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笑道:“就算在半梦半醒,我也闻到了他身上的苹果的香气。”
钟离瞥眼,有些嫌:“……那个酒鬼诗人,每次过来,都一身酒气。”
他又道:“他托我送你苹果,我拒绝了。”
“因为除了苹果还有蒲公英酒吧?”华予窃笑:“我第一次见他,他就是给了我颗苹果,然后再递了杯酒过来,要不是这样,这片羽毛还不会到我身上。”
把腰侧看上去即将破碎的翎羽拨了一下,华予好奇道:“羽毛把我送了过来,但持续的时间肯定有限。你和巴巴托斯商量了什么?他把羽毛当饰品送给我,应该也对法器的启动不是特别清楚吧?”
“的确,他对白羽的突然启用并不清楚,只是告诉我,这有可能是时之执政的东西。”钟离的话音很平稳:“只是,就像所有的一切都镌刻在地脉,不同的元素力量,也有同样的源头。”
“他告诉我,既定的故事无法更改,但只是继续维持羽毛的效力,是可以做到的。”
与温迪的交谈还历历在目,钟离道:“那么,有朝一日你不得不回归,在此之前,停滞的时空依旧可以借着法器的运转,延伸至岁月的尽头。”
荧和派蒙为之侧目:也就是说,只要补充了法器需要的元素力,其实是可以延长华予在这里的时间的!如果羽毛一直在,华予就能以这样的“形态”,一直“活”下去!
这可算是她们这些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再怎么说,总好过华予一下子就不见了。就让华予先在这里,他们再一块慢慢想办法嘛!
派蒙精神一振,她兴奋地拍了拍荧的胳膊,又忽然怔住。荧对她摇了摇头,她的眼底满是忧虑。
可那两人是怎样的人呢?
明朗的风拂起华予绒绒的发,系发尾的红绳结在她怀中,华予突然说道:“钟离,我壶里的匣子你打开了吗?”
即便是另起了话题,钟离还是顺着她的问话答了下去:“打开了。”
“有吓一跳吗!”
“……有。”
“嘿嘿,那就好~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给你送什么海灯节礼物的。”华予挠了挠头:“我来这里的时候,不久前才去偷听他们给我的山神祭怎么办。那群小孩们说要在节日里做一道什么八仙过海,我馋死了,连吃龙须面的时候都在想。现在的山神祭还有在办吗?”
华予说的颠三倒四,钟离看着她,点了点头:“每年璃月都在办,只不过与海灯节一样,现在发展的更像是臻选美食。今年,我受邀担任过食评。虽然没有你想要的那道‘八仙过海闹罗汉’,但美食琳琅,大多是你喜欢的佳肴。”
“那你以后去了可要多吃点。”华予一拍大腿:“不然我多亏啊!”
“这一年的山神祭早已结束了。”钟离说,“明年的山神祭,你还能去。”
他们骤然缄默不语,瑟瑟秋日的水潺湲地淌。烧红的细叶飘落到华予的鞋履边,她认真地说:“你杀海之魔神的时候,枪贯穿了他的哪只眼睛?”
“我本来想在书斋里去找,你知道我想做什么,还是让我去了。”华予转向荧和派蒙,有些无奈:“结果你叫了旅行者和派蒙和我一起。”
“即便你是眼下的情形,但我不在,你也有百般的手段拿到记录历史的书册。”
钟离缓缓地说:“可你没有拿。即便你清楚你买的书里就有记载,你最后也把书都送给了旅行者和派蒙。”
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摄住了荧的心脏,原来是这样。就算不说,他们也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华予没有说话。半晌,她才道:
“其实,和之前说的一样,我来的时候,在万民堂吃面。我从他们山神祭的布置里脱了身,收到你急匆匆的传讯,‘近日不归’,那应该是和之前说的坎瑞亚有关吧?我心想,摩拉克斯要几天才能回来啊?又馋了万民堂的小吃。才下了一口筷,我看到漫天乌云遮住了天空,红色的光像血在云间闪烁。”
“深渊的气息席卷了整片大陆,海神应该是被深渊复生了吧?我看到他高大的躯体里翻滚着其他魔神的残渣,外海的崇秽支配了他,他没了神智和脑子,大概只记得被你击杀的仇怨,一心要来摧毁璃月港了。”
“空间被扭曲,黯色的异兽顺着海流飞来,夜叉大将们不在,仙人们远离尘世,只有我,因为想吃碗龙须面过来了——还好,万民堂的吃食是真的很好吃啊。”
华予说得轻快,荧和派蒙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们都听过说书人口中的,故事的结局。
”魔神,得让魔神来击败。我放下筷子,抹了嘴,打定了主意。”
“但我也知道,我肯定等不到你回来啦。”
她目光平静地望向钟离,甚至眼里还有一点笑:“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决定吧?你劝不了我。”
“……我知道。”钟离阖了眼,像是想收拢住终于快要浮露出的怆意:“你不想知晓海灯节,我将送你什么?”
“我不想。”华予摇头:“我现在,变成你的磨损了吗?”
