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没声又冷场。马又起飞了,发髻又散了。
今天真见鬼了,遇上这么个癫子!无尽心中唾了一口。但只有强忍住不满,继续尬聊。“听闻淯王大婚一事因官银挪用要被耽搁了?”果然无尽一开口,马就会慢下来。
“皇家怎会缺这点银钱。怎会因为挪用耽误?”岑沐风忽然想到询事帖一事,放慢了步伐回头看了钱无尽一眼,“可是在问询事帖之事?钱侍从竟然来了,情况自然会清楚。无需我等答复了。”
钱无尽就这样散乱着一头乌发,跟岑沐风怼了脸。岑大人剑眉英挺,睫毛浓密,凤眼含威,一对眼眸幽暗中似乎还泛着一丝蓝光,尤为深邃迷人。岑沐风从未这般被人直勾勾地盯着,心中发毛,立马扭过头去。马又开始起飞了。
再找个话题吧,他究竟多想摆脱我?“岑大人可知淯王找了个怎样的王妃?”继续扯淡吧。
“永定侯家孙女。”
“正是。可知那女子甚喜美食,肥胖又愚钝。怎能配的上皇城中最为俊美的淯王殿下?”
“钱侍从知道的不少。”岑沐风心想,这小太监,可真是口无遮拦,未见何城府。看他刚才业务如此生疏,人又聒噪,恐是没什么真本事靠着溜须拍马的功夫讨得蔡公公欢心的吧。
“这不是念给大人听吗。无尽这里,最缺的就是钱。最多的就是奇闻轶事。大人还想听什么?无尽再与你讲啊……”
忍无可忍
第四章 忍无可忍
一趟同乘下来,岑沐风和钱无尽两人具是一肚子的火,但面子上又都尽力保持着波澜不惊。岑沐风回到御缇司便赶紧去汤池沐浴,好去去身上的晦气。
御缇司虽然选址偏僻,实则是一块风水宝地。背靠玉蟒山,有一条迁渔江的支流流过门前。衙门后山上的天然温泉有愈疗之功效。御缇司便就着这源源不断的温泉水建起了数十间汤池,供御缇使们沐浴更衣之后可以清清爽爽地回家,算是御缇司的一大福利。
御缇司有十个都尉所,每个都尉所由一名都尉使负责,都尉使下面依次还有镇抚使、校尉、检仕、执正和侍从。都尉使以上级别官员可以独享一间浴池。岑沐风虽然职务未及都尉使,但第五都尉所的都尉使付清晖大人因病告了长假,第五都尉所近来一直是岑沐风负责,岑大人又颇得陆指挥使赏识,便特批了他独享一间汤池。
钱无尽一头秀发已经乱成了马蜂窝,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身上还隐隐约约地散发出一股子腐败的气息,不洗洗干净真是没法回家。
善解人意的刘平捧着一套干净的潜蛟服过来递给无尽:“找了一套最小号的新官服,钱侍从试试合适否?这段时间钱侍从要跟着我们一同办案,穿着潜蛟服还是要方便些。” 御缇司官服俗称潜蛟服,乃是因帝祖亲允御缇司的官服绣蛟龙纹,一来寓意皇帝亲军,二来寓意蛟龙潜水,御缇司暗中督察,负澄净朝廷之责。
钱无尽接过官服,轻抚着衣物的料子和绣工,果然比一般的官府要精细不少,可见皇家对御缇司的重视。
“今日劳顿,莫如跟我们一同沐浴后再走吧。”刘平接着说道。
“同浴?!”钱无尽差点被刘平噎死。
刘平顿悟,钱无尽乃是太监,怕是有不便见人的伤心之处,连忙道:“我们付清晖大人告病在家多日,近期也不会再来,他的汤池一直空着,无人去。无尽要是介意与兄弟们共浴,不若去付大人那间。付大人为人十分随和,他定不会介意。”
“就是岑大人比较不喜与旁人亲近,他的汤池从来无人去。他的衣物之类的私人物件也不要随便动。”刘平又补了一句。
钱无尽恭敬不如从命,抱着潜蛟服就上了御缇司后山。方才刘平说付大人的汤池是往后山坡走东边第三间。东边……现在都是星夜,也没个太阳,鬼知道哪边是东边!
