道,“关于春耕赋税的问题......”
林音一步步走出大殿,行至角门外,被冷风兜头吹了一脑袋,才算是清醒了一二。
她扶着身后的墙坐在一侧的石栏上,眸光滞在远处虚无一角,久久没有挪开。
“将军,您怎么了。”钟凌有几分不解。
明明珵王那么果断地拒绝了那个陈兮儿,为什么自家将军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钟凌,我想吃梅子糕,”林音答非所问,“你去帮我取点。”
“梅子糕殿内应该就有,”钟凌立刻道,“您靠在这休息一下,属下去取。”
林音疲惫地将脑袋搁在身后的墙壁上,鼻息间懒散地应了一声。
钟凌没有任何停顿,立刻转身快步朝正殿走去。
待周围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林音才缓缓睁开眼睛,眸底落进一抹荒凉。
脑子里也渐渐开始糊涂。
一会替一腔痴心付错的李煊不值,一会又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选的是他。
如果当时没有靠近他,就不会有后来的交集,他们也不会如此为难。
混混沌沌地坐了一会,没等理清全部思绪,一只装着温水的茶杯轻轻递了过来。
“张嘴,”他一手扶住她的脑袋,一手小心地将茶杯凑了过去,“喝点水。”
林音本能地低头喝水,一杯茶饮尽才略有些迟钝地抬起视线看向面前的人,眸中迷茫。
“.......钟凌?你怎么变成李煊了。”
李煊收回手里的杯子,垂眸看着面前的人,须臾,微微点头:“新学的戏法,大变活人。”
“哦。”林音不疑有他,第一反应抬手拽住面前人的衣摆,用力往前拉了一下。
待人靠近后,毫不客气地将脑袋埋了上去,声音有点闷:“变都变了,借我抱一会吧。”
第57章
李煊的脊背倏然僵了一下, 垂在一侧的手指悄悄捏紧,声音微低:“怎么了,有心事吗?”
林音依旧将脑袋埋在他腰间, 先是本能地点头, 随即又固执摇头,额前的碎发都被弄得乱哄哄的。
“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李煊抬手蹭了蹭她的脑袋,“如果让你为难的话, 我帮你处理。”
林音顿了许久, 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语气坦诚而大胆:“你喜欢我吗?”
他顿了一下, 点头:“嗯。”
“从什么时候啊?”林音直愣愣地问。
“很早之前,”李煊看着她的眼睛, 低声道,“比你以为的,要早的多。”
“可是, 我满身都是缺点,”林音微微蹙眉,“固执、寡淡、薄情、冷漠, 没有一处是讨人喜欢的,你为什么......”
“没有不讨人喜欢,”他弯了弯唇,声音很轻,“真的。”
林音微微摇头, 许久, 才憋出一句话:“你眼光真差。”
“并且, 谁说那是你的缺点,”李煊温声纠正道,“固执是对自己认知的坚持,至于冷静和理智,也是你性格的一部分,正是因为有这些不同,才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林音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还是依稀明白了李煊的意思。
她的那些缺点和短处他好像都知道,但似乎并不在乎。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道她那么多不足,还是要喜欢。
她再次摇头:“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的算的。”李煊低声道,“我虽不知是什么事情困扰你,但我知道,不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所有为难的、不情愿的事情,都由我来处理,可以吗?”
林音的视线依旧停在他的眼睛里,眸底带了一抹浅浅的悲伤。
许久,才很轻地点了下头。
李煊松了口气,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我都向你袒露心迹那么久了,你呢,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嗯?”林音思绪一时没跟上,声音里带了点迟滞的懵然。
“譬如,”李煊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语调里带了点哄骗的意味,“你也心悦于我,难以割舍,寤寐求之之类的。”
林音靠在石头上恍惚了好一会,才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偏过头轻咳一声,抬手搓了搓微微发烫的耳根,下意识有点想逃:“钟凌去拿东西怎么还没回来......我阿兄好像叫了轿撵,我得去接一下。”
语毕,她单手扶着身后墙站起身,步子还没迈开,便被身边的人捉住了手腕。
“轿撵和钟凌,都被我的人拦住了。”李煊手中悄悄收紧,没有一丝放开的意思,“所以,这里只有我和你。”
林音身子僵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句“这里只有你和我”在此时此刻有多暧昧。
“我......”她本能地吞了吞口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抓太紧了。”
“若若,”他微垂着视线看向她的眼睛,眸底情绪幽沉,“未解毒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什么?”林音一脑袋浆糊,胸腔内的心脏“咚咚咚”吵个不停,几乎盖住了李煊低低的说话声。
一时间,让她有种身处梦境的错觉。
他说过什么?
