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便有个御缇使过来和这个大人坐了一桌,是检仕刘平。
“岑大人,我们休息得差不多了,何时启程?”刘平问道。
岑沐风指了指楼下:“等鸾驾过去。”可是说着的功夫,那鸾驾却停下了。
鸾驾上下来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拿着一瓶子什么东西小步快跑到路边。定睛一看,那路边的一棵树边正靠着一个农妇,奄奄一息的样子看上去是中暑了。侍女将那瓶子东西给农夫喂下,不多时农妇醒了过来,片刻之后,便跪下朝着鸾驾不注地磕头道谢。
“裕桢公主可真是有德行啊,如此爱护百姓。”邻桌的校尉李信感叹道。
“故作姿态。”岑沐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在他眼里,沈家乃是权贵亦是商贾世家。商人重利轻别离,最爱虚荣又虚伪。为何九个皇子公主中,裕桢公主不是皇帝亲生还名头最大?不过是沈家善于张扬造势罢了。那个裕桢公主从来不爱露面,保不齐是个什么草包式的人物,不过沈家把门下商行里新研制的玩意都挂在她名头下哗众取宠罢了。
侍女扶起来农妇便回到了车厢内,鸾驾准备开动了。这时,突然围上来五六个附近的村民,齐齐跪倒在鸾驾前头,大声喊着请裕桢公主给他们做主。鸾驾两侧的护卫都严阵以待,生怕来者不善。
鸾驾里的人说话声很轻,茶楼上听得不真切。跪着的村民嗓门倒是大,一个男子说道:“公主殿下,一个官家的马车撞倒了我八十岁的老娘,却想逃跑。乡亲们把马车围了起来,他们不解决问题便不放他们走。这时却有官府的衙役过来让我们放人。官官相护,欺压百姓,还请公主为我们做主啊!”男子说完又连磕了几个响头。
鸾驾没有动静,片刻之后,刚才给农妇送药的侍女又下了鸾驾上了茶楼。
一会功夫,侍女就到了岑沐风跟,欠身行了礼道:“这位大人,我乃裕桢公主侍女思雨。楼下有百姓喊冤,大人也看到了。公主有急事要先行,但又不放心这些百姓。想到官员欺压百姓当也是御缇司的职责范围,故请大人处理一下。”
岑沐风起了身道:“下官这就去处理,处理完毕再向公主禀告。”
思雨:“不必了。公主说,朝廷律令,皇亲国戚不得干预御缇司办案。大人不必向公主报告,省得给大人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公主相信大人可以处理好。”
安排妥当,一行护卫跟着公主鸾驾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仗着是懿王的徒子徒孙便敢拿沈家商行开刀,真不知道沈家也有公主么?”鸾驾上的人说着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本来是要去西郊别院取库银的,岑大人只得掉转马头跟着几个村民去官家马车肇事的地方。为了给自己造个爱民如子的名声,却叫监察百官高高在上的御缇使们去处理鸡毛蒜皮的村民纠纷,这公主还真是惯会使唤人。
岑沐风心里十分不爽,这个裕桢公主,无非仗着自己出身高贵便颐指气使。曾几何时,岑大人也是和沈慕瑶一般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过岑大人口中的金汤匙却是个劣质产品,含到十岁便生了锈。那年,岑沐风的爹爹雍璘侯得罪了皇帝,惹恼了沈国公,岑家从此被打压一蹶不振。
岑沐风想入仕,却被父母多方阻拦,因朝中不会有人愿意给他举荐,他就是干出了花来也爬不上去,还不如待在家里享福,好歹侯府的财富虽及不上沈家一二,可说是富甲一方也绰绰有余。
岑沐风当时叛逆心重,父母不想他入仕他便偏要去。可惜六部衙门不欢迎他,岑沐风便到贵族子弟不屑一去的御缇司参加了九死一生的肉搏选拔。进了御缇司后,又和平民子弟一般自从九品的小侍从干起。