钟离没有回答。
许久,他轻轻点了头。
“我就不该见你。”华予小声嘟囔,她低下头,睫羽把眼底的难过盖住:“你又不像别的魔神一样,用什么沉睡抵御磨损之类的。你就是记性太好了,你看你明明有了新的朋友,旅行者啊,派蒙啊,都很可靠。人要多往前看才能活得好,过往的什么人啊事啊,该忘就把那些全忘了才对。”
“我不要。”
往生堂客卿说任性话也是平静的,他笃拒了华予的说法,甚至连反驳也不愿给。他只是凝视她,像一座万重弥静的岩。
华予睁眼望钟离,她嗫嚅唇瓣,或许想说句“你这样任性下去该怎么办啊”的抱怨,但她始终没道出口。
钟离平淡地说:“我知道,再留在这里,你的枪会钝,会锈蚀。你下定了决心,我也理应像过去的你一样,拥抱你,鼓励你握好枪,往前去走。但华予,我现下不想。”
“哪怕再多一息,我也想和你多说些话。”
“纵然磨损,要作分别,我也想和你再相见。”
钟离为什么能说出话来呢?荧遽然想起了她曾经的疑问,她突然攥紧了袖口。
华予怔然望钟离,她又道:“钟离,你知道吗?”
“明白我要死了的那时候,我突然特别想你。这也许就是我穿越时间,来到这里的理由。我已经接受了我的命运,但我好想见你。”
她不好意思地搔了下星鬓,沉默良久:“抱歉啊,又把你一个人丢给了未来。可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虽然知道自己做到了,但想到回去要和海神打一场,我还是有点害怕,不过,现在好多了。”
钟离猝然复问:“你来之前,在吃的龙须面是什么滋味?”
他问得奇怪,华予惊讶地眨眼,她像是辄起的问题被呼拢住,开始绞尽脑汁回忆:“唔,我只尝了一口嘛,因为满脑子八仙过海,所以什么味,还真忘啦。”
钟离目色静静流转:“是么?我也没吃出味道来。”
“哈哈,那你真亏,万民堂的面食明明那么好吃。”面上最后的俱意不见踪影,华予偏头看他:“所以,你那次刺穿了海之魔神的哪边眼睛?他的弱点在哪?”
钟离将手抬起,指腹点在他眼角的丹红:“右边。”
“我晓得了。”她颔了首,又出了神:“对了,钟离,我以前听璃月的山民们说过一句话。”
“他们说,一切生的死的,最后都将回归于大地。”
华予坐在长寿椅上,她最后向钟离遽然微笑:
“钟离,摩拉克斯,我们终将在地脉中重逢。”
潋滟日光下,华予的身体遽然散成千万看不清的流萤,她消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有什么却“叮咣”一声,忽地掉在了褐红的椅面上。
荧和派蒙都看过去,葱蒨翠阴里,他们滞住眼光。一枚红结,一本《帝君尘游记》。……华予真的,很喜欢这本书吧?
他们看到钟离也低头注视圈椅。钟离缄默片晌,他慢勾了唇角,那份笑意又极快地消散了:“……明明知道带不走。”
她们有些难过:“钟离……”
“不必为我难过。我早就习惯被他们抛却在这里了。”
他奇异地沉默了须臾,又用沧渊似的黄金眸看她们:“旅行者,派蒙,你们有听过岩王帝君的一个故事吗?”
“昔日有人对年轻的岩君断言,枯石之中,绝无可能有生命诞生,于是岩君令枯石中生出纯金之花。”
“倘若,那人再来问现在的岩王帝君,他又将如何作答?”
钟离轻声自语,像在述说一场幻梦:“岁既晏兮孰华予……原来到了今天,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岁既晏兮孰华予。
密叶飐飐,起了风。
直到荧和派蒙离开,钟离还伫立在椅前,奔晷煌煌照在他的黑茶发上。金乌垂坠,流淌不息,亦不会为谁停留。
荧咀嚼着这句璃月山神祭上的唱辞,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站在原地,掀开背包,慌忙拿出华予送给她们的辛夷花。
还在吗?荧和派蒙都往掌心里直勾勾地瞅。
“啊……”
她们呼出一口怅惜。
明霞似的琼花变得灰败,嫣润瓣蕊零落。花,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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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挠头,倒数三
第22章 灯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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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大厨挑开后厨的灰青罩帘,眯着眼看逐渐升起的东日。
天空闪烁着朦胧的微蓝色,云间染上朝阳带来的稀薄橘光,季冬寒露重,他吐出口氤氲的白气,然后缩了脖子,搓了会发红的手。
璃月港的街衢当下还没有多少人,不光是日头还早。经历漆黑灾变后,璃月港还是萧条,但在帝君的治理下,也在渐渐恢复过来。后厨汤头滚滚的香气与半空弥漫的香烛纸钱气混杂在一起,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的闺女还在里间沉睡,卯大厨默默叹了口气,比起璃月的其他人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幸运了。
“山娘娘保佑。”
他轻轻念叨了一句,投向窗边圆桌从左往右数的第二张椅。
“也不知道田桂芳写的那本子怎么样了,写不好,我第一个和她拼命。”卯大厨瞥了眼三碗不过岗的桌椅摆设,直犯嘀咕。在国丧过后,目睹了山娘娘殉难的女说书人就受了刺激,她弃了每日登台评书,而是闭门写她那“山君单枪赴会斩海神”的话本子,他甚至被她拉去看了几行。
“不见长日落庭院,只见风来雨来,巨浪吞岫峭,恰她一笑飞往去,死生一线付惊涛。”
“我见得声声雷动,敌血飞溅石榴裙,咿呀吔,她身作岩枪分云霄,垂棘作光散红浪。莫看了,水天白,魂已消。娘娘本应归山岩,何故没进海,寻不见!”
