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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置新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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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发誓,她真的在萍姥姥的头上看到一个巨大的问号。萍姥姥愣了几秒:“呃,抱歉,我来的匆忙,也没带摩拉……”
完了,生意泡汤,没带钱说什么我全要了,砸场子来的吧!前些日子就有对家搞得她倾家荡产!如意差点要找扫帚把人打出去,钟离却气定神闲地说:“无妨,不必被摩拉束缚手脚。”
“如意老板,听闻枫丹新出了一批水玉丝,以你对商机的把握,应该早进了这种布料来裁成衣。可我在铺子里看到的衣饰,款式却稍稍滞后,显然你是准备用这批新布料冲击市场,我却没有见到在店里这批布料做的衣裳。”
钟离想了想:“那些布料,大约是出了茬子?或许是染色方面的问题?我见你在我说丝缂染材时,听得格外细致。”
如意震悚地说不出话来,这人要是做生意,肯定是全城人的对手,这什么敏锐嗅觉?
说到她生意萧条的主因了,她定了定神:“……钟离先生真是慧眼如炬,没错,水玉丝轻却暖,最适合在这时节来卖,我本来想借这批新布料大赚一笔,哪知道被对家阴了。”
她咬牙切齿,眼中冒出一簇怒焰:“那群杂种买通了染色坊的管事,我的布料原本要染成采蓝,全给我染成靛色了!也是我被蒙蔽,染材本来没问题,被偷加了薄荷进去,我不懂这个,听他们忽悠说会让色泽提亮,结果颜色全老了。这群狗儿子我全送他们坐了大牢,可我钱也回不来了!”
“如果我说,有办法将颜色漂回来呢?”
钟离徐徐道:“石碱,蜂针,硫石,蒸馏酒,找位拥有火属性神之眼的人合成,炼造的粉末融入清水,与布料同煮,这是至冬的方子,名为还原染。眼下死马当活马,如意老板不妨一试。”
从未听过的染方。但是他说得对,病急乱投医,这是她挽回损失的最后希望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先生会轻易把这种重要方子给了她,璃月人从不缺赌性,就算失败,她也有的是手段找到他。如意刹那拍了板:
“这些衣服不值什么钱,钟离先生拿走便是,权当交了个朋友。若是这方子管用,往后来我店里,钟离先生也无须带什么钱包!”
钟离温言应下:“如此,便恭之不却了。”
契约已成,各取所需,两人相视颔首一笑,都得了自己满意的结果。
帝君空手而来,反倒满载而归,无怪璃月千帆来港。走在赤叶满梢的街巷上,即便那么多年,萍姥姥仍旧叹为观止:“我忽然想起小花姐姐以前和我说过的话了。”
迎着钟离好奇的视线,萍姥姥怀念地说:“她说,您根本不需要钱包,您绝对不会饿死,她说得还气冲冲的。”
钟离怀抱纸袋,他看向前边,目光认真又柔和:“就理性而言,不带摩拉,没有等值的交换物,依旧会有饿死的风险。不过,我大概知晓她说这话是什么时候。”
“有次我与她及若陀同游人间,酒楼饭食美味,便多用了些,结果身上摩拉不够。他们把我抵押在酒楼,一个打铁赚钱,一个杂技为生,好像叫什么胸口碎大石的吧?不过因为提及了冬酒流通的问题,酒楼主人待我为上宾,他们在夕阳西下回来,看到主人款待,面前又是一桌酒席,有些愤懑。”
钟离又调转话头:“如果不是这次,后来还有几次。从结果看,一切平安无虞,应当不必为了这种事生气?”
萍姥姥摇头,她啼笑皆非:“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会看到小花姐姐和若陀龙王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帝君只是无声低笑,他平静的笑里又流有一点狡黠,像是玉堂金马的少年气陡然回归,他分明是知道的。萍姥姥想起他们三人意气风发玩闹的日子,可叹转眼作了灰。这世上哪有什么日月恒升,还好,小花姐姐回来了。
人的容易满足,本来也是句饱含心酸的话。
不过终归发生的是件好玩事,萍姥姥又看钟离:“帝君,方先发生的事,我能告诉小花姐姐吗?”
钟离颔首:“自然可以。”他又说了句怪话:“不过,她应该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呢?