而贵族子弟入仕后一般都是从七品以上职位做起,再过几年便寻个朝中大员举荐,很快便由吏升官,官途坦荡。
岑沐风自十五岁入御缇司,屡建奇功,更是救过御缇司指挥使陆正贤大人的性命,颇得陆指挥使赏识。
七年间,岑沐风从一个从九品的侍从干到从五品的镇抚使,在朝中年轻一辈中已算是翘楚,就算是和同龄入仕的勋贵子弟相比,亦不遑多让。
只是他现在已破格升至从五品,若无人举荐,便只有止步于此。虽仕途停滞,但为官之道,他比谁都清明,沈家哪里能得罪得起?就算今天沈慕瑶是让他给村里的大爷大妈劝架,他也得给沈大公主处理妥当了。
到了肇事的地方,岑沐风才发现,这并非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村民所说的那官家的马车看上去像燕州府衙上用的。马车不远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听她那声音大得,一看就没撞着个啥。
车夫在同村民理论,有两个京兆府的官差在从中协调。
“阿泰,给些银子让这些人放我们走吧。”车上传来一个娇娇弱弱的声音。
“可是他们狮子大开口,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车夫回道。
岑沐风的想法跟车上的女子不谋而合,赶紧给钱了事,他们还要去别处办案。岑沐风看着车夫那抠抠搜搜的样子,便翻身下了马,走到车厢前,想跟车上的女子商量下给钱的事情。
岑大人掀开车帘,便看到车厢内坐着一个花容月貌的美娇娘,他整个人都惊住了,但须臾之后,岑大人迅速镇定了下来,换作了一副温和的笑脸道:“这位姑娘,本官受人所托,来处理这个纠纷,我们谈谈赔偿的事情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车上的女子看到岑沐风凤目轻睐,剑眉浓睫,鼻梁高挺,嘴唇微薄却是弯出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好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女子都不好意思直视岑沐风的眼睛,怕显出了羞涩的样子有些尴尬。所以色令智昏,女子很爽快地就给出了赔款,这纠纷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解决了。
官府马车没走多远,岑沐风便赶紧吩咐执政许宝贵和新入职的御缇使江崎:“这几日盯紧了马车上的妇人。千万别给我跟丢了。”
不为别的,看那马车上女子的样貌,分明就是曾术铭的妾室张柔。
机缘巧合、缘分天定之类的鬼话岑沐风从来不信。所谓的得来全不费功夫都是因为背地里有人为你踏破铁鞋。所以,曾术铭的案子,竟然跟沈家有牵连?
天下奇毒
第三章 天下奇毒
解决完了乡间交通肇事,岑沐风快马加鞭向刘殷告知的西郊别院地址驶去。迟则生变,西郊别院的库银可是破案的关键。
紧赶慢赶貌似还是晚了一步。岑沐风赶到刘殷的西郊别院时,已经有一堆人站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一棵合欢树足有十米,花期正盛,树下围了众人。
岑沐风进到院里,只见树下斜躺着一具女尸。一个内官在勘验尸体,看服饰应是大内稽事司的初阶人员。尸体外围站了数人,左侧众人中一身着三品朝服的官员正在与右侧一老者攀谈。老者身着蟒纹绛红色朝服,面容矍铄,清瘦有神。
东陵朝中的又一位大佬出现了。这位清瘦的老者便是大内稽事司总管蔡晔。
御辖督察府和大内稽事司都是朝廷负监察职责的衙门。御缇司负责朝廷及军队监察之事。大内稽事司则负责皇族、宫中和涉外邦事宜。根据设置,两造有相互监督之职,本是地位差不多的衙门,可是这蔡公公在朝中的地位却是远远高于御缇司的指挥使陆大人。