不过这三十多间汤池有人用的都传出了说话声,譬如钱无尽刚刚路过的那间,他便听里面的人议论:
“那钱无尽不愿与我们共浴可因为他是太监?还是因为他矫情?”
“大内辑事司并非全是太监,大部分下边干活的可都是正常人!”
“那还用说?当然是太监。你看他行礼的姿势。男人拱手礼,两掌相叠,大拇指交叉朝上。而女子则拇指交叉藏于掌中。内官的手势与女子相似。他刚才行礼的姿势就是内官的手势。”
“蔡公公派个小太监来可是要监视我们办案?还是打探案情啊?”
“未可知,总之得小心点了。”
切,幼稚!钱无尽嗤之以鼻,懒得再听,匆匆走了过去。
从左边数第三间汤池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付大人的,钱无尽坦然走了进去。
汤池大约三丈见宽,这里引的温泉水一直在涓涓不断地从池对面的一个龙嘴中吐出,又从池这边的一个暗口流出。池底铺了一层鹅卵石,隐约可见石下还铺着一层木炭渣用来过滤。
汤池边有个石凳,上面放着一身浅蓝色的锦缎便服。付大人的衣物落了一套在此处?无尽没多想,把官服也放在石凳上,刚蹲下身去用手去试了试这泉水,才看见一个男子坐在池中,头靠着池壁的一块石头上睡着了。
无尽仔细看了看,天哪!这不是岑沐风又是谁!
此时的岑大人放下了发髻,一头青丝散落池中。近处看去,一张脸轮廓分明,在散落的发丝中显得尤为别致。大人于腰间遮了一块宽大的布巾,其余之处甚为健硕,平日里着了官服竟看不出如此肉/欲。无尽第一次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一个赤身男子,脑海中竟冒出来一个念头。
有仇不报枉为人一直是钱无尽的人生信条。无尽轻声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今天他在西郊捉到的几只五甲虫。无尽拿了两只五甲虫放到岑沐风的脖子上,叫你今天颠我,叫你瞧不起人,大爷我就让你出出洋相。
钱无尽没得意过一秒,岑大人一下子惊醒了,一只手抓住钱无尽伸出的胳臂直接将他拽入了池中,一只手将白布巾横揽于腰间,嗖地从池中站了起来。
无尽在池中扑腾了几下,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水呼道:“大人,是我,无尽……我……我走错汤池了!”
周遭瞬间都冰冻了,气氛十分尴尬。岑沐风看到汤池中拼命挣扎的两只甲虫,再也没忍住,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幼稚!”岑沐风说完便以极快的速度套上了衣服出门了。
无尽洗了洗,赶紧换上了潜蛟服,这才出门。
门外见到了今日同行的几个御缇使。几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无尽,啧啧到,“真是个俊俏的小爷啊!”
“要说我们御缇司岑大人算得上司花,钱侍从就可以算个司草了!”
无尽嘿嘿一笑:“是御缇司的官服好看,抬人!”
“那是,这潜蛟服做工精良,修身挺拔,任谁穿上之后英武之气都能平添三分。我们中不少人可都是冲着这身帅气的行头来报考的御缇司的!”
钱无尽初来乍到,第一日便这么被他蒙混过去了。可是第二日……
第二日,岑沐风被沈国公叫去礼部问话,大约是想了解薛勤案件的进展。大佬叫一个从五品的官员亲去问话,这种机会实属罕见,不论两家有否过节,岑大人都得好生担待着。
去礼部的时候,岑大人还心情舒畅,只是有些许的忐忑,回来之后他的脸色便如暴雨将至,非常极端无比地阴沉。
第五都尉所的御缇使们都很疑惑,是沈公难为岑大人了?
