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嗯?”
岑沐风看向无尽道:“添茶。不是要做八百年劳役的?”
钱无尽给岑大人添了茶,恨不得往茶杯里再扔上几只虫子,便准备起身去长苑市场。
长苑市场
第七章 长苑市场
平京城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长宁街与静安街南北交错将平京城切割成了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块。皇宫就在这十字的正中心,离皇宫越近的越是富贵,越远的便越贫贱。
若说这京城的市场,达官贵人们都是去的长宁东街。长宁东街两边有东陵最有名的商铺,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古玩字画应有尽有,其中三成皆为沈家门下产业。还有平京最负盛名的酒楼,戏苑,烟花处所,一到掌灯之时热闹非凡。
而无尽今日要查访的却离长宁东街十万八千里,乃是京城东北的长苑市场。这个市场从晌午一直开到深夜,表面上做着平价的买卖,底下还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交易。
无尽从他遍览的数十个话本子里找了个最贴合当下的角色——长宁东街钱府家的小儿子,人傻钱多,嗜赌好色。无尽换了一身宝蓝色公子哥的衣服,衣服上金线银线织得闪闪发光,真是要多俗有多俗。
傍晚十分,无尽就到了长苑,他握着一把折扇,看着街边杏花楼上一众艳俗的姑娘们摇着手绢招揽客人,嘴角一提笑了笑,一把打开折扇边扇边跨步进了杏花楼。
长苑的杏花楼与长宁东街的赏乐亭,潇湘阁自然不可相提并论。赏乐亭,潇湘阁里的姑娘,那都是才色双绝,妩媚中尚带着点矜贵,平日里与贵公子哥们撩拨情愫,不轻易出卖皮肉。
而这杏花楼,处于市井之中,招揽的是贩夫走卒,那些人花了银子便只图个宣泄。无尽可无心跟这些卖肉的艳姑子们周旋,他推开了花红,拨开了柳绿,摸索到二楼厢房里和一个半老徐娘撩拨开了。
这妇人自称妩娘,却见不着丝毫的妩媚,样貌平平,未施粉黛,眼神里还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都说黑市里的赌坊,花楼都会有地下银庄的眼线。专门引那些赌场失意,逛花楼缺银子的人去地下银庄高利借贷银两。这个妩娘,气质样貌倒有点像是个干黑市买卖的人。
无尽上前就搂住了妩娘的腰,叫妩娘给他介绍杏花楼里最好的姑娘。那样子真是够轻浮够轻佻够轻贱。
“这位公子,杏花楼的姑娘可比不了赏乐亭和潇湘阁的,估计难得满足公子的口味。公子不如挣些银子还是回去长宁街吧。”这个妩娘看了眼无尽,立刻把他甄别为在潇湘阁混得囊中羞涩了来杏花楼解馋的长宁街上的落魄公子哥。
“谁说我没有银子?本公子乃长宁东街钱府家的公子,多的就是银子,缺的是那解语花。”
“我们这里只有解馋花,没有解语花。不过这附近倒是有些生意场子,公子若是手气好,没准能赚回个解语花。”
可真是个厉害角儿啊,妩娘就这么三下五除二地把无尽引到了长苑的一处地下赌坊。
东陵一国,对赌/博一事严格控制。全国只下发了几张开设赌坊的许可公文,防止百姓沉迷赌/博不务正业。正规赌坊的规矩不少,不许赊账,严格限制玩乐时间。这便给黑市赌坊提供了生存之机。
无尽眼前这赌坊便是背着官府经营的,有三十桌赌桌同时开赌。室内人员嘈杂,气味不佳,环境比不了正规的赌坊。但此处的众人乐此不疲,不少人赌得两眼尽是血丝,不知来了多久。
无尽揣了五十两银子来赌坊想混一夜探听探听消息,没想到人的赌瘾可以这么大。一般说新人运气好,那都是庄家故意放水,想放长线钓大鱼。无尽便是这样一点一点地被勾出了瘾,前半个时辰便快要输个精光了。杀红了眼的时候,他听了周围人的蛊惑,玩起了喊注。
喊注便是押上一定银钱,可喊上倍数,赢也翻倍,输也翻倍。无尽视死如归,几把喊注下来,直接输到了一千两白银,连自己身上挂的一块白玉佩也被看场子的抢走了。
果真是小赌怡情,大赌伤心啊。来的时候还风风光光的,不到一个时辰,无尽就被场子里的两个彪形大汉像拎小鸡般地扔进了柴房。
两个大汉威胁无尽,今日不交银子便不让走。无尽身上的银子早就被赌坊吃干抹净,哪里还有银子?大汉便要拿着那白玉佩去长宁东街的钱府要钱。
无尽本来还是一副反正老子没钱你能拿我怎么着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嘴脸。一听说大汉要去钱府要钱,就给吓趴了。
“大哥行行好!切不可去钱府!若是去钱府要账让我爹知道我跑到长苑来赌,即便不要我的命,也会打断我的腿!而且,我爹定然不会给你们银钱。”
“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拿不到钱,我们便在此处要了你的命!”大汉凶神恶煞。
“不如找个折中的法子如何?”无尽提议。
“快说!”