原因便是,当今圣上成武帝自幼年起,便由蔡公公护其左右,救驾无数次,更是陪着成武帝度过了萧王之难的艰苦岁月,可谓是嫡系中的嫡系。
朝野之间对蔡公公评价褒贬不一。褒奖之辞在于此人精通毒术,武功了得,制毒解毒之功全东陵无人能及,实为高人。且蔡公公从不居功自傲,更不屑做栽赃陷害、党同伐异之事。贬谪之辞在于蔡公公办案手段过于毒辣,卷入案件之中本罪不至死者却多有惨死于毒物或者酷刑之下,他办案时满门被屠的也是时有发生。
小辈遇见大佬,赶紧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行礼道了一声:“见过蔡大人、吕大人。”在蔡晔边上的三品官员便是京兆府尹吕思齐大人。
见岑沐风行礼,蔡晔只吝啬地露出了一个靠幻觉才能发现的笑容。本来一个从五品官员见到蔡公公,他不搭理你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今日岑沐风难免多想。因前两日,大内稽事司给第五都尉所发过去一封询事帖,称礼部郎中薛勤挪用公款一案,恐涉嫌通敌,大内稽事司也想了解一二。
朝中大臣通敌确是大内稽事司的管辖范围。可是当下御缇使和大内稽事司看似职责泾渭分明,可两造的权力却是此消彼长。如是御缇司办的案子大内稽事司都要问上一问,长此以往,御缇司且非要成为大内的附庸?这也是陆指挥使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岑沐风接了询事帖便对下属吩咐道:“不予理睬。”未曾想没过两日便亲见了蔡公公,岑沐风自然心虚,但也只有在一旁小心陪着了。
蔡公公和吕大人在闲聊,旁的小官吏们是不敢擦嘴的。站在一边待着便很容易注意到不远处的那具女尸。
女尸暴露在酷暑之中不知多久,但未腐烂发臭。尸体着了轻薄的紫色纱衣,身上数处刀伤。只是脸部刀伤过于密集,面目全非,十分残忍。死去女子梳了垂发分肖髻,倒是未见凌乱。
查验尸体的小太监蹲在尸身一旁,双手套着羊肠手套,看了眼女尸的头便即刻别过脸去一副嫌弃至极的样子。这个大内的仵作也太不专业了,岑沐风看着心中一阵鄙夷。
内官拿起女尸的双手看了看,随即又摸出女尸的脚脖子查验了一番,神色凝重起身向蔡公公禀告:“秉统领,竟是鸢尾毒。”
蔡晔眉眼一扬,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随即只默默叹了口气,也近女尸旁查看。内官举起了女尸的右手,从掌心开始,出现一颗黄豆大小的红斑。由掌心向手臂往上,每隔几寸便是一颗红斑。内官捋起女尸的袖子,解开衣襟,红斑一直延续到了心口。
与此同时,搜查了整个别院的李信回禀岑沐风,并未发现库银。
岑沐风见状即刻吩咐:“带人去赏乐亭以及苏玲儿的住所,将苏玲儿的画像张贴于各个城门,速速寻人!”
“是!”李信领命即带了几个弟兄离开。
“所以这位大人料定这女尸不是苏玲儿本人了?”验尸内官问道。
岑沐风抬眼望去起身站在树下的这个内官,个头不大,消瘦的身子被灰黄色的褂子罩着,头上顶的巾帽也是有点大,一直盖住了眉毛,就快要遮住眼睛了。帽子下倒是一张十分俊俏的脸蛋,皮肤白皙凝滑,朱唇皓齿,笑起来右侧还露出一颗小虎牙,颇有些俏皮可爱,只是笼在这宽大的宦官服里,显得很不合适宜。
因蔡晔在旁,岑沐风得给足大内的面子,只得耐心答到:“这女尸既是被毒死,再砍上这许多刀不是多此一举。她身上脸上满是伤痕却不见溅血,是死后伤。凶徒应是为了掩盖她的身份才毁了她的脸。女尸右手的珊瑚珠串,头戴的金钗都是值钱之物,凶徒劫走官银,却留下这些物件,多是为了诱导我们认为此女尸即为苏玲儿。”
小内官:“不错。女尸手指腹有茧,当是做洗衣做饭之类活计留下的。苏玲儿善琴,即便有茧,也当在指尖。”