沈公那么大人大量的,怎么可能难为一个晚辈!无尽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自己这次玩得有点脱了。
原是岑大人进礼部大门的时候,一切如常。沈公,礼部侍郎郭瑞英大人还有十来个礼部官员都到场听了岑沐风的介绍。
开始气氛十分正常又融洽,只是到了最后,沈公看了看岑大人的脖领处,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年轻人血气方刚,不过还是要注意点形象。”
岑沐风对着镜子照了照,他的脖子上出现了数个红色的印迹,有的像是抓痕,有的像是……吻痕。他即刻就想到了昨天无尽放在他脖子上的那两只甲虫,瞬间怒火腾地串到了天灵盖!
今日这事传开之后无遗会给平京场子上的饭局又增添一道轶事趣闻。可是岑沐风与关西王府的郡主定了亲,郡主去年及笄,眼看着就要成婚了。这婚事本就算侯府高攀了,此时如此名声传出去,倒是叫人从何解释?
岑大人正在气头上,无尽不敢招惹,躲了两日,却听说都开始有人给岑沐风送美女笼络他。
再坐以待毙,估计好不容易给争取来追查鸢尾毒的机会就要泡汤了。无尽厚着脸皮来到了御缇司第五都尉所议事厅,想将功折罪,不要被扫地出门。
岑沐风正坐在案前阅卷,他的脖子上被一道窄窄的白色布巾围住了,好像一截领子,倒也不违和。
无尽上前去递了个小瓷瓶给岑沐风:“那个……岑大人,这个五甲虫只有微毒,用这个药就能解。”
“那我还得谢谢你咯。”岑沐风说着头都没有抬。
“要我帮你涂吗?”
“不敢。”
“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
“大人你看,这次这个事吧,也不全是坏事,我们也要看到它好的一面……”
“哦?”
“至少可以证明我对毒术这一块还是很有研究的,对吧?”无尽话音未落就收获了岑沐风一个大大的白眼。
“嗯,鸢尾毒,大人想了解吗?”无尽锲而不舍。
“讲。”
“鸢尾毒乃是世间奇毒。奇就奇在它可以一毒毒一双人,又天下无解。”
“毒一双人?”
“就是呢……这个,一个人中毒之后的数个时辰,他除了手上出现红斑不会有其他异常,而且会产生些情/欲。如果这时他跟旁人干那种事,两个人都会中毒身亡。”
“哪种事?”岑沐风终于抬头看了眼钱无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
“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事。”钱无尽说得脸有点发烫。
岑沐风站起身来,直逼到钱无尽跟前问道:“本官一直很好奇,内官被卸了作案工具,对那种事可还有向往?”
岑沐风明显是在借机报复,可他盯着无尽那羞红的脸,这次倒是仔仔细细看清了无尽的容貌,鹅蛋脸只有巴掌大小,肌肤胜雪,秀眉似柳,双眸如泉,鼻梁挺翘,红唇润泽,真是个美人儿,只可惜却是个内官。
岑大人本想羞辱无尽一番,没想到这么直直地看着竟看出了羞赧的心绪来。简直莫名其妙,岑沐风有些懊恼,又坐回到了座位上,“接着说!”
“鸢尾毒是南昱毒宗萧楠楠所制。萧楠楠与其夫君夫妻恩爱,一同潜心毒术,毒功独步天下。此后,夫妻二人被南昱皇帝所请,出山助他们训练毒师。这夫妻二人便奉旨带了一二十个徒弟。这徒弟之中便有一女子,为南昱郡主,酷爱毒术,又闭月羞花,甚是爱慕自己的老师。后面的事情大人能猜到了……”
“萧毒宗因深爱之人背叛,炼制剧毒。为自己不反悔,竟未制解药。南昱郡主酷爱鸢尾花,那日她与师傅私会之时,触花中毒。她师傅与她行情爱之事亦复中毒。两人双双毙命,此毒因托鸢尾花面世,故称鸢尾毒。”钱无尽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又瞄了几眼岑沐风,还在生气吗?