“你们拿了这玉佩去钱府北门寻钱府的张管家,就道钱府无尽少爷有难,张管家一看玉佩便知!”
“我们这便去,你休要耍花招!”两个壮汉拿了玉佩离开了,顺手把柴房的门反锁上。
无尽在杂物中寻了几块草垫子铺在柴火上,便靠着休息。也不知他们何时能返回,无尽琢磨着,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之间,无尽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胳膊。迷糊间见着一个男子着了一身墨绿色的锦服,立如兰芝玉树,貌若清晖拂月,神采英拔,俊逸无双。无尽顿生喜悦,不料今日还能有如此佳人入梦。无尽一只胳臂伸过去勾住了男子的脖颈,将男子拉至眼前苏苏地唤了声:“美人……”
“钱少侠这般风流浪荡,还真是……身残志坚啊!”
“残?爷的心缺了你这一块,能不残吗?”无尽还梦着自己流连烟花之地,却被岑沐风卸下钩住他脖子的手臂。无尽一下跌回了柴垛,这下彻底清醒了。
待无尽看清眼前为何人,回忆了下方才半梦半醒之间的虎狼之辞,脸都绿了。
“今日叫你来明查,我们暗访。没想到一不留神没盯住你,少侠便输掉了千两银子,你可是要几辈子才能攒出来这些?”岑大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今夜是打算输一点,好叫他们引我去地下银庄借钱。可没成想实在没搂得住,这任务办得有点跑偏了。”无尽笑得有点尴尬。
“那便赶紧随我走吧。免得赌坊之人寻到钱府知道你满嘴胡诌,回来取了你的小命。”
“有大人在,无尽的小命自然保得。大人稍安勿躁,且等要钱的伙计回来再决定不迟。”无尽笑道,“大人不妨再做回梁上君子,那厮约摸不多会该回来了。”
一柱香的功夫,柴房门开了,还是刚才拖无尽进来的那两个壮汉。一壮汉道:“我等去了钱府,那张管家只道你在他处存了三百两纹银,我等就取了这三百两纹银出来。剩下的七百两你如何说?”
“我也没办法啊,两个大哥!统共存了这么点私房钱,悉数上交,已穷途末路了!”
“那我等便再去钱府要!”
“别别别,大哥行行好!不如这样,你看我爹乃是沈家门下东陵头一号的制衣商行拾锦轩的主事,家财万贯。本公子只是暂且落难,待爹对我改观,拿回几百两银钱也是小意思。不如两位大哥先借与无尽这七百两?”
两个壮汉对视一看,一人道:“你若想借,便去钱庄借!”
无尽:“钱庄?哪家钱庄?”
“妩娘知晓。”话音刚落,妩娘进到了柴房,“公子莫慌。赌债必还,赌坊的规矩不能坏。钱公子今日若想安然离去,便先从钱庄支取些银两吧!”