那段时间他每天一忙完就守在她身边,两个人说了那么多话,她哪记得他说的是哪句。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来由的有点慌。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他轻声道。
“同意什么......”林音顿了一下,后半句话来不及说出口,便被轻轻堵在了唇齿间。
李煊微微俯身吻住了她,动作很轻,缱绻缠绵。
林音的眼睛大了不止一圈,连呼吸都停住了,垂在身侧的手指也被死死攥在手心,一下都不敢动。
只觉得细微温热的呼吸靠近,下一瞬,柔软的唇便贴了上来。
这个吻并没有停留太久,李煊缓缓撤离,抬手蹭了蹭林音不知何时红透了的耳垂,确认她的眼睛里没有明显的抗拒之后,才再次俯身吻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过多的约束克制,放肆地探出湿热的舌尖撬开了她的唇齿,恣意地掠夺着属于她的气息。
“唔......”林音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嘤咛,脚下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下一瞬,身子被面前的人捞住,不待她呼吸喘匀,便再次吻了上来。
春末的夜晚带着一丝暖意,微风拂过树梢,发出一阵很轻的沙沙声。
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
册封祭典后,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连原本还算有知觉的右半边身子也开始不受控制。
清醒着的时间逐渐减少,饭量也越来越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来。
李煊照旧每日前去探望皇帝,跟他说一些朝中的近况和宫内的事务,李烨倒是听得很认真,只是因为口齿愈发不灵便,很少再开口说话。
但陈伐的最终处置公开之前,李烨还是费劲地用两根手指搭住李煊的手腕,歪着脑袋问:“陈伐案的处置奏报......整理出来了吗?”
“刑部那边查出了之前几个案子里陈伐参与的痕迹,加上戕害忠臣、残害百姓、贪污受贿等罪名......”他微微摇头,似乎有些为难,“怕是难以容情。”
“无需容情,”李烨麻木的脸上带了一抹阴沉的狠戾,“所有牵连之人,全部处置了。”
陈伐知道他太多秘密,又被他毫不犹豫的拉出去垫背,若留下活口,怕是会有无尽祸患。
只有尽数除之,才能彻底将那些事情掩埋。
李煊垂下眼笑了笑,点头:“臣弟知道了。”
“册封祭典上......太后想给你介绍王妃......被你否了,是吗?”李烨似乎格外疲惫,一句话要分好几次才勉强说清楚。
问完这句话后,脸色似乎更加苍白,鼻尖上也泛起了一层汗薄。
“是,”李煊点头,“臣弟在祭典所言,句句属实。”
“你那个心爱之人,”李烨靠在软枕上喘息了一下,才继续问道,“是谁?”
“她不在朝中,也非官宦之女,”李煊抬手端起一侧的参汤,漫不经心地用汤匙搅了搅碗内的东西,“皇兄不认得她。”
“既无贵重身份......你肯纳她入门,便已是她的福分,”李烨缓缓道,“如此,让她做一个侧妃.......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李煊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正妃的身份给她,终究不够稳妥,”李烨侧着视线看向面前的人,一副兄长的口吻道,“朕做主给你找一个能帮上你的正妃......再加上那女子和陈家兮儿,一起纳入东宫可好?”
李煊轻轻搁下手里的汤匙,调转视线看向床榻上的人:“不知皇兄口中这位‘帮得上的正妃’是谁?”
“侍中黄擒的小女儿,据说人品样貌都不错,”李烨欣慰一笑,满脸慈爱道,“黄擒也算是朝中的老臣......有他忠心扶持,定然能替你省去不少麻烦。”
李煊用指尖转了转手里的汤碗,眼睫未抬。
黄擒何止是朝中老臣,更是太后一党残余旧部中最难剔除的一支。
他夫人陈氏,是太后的亲妹妹,两家关系一直很亲近。审查陈伐时,黄擒就一直在背后筹谋周转,与大理寺和御史台为敌。
后来见大势已去,才不得已与陈氏撇清关系。
李煊微微弯了弯唇,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看来不不止太后有私心,皇帝也不放心将江山交到他手上,所以才会想到用这样的办法去辖制他。
“先喝参汤吧,”李煊盛出一勺碗里的东西,单手喂了过去,“一会该凉了。”
李煊只是喝了几口,便摇头拒绝,再次试探性地看向李煊:“怎么样,黄家小姐也算得上功勋之后......总不至于委屈了你吧。”
“臣弟说过,此生不会娶除了她之外的第二个女子,”李煊转手将剩下的参汤搁在一侧的桌面上,慢声道,“皇兄不必再劝了。”
语毕,不待李烨发火,李煊便起身行礼认错:“臣弟御前无礼,还请皇兄责罚。”
“你......”李烨被噎了一下,脸色不由得变了变,想要开口训斥,又实在提不起精神,憋了好一会,才梗着声音道,“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能叫你如此不顾大局。”
“皇兄若是想知道她的身份,臣弟改日可以将她带到您面前,”李煊弯了弯唇,语调散漫,“让您亲自见一见。”
“这样也好,”李烨沉着脸点了点头,“下次来的时候便将她带来吧。”
就算劝不动李煊,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他还管不了吗?
只要李煊能将人带来,他自然有办法让她让出正妃的位置。
想到这里,李烨的脸色才缓和了一点,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朝中的那些官员,尤其边防守将......可以相信,但也要懂得戒备,明白吗?”
李煊站起身重新坐在一侧的床榻边缘,慢吞吞地点头:“臣弟明白。”
“尤其林音,”李烨的语气顿了一下,声音里多了丝寒意,“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正因为太强,所以才不得不防。”
李煊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是吗?”
“自然,”李烨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李煊眸底情绪的变化,继续道,“她虽是女子,却在边疆屡立奇功、声名远扬,不仅震慑住了北疆和东夷两境蛮夷,连天下百姓都对她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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