蔡晔点了点头:“这女尸涉及库银贪墨,目前尚未有通敌的嫌疑,便由岑镇抚使继续办理吧。”
岑沐风:“在下谢过蔡大人的信任,定当全力以赴查清真相。只是毒物一事,非我等专长,还请蔡大人多指点。”
蔡晔:“鸢尾毒乃天下奇毒,触者将死,无药可解。你等验尸需谨慎为之。”
岑沐风:“谢蔡大人提点。”
蔡晔:“御缇司司毒的杨远程可在?他当了解一二。”
岑沐风:“杨大人前日已起身去南境守军中调查一起投毒案了。”
蔡公指了指身旁的小内官:“让他协助你们把。他跟随老夫学了一阵毒物,算得老夫的徒儿。能助岑镇抚使一臂之力。”
岑沐风:“蔡大人的徒儿定对毒物造诣颇深。谢大内支援。”
蔡公挥了挥袖子:“那你们好好查案。”
吕思齐:“老夫也告辞了。”蔡晔和吕大人相继上了马车离开。留下了黄衣大褂的小内官。
小内官看着远去的马车,尴尬地笑了笑,朝岑沐风等一众人拱手到:“在下钱无尽,乃大内稽事司侍从。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钱无尽?站在一旁的田福差点笑出了声。御缇司的兄弟们都是平民子弟,名字也没几个文邹邹的,但这么直白俗套的还是第一次见。
“我乃御缇司岑沐风。”岑大人看着钱无尽说道,“我们该回城了。钱侍从跟我们通行?”
这不是废话吗?不跟你们同行,难道留在这凶宅过夜?可随即一想,岑大人的问题重点应该是如何回。
御缇司的人,每人一匹马,还有一辆马车便是载那尸体回城的。刚刚见那面目全非之脸已就一眼万年,再不想多看一眼。再看看这帮御缇使,钱无尽的眼神迅速地扫过,只有岑沐风还入得了眼。
钱无尽思忖片刻立马开口:“自是同行。无尽也想见识一下天底下鼎鼎有名的御缇司。刚刚已经冒犯了已逝之人,不便再叨扰,恐灵魂不安。不如跟大人同驾返程吧。”
大人?这里这么多大人,你是要跟哪一个?岑沐风开口道:“田福!你……”
话音未落,钱无尽道:“诸位大人的马匹跑了良久,皆疲乏。独岑大人的墨骊宝马精神俱佳。无尽怕耽误了大人们的行程,不如与岑大人通行。”
钱无尽脑袋瓜转得飞快,找出的理由也很难反驳。岑沐风想着既然不准备搭理大内的询事帖,就不要再得罪这个大内的小眼线。况且墨骊马快,返程不过半个时辰。忍忍就算给蔡公公一个面子。
“钱侍从识马眼光不错。那便同行吧。”岑沐风说罢飞身上马。其他御缇使也均上了马,只有钱无尽站在高头大马下眼巴巴地看着岑沐风。岑大人一脚跨下马,一手拽着钱无尽嗖地就将他放在了身后的马背上。
岑沐风虽看着蔡公公的面子嘴上同意钱无尽与他共乘,但一直讨厌与生人近的身体却很诚实。岑沐风只想快点摆脱钱无尽,便把马驾得飞快。
钱无尽开始一只手拽着岑沐风的官服,一只手扯着头顶上的大帽子。岑沐风想到钱无尽用摸了尸体的手来扯自己的官服,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双腿一夹马肚子,墨骊宝马基本上可以原地起飞了。
钱无尽的魂都快要被颠出了窍,他本能地双手死死地抱住了岑沐风。没有手去拉着那大帽子,帽子便飞了出去。很快,无尽的头发也给颠散了,长长的秀发盖了满头满脸,在风中凌乱地舞着。远远望去,便是一只女鬼附在了一个官家人的身后,马匹被吓破了胆,跑得飞快。
钱无尽只觉得再这样下去,进了城里肯定得被百姓们当作祟物从马上拽下来毒打。必须叫这马慢下来。
“岑大人骑术了得。”钱无尽在风中凌乱地挤出来一句话。
“马好。”
“自然,瞧着岑大人骑墨骊马,佩青月剑,确实非同凡响。”
马速果然慢了下来。钱无尽赶紧趁机会把一头乱发胡乱盘了个髻,至少不要叫人产生物种上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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