要么在柴房里过夜要么去借高利贷,无尽两害相权取了自己计划好的那个,跟着妩娘七歪八扭地到了她说的银庄。
银庄门扁上挂着“易得财庄”。地下银庄皆是如此,不直接挂银庄的牌子,而是挂财庄或是别的牌匾。推门进入,庭院不大,右手边有个水池,池中塑了个三足蟾蜍。院子里有三层小楼,小楼的一层还在掌灯。无尽随妩娘进到屋内,见一个中年男人,脸颊较为消瘦,在柜台后打着算盘。
“许掌柜的,这位是长宁东街钱家的公子。来赌坊娱乐,银钱不够,来此处支取些。”妩娘道。
“哦。”许掌柜抬了抬眼,瞅了无尽一眼,“借多少?”
“八百两。”无尽故意多借了一百两。
“公子有何物可押?”
妩娘拿出壮汉此前交给他的玉佩递给了许掌柜。许掌柜借着光线瞅了瞅:“还值点钱。”说罢在一张借据上填上了八百的字样,递给了无尽。
无尽在落款处签上了“钱无尽”的大名,又沾了红印泥,画了押。
“今日银庄已扎账,不得取现。赌坊的欠债公子便无需再交割,我们直接划于他们账上即刻。其他银钱,改日再来取吧。”许掌柜想打发无尽走。
“这可不行。本公子签了借据,这可是要按月缴纳利钱的。再说了,你们说划账给赌坊,可我是欠那赌客之赌债。划账给赌坊能抵消我的债务?本公子可不做这冤大头,背了债却没听着银子响。”
“两百两现银可还有,八百两却无这许多。”许掌柜说道。
“银库不就在此处,你去取来便是。”
“银库不在此处,公子进门时伙计们刚押了银钱去库房。公子便拿了此物。”许掌柜递给无尽一物:“此物乃是银庄取银之印信,公子明日早些来取便是。”
无尽一看,那印信约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小巧别致,做工考究,一端有匙牙,中间刻了花纹。同那日与黑衣人抢取的印信颇为形似。
无尽将印信在手上抛了抛:“这玩意做工不错。可目测就值个十几文钱,想拿这玩意骗我八百两纹银?”
于掌柜:“看公子说的。我易字号银庄,平京城四大集市皆有,以诚信行走江湖。怎会为你这区区八百两银钱诓骗于你?!”
妩娘:“易字号银庄确实名气很大。平京的四大集市皆有,外地也有很多分号。”
无尽:“我怎就未曾听说?”
妩娘:“公子行走于长宁街附近,家中生意兴隆,哪里需要跟这暗市钱庄打交道?”
于掌柜朝无尽招了招手:“公子且看。”于掌柜拿出来一本图册,几个印信,“易字号银庄经营数载,你看这取款之印信皆颇为讲究。”
无尽看到于掌柜摆到柜台面上几个印信,一端均有匙牙,中间皆刻了花纹,只大小不一。
于掌柜的指了最小号的道:“银庄的规矩,百两以上,遇客人不想当日提现银的便给予其印信。最小号的是提百两银钱,就是刚才给公子的那枚刻有金钱草的。大一点的是提千两银钱的,中间刻的是金钱豹。再大一点的是提万两银钱的,中间刻的是三足蟾蜍。”
无尽看了看眼前的数枚印信,那枚刻了三足蟾蜍的竟然与薛勤身上的印信一模一样。
钱八少侠
第八章 钱八少侠
无尽拿了印信便速速离去。此时夜已深,马还被赌坊扣下了。纵使轻功再好,靠脚程走到天亮也走不回去!