卯大厨哼着荒腔走板的词,他唱得瞳眸微湿。那天他亲眼目睹山君在海上迎战海神,浑身浴血,最后身躯化为与帝君曾投掷殊无二致的辉煌岩枪,疾驰贯穿了海之魔神,将海神再一次钉死在了滔天巨浪里。
光枪破碎成千万片,再没了踪迹,她的爱枪垂棘也遽然裂成千万片,将第一批从扭曲的空洞中出现的兽犬尽数逼退,给了千岩军及仙人们援护的机会。
即便过了烧七,哀伤在逐渐消散,人要继续生活,卯大厨依旧记得吃龙须面的熟客突然站了起来,对恐惧哭泣的他一笑的模样:“你别怕,魔神自有魔神来抵挡。等下你找个地方躲好。这个交给你保管,会有人来拿的,提前祝你海灯节快乐!”
“对了,你家的面很好吃。”
山君走了,他才知道她那么喜欢吃他家的面。要是早知道是山君就好了,他不光不收钱,还会多做些。
浓汤在后厨犹自咕噜地蒸煮,卯大厨心想取东西的人要什么时候来呢?她给了他一个亮晶晶的壶,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拥有神之眼的女儿用元素力蓄养,那把壶还是在不断剥落、残破。
卯大厨下了决定,那是山娘娘交给他的遗物,不管怎样,他都一定要把东西交到帝君手里,就算玉京台,他也要闯。
卯大厨边哼曲儿,边想的出神,丝毫没察觉到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店家。”
他眼睛慌忙敛了神,视线对准了来人,他一怔。
那是位黑发金瞳的客人,他一身黑衫子,明明是明秀的样貌,形骸却骨岩岩的,像是身躯拢在衣饰里。他用琉璃似的眼眸望卯大厨,声线平平:“我来取一样东西。”
卯大厨心中一个激灵,虽然从未见过神容,但他已猜到了来人是谁。或许山娘娘说的来取的人本就是帝君,帝君也亲自来了。
“请您稍等,我去取来。”卯大厨连忙躬了背,一溜烟转进里间。闺女睡得正香,他蹑手蹑脚从床头柜里取出包得严实的玉壶,剥了布,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外边,将壶递给了客人:“您的东西。”
即便再怎么费心保存,玉壶也黯淡的没有一丝光泽。卯大厨心中有些忐忑,客人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了壶,令壶化为点点光华,没入他金纹黑袖中。
“娘娘她,还让我告诉您,记得打开她的匣子,只是匣子她不知放在哪间房了。”
卯大厨低声地复述,客人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唇角勾了点浅笑,说出的话却不是与这件有关:“她走的时候,吃面的账应该没有结清吧?”
似乎知道卯大厨想推却,客人来到窗前椅边坐下,他看向他:“来一碗龙须面。”
再怎样,岩王帝君来品尝吃食,也是店家的荣光。卯大厨精神一振,他应了声好,便在后厨使出了浑身解数,就为做这一碗龙须面。
青葱翠翠,松茸青叶作添头,面纤晶莹如丝,卯大厨看着客人在朝霞里细细地啜。岩王爷的体态与他狼吞虎咽的熟客不太相同,他仪礼完备,容姿端严,吃得极其认真,因此卯大厨才生了在客人用餐结束,忍不住生了厨师精益求精的心思:“这位客人,请问,这碗面滋味如何,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么?
谁都知道,岩王爷在传说里是最厉害的美食鉴者。卯大厨心里忐忑,却想知道个回答,客人却放下木筷,平静地道:“抱歉,我答不了。”
“非你之过。只是,我尝不出味道来。”
几枚摩拉落在了整齐的碗筷边上,朝霞的光在上边闪着熹微的崇光,他把友人的钱也一并付了。空幕将亮了,红日淡淡地升起,被老爹叮叮当当挥刀的动静吵醒,卯家女儿挑了帘,揉着眼睛嘟囔:“哪来的客人啊?要我帮厨么?”
她又唬了一跳,连忙健步上前,捋起袖子:“爹,你怎么哭了?!谁惹的你,我揍他呀……”
……
天已亮了,客人踏在小路上,往西边行走。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大雨,小路还有些泥泞。他的靴履边沾了泥,却有黄蝶停在边缘,而后展翅一飞,飞进沾了新露的繁花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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