“就猜是这结局。自古情深留不住,不若淡泊情爱,细水长流。”
“大人这话,听着像似受过情伤?”一点八卦的苗头也不可以放过!
“未曾,只是诏狱里头虚情假意、痴心错付的人见太多了,多情无用。”岑沐风淡淡说道。当然他对情爱一事的淡漠恐怕还深受岑夫人的影响。传闻雍璘侯风流多情,阅花无数,更有说法天底下没有岑侯爷搞不定的女子。岑夫人因此与侯爷不睦,多年分居。
“大人!”这时江崎来报,“案件有进展。”
破案助攻
第五章 破案助攻
“岑大人,许执政一直跟着那女子。我四处打听了些消息。那女子名曰刘蕊,是燕州定城人士。那日送她到平京的马车是燕州府衙的马车,估计是用官府的马车可以逃避检查。”还没等岑沐风把钱无尽请出去,江崎火急火燎地就把查探到的消息竹筒倒豆子都说了出来。果然新来的不懂规矩。
听都听了,还回避个啥,再说燕州一个知府的案子和大内稽事司八竿子打不着。岑沐风直接问道:“那马车的配置看着至少是个从三品官员使用的,知道是何人的马车?”
江崎:“燕州府丞吴映玦大人。”
岑木风:“派人去盯着吴映玦。”
江崎:“岑大人怀疑吴大人与此案有牵连?他刚刚上任,我们盯着他会不会……”
岑沐风:“继续查。”
两人讨论了一会案情,江崎走之前又问了一句:“这个案子有些蹊跷之处,下属一直不明白。为何这个刘蕊和张柔如此相像,可看她们的履历没有丝毫重合的地方。难道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妹?”
钱无尽在一旁站着差点没笑喷:“江崎,你话本看多了?没有听说过死遁吗?吴大人天天事务繁忙,盯着他查刘蕊不跟守株待兔一般?还不如去查查给刘蕊造新户籍的官员,一查便知。”
岑大人派人盯着吴映玦实则是怀疑吴映玦还有别的事。刘蕊新造户籍一事他自然也会叫人去查。不过钱无尽此话一说倒是点醒了岑沐风,查此案确实不该从吴映玦那入手,否则指向性太明显了。从别的方向入手,一样可以殊途同归。
岑沐风:“无尽说得有道理,江崎,你跟着陈荆一同跑趟定城。再加派人手盯着刘蕊,以防不测。”
江崎走后,钱无尽还留在议事厅。他坐在桌案的另一边撑着脑袋看着岑沐风阅卷。岑大人微微抬了头,正撞上无尽那双杏眼,眼波流转中透着一丝可爱和狡黠。
“还有事?”岑沐风问道。
“大人……不看好懿王?”无尽说着嘴角上扬,笑得几分俏皮。吴映玦刚刚当上燕州的二把手,傍上的就是懿王这棵大树。太子中毒后一直卧床不起,懿王作为皇长子,其母妃陈贵妃当下又协理六宫,懿王的势头似乎要压过太子。懿王势强,现在动他的人确是不太明智。无尽刚刚那么对江崎说不过在变相地提醒岑沐风。
“我不过一个从五品的小吏,哪敢对皇子妄加评议。”
“那岑大人看好哪个皇子?”
“我的看法有意义吗?”
“至少大人是不看好懿王。”无尽说得没错。懿王刚愎自用,鲁莽行事,且手无寸兵,成事并不容易。太子虽卧床,但有景王支持,势力仍然不可小觑。
岑沐风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再搭理钱无尽。没想到这个小太监胆子还挺大,好妄议皇室。
江崎前脚刚走,李信后脚就过来了。
“昨日按大人吩咐,已将苏玲儿的画像交于各城门守军。今日,我等便再去讯问那赏乐亭相关人等。还有……”李信想继续说,斜眼看了一眼钱无尽,“不如大人去暗室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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