无尽走出长苑集市,来到一条官道上。管道两边密密地盖了不少民宅,但都已熄灯。黑灯瞎火的,一个人走在路上不会遇到打劫的吧?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无尽走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就从路边蹿出来三个男子,着了褐色布衣。中间的提着剑,两边的握了匕首,呵斥道:“识相的,把身上的银钱交出来!”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无尽的钱都瞎在赌场里了,一天下来心里正是闷气。平日里话本子看多了,这句话张口就来。
三个绿林好汉还能被一个小白脸给唬住了?两边的匪寇舞了匕首三步跨作两步朝无尽袭来。
行走江湖岂能没有半点傍身之术?无尽右手朝前一挥,数枚银针嗖嗖嗖地飞了出去。银针穿过衣服,扎进皮肉之中不过一寸,伤口不大,伤害不小。暗器上有毒,那两个舞着匕首耀武扬威的歹人还没等伸展开拳脚便双双倒地。
无尽乘胜追击,又朝中间的提剑之人连射几次银针。不料这人武艺不俗,挥剑躲过了数枚银针。眼看着那匪徒就要提剑逼来,却突然疆疆地站在了原地,胸口渐渐开出了一朵血花。
“岑大人!”无尽喊道。是岑沐风从匪人身后给了他一剑。岑大人抽了剑,那人应声倒地。
“原来钱少侠精通的是暗器之术,怪不得那日将我的青月剑当飞镖掷了出去。”岑大人还是耿耿于怀他的宝剑。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虽然岑沐风冷言冷语,钱无尽很识相地表达了感激之情。
“可要送你一程?”岑沐风主动问。刘平牵了马也走了过来。
“那多谢大人了。”无尽说完便飞身上马。岑大人也一跃而上,坐到了无尽身前。
“你家在平京何处?”岑沐风问道。
“便在北城东边思亲路边的细娘坊。”平京的平民区划分为不同的坊,相同行当的人爱扎堆住在一块,这一块通常会以这多数人所为的营生命名。如这细娘坊一听便知是富户人家的嬷嬷或者乳娘的住所。
“不到半个时辰便可到。”
“谢大人!”
路上,无尽把在钱庄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岑沐风。只是夜深了,无尽甚是困乏,脑袋靠着岑沐风的背就开始眯瞪。
“想知道我们的发现吗?” 岑沐风被靠得颇有些不自在,这回轮到他主动找话题了。
“想。”无尽含糊吐出了一个字,眼睛都没睁开。
“你进了易得财庄,便有伙计赶了马车出门。我们跟了上去。原来那伙计是搬运清点好的银两去库房。我们跟至他们存银的库房混了进去。库房的银两皆是清点好的,置于箱中并上了锁。你可知朝廷的银两专款专用?”
无尽这才清醒了过来:“知道。专银皆有编号,便于跟踪银钱流向。专银使用之后或被重铸便没了编号,或被流通于市,均属正常。但使用之前,相关编号之白银定然不能流转于市面之上……所以库房中竟有被盗之官银?”
“库房中有二十五口箱子是单独放的。其中有二十口箱子内的白银无编码,但有新近重铸的痕迹。有五口箱子的银锭底部有此次清江筑堤拨银的编码。”
“所以,他们是想将官银重铸了,运出平京另做他用?”
“有这个可能。”岑沐风没有把话说死。
“钱侍从好筹谋。只是你这般办案子的法子甚是烧钱啊!一千两银子就为了探个路?”刘平在一旁问道。
“这个呀!他一个见不得光的放高利贷的难不成要去官府告我?”
“钱府那边……”岑沐风疑惑为什么钱无尽能从钱府要出银子。
“自然是江湖救急。此前张管家家眷中了蛇毒刚巧被我遇上,我救了他家眷,他便欠我一个人情。三百两银子能还便还,还不了就算作救人的出诊费。”
岑沐风:“你倒真会盘算。”
“必须啊,大人。他们已知御缇司取得了印信,近来给生人放贷一定万分谨慎。我是生面孔,今晚不闹这一出,让他们验证了我钱府少爷的身份,哪能带我至银庄。更为重要的是,官府办案,断不能申请到银子去赌。我如此办,他们便不会怀疑我是官府之人。”无尽说着,还暗想,若花银子去承栾阁买这易字号银庄的消息,恐怕也得这个价格。只是买消息恐会惊动幕后之人。这样做便最稳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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