他们打道回府,重归那座桂花飘香的院落,萍姥姥虽然来过,还是打量一番。桌上的玉杯旁摆着镂空花鸟银熏球,小小一个,看上去像给谁玩的,纸鸢搁在边上,即便昨夜落了大雨,这些东西都完好如初。空旷被驱散,显得有些人烟了。
帝君孤身一人去买衣,但要将衣衫转手,他还是递给了她,请她帮忙递交,自己则站在银杏下等待。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遽然阖上了。
石桌上的水泽晶亮,银杏叶翛翛落到他的肩头,钟离伸手摘下。他捉住叶柄,放在掌心中凝视。
他年少恃险若平地,身负疏狂,觉得一切便如纯金之花,能自绝境之中破石而出,即便绕了远路,也能将一切所想带回。也未曾料到,回首万里,他生命余下的许多岁月变成了等待。
他等待与同为尘世执政的契约,等待璃月真正成为人的国度,等待辞别世间的一日,也等待封于洞天故人的再见,等待重要的人再度回归到他的身边。
他亦不能比他人多做什么,于是他退后一步,学会了平静和满足。
所以当那个瞬间即将来临,钟离甚至在平和思考,门后的声音或许是别的物什,打开说不定是一张写字的纸,一个没锁的木匣,许多飞起来又很快消散在眼前的晶蝶,从枝头翻坠下来的枯叶。可当门再度打开时,他还是侧首去看,就像他一定会将死去的名字写在纸幡上一样。
没有穿与往前一样的青色衣裳,她挑了套杏色衣裙来穿。蓬乱的雪发没来得及多收拾,发间的辛夷也没了,腰侧羽饰成了他给小孩子的她掩饰用的假神之眼,华予踏着恰好合脚的布履走出来,对他慎重说:“呃,钟离,我绝对不是假的哦。”
钟离弯起唇角,有什么永恒宁静一瞬间消散了。
萍姥姥在后边走出来,她边提醒匆忙跑出来的华予最上边的盘扣没系好,边笑着和华予说起买衣时发生的趣事,华予“哦哦哦!”听得两眼放光,接着“哈哈哈他也有今天”的捧腹大笑,笑到最后,她眼眸遽然满是迷茫:“……他给我买衣服,原来是很奇怪的事吗?”
萍姥姥愣了一下,她陡然看向帝君,他嘴角的弧度终于变成了笑意,见她的视线望过来,帝君对她有些顽皮眨了眨眼,好似在说“看吧,她也不知道”。真是的,这两人怎么还是这样。
她心里的感喟可能只有降魔大圣略知一二,还没等她琢磨怎么邀请无大事没踪影的金鹏上仙饮茶交流一番,苦苦思索的人就抛开想不明白的问题,对萍姥姥道谢:“阿萍,谢谢啦。”
萍姥姥摇了摇头,她想说句你能回来就好,话又哽在喉头里。帝君没有隐瞒她的踪迹,两年前,她看到派蒙手里的花时,就知道她有回来过。她知道帝君那时有许多话想说,现在也是如此。
于是她退了一步,对小花姐姐说:“不用谢,几乎都是帝君挑的,我只是和老板接洽了两句而已。”
“那也要谢谢你,不然他也进不去啊?”像是想到萍姥姥没来时的场景,可惜她没看到,华予努力忍住笑。
她搓了搓脸,好不容易板正了神容,华予望向树下的钟离,歪了首:“欸,钟离先生,我有努力在实现契约,不吃石头。我回来了,所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她仰起头,蜜蜜的瞳眸灼烁星点,仿佛在等他一句夸赞。
钟离知道她有拼尽全力保护璃月,有竭尽全力履行不会离开的契约,他应该夸她一句做的好,就像身为摩拉克斯的他对其他人赫赫之功的肯定。可音到嘴边,却成了在她上一次离开时、他无法道出口的话语:
“……我很想你。”
如今这句话,不会再成为束缚她决意的枷锁了吧?
钟离这样想着,华予却扑了上来,狠狠抱紧了他。在被拥抱的那一瞬,所有的尘嚣都蓦地消失了。磐岩身上的破碎永远没办法再复原,可陡然有小小的花从罅隙里钻了出来,悄然盛开。
他感到有什么被无声弥补了。
丹桂沁润,满院黄叶,华予把脑袋从钟离怀里拔出,依旧发出费解的问询:“所以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买衣服?”
目前身体都是被人造的山主无法理解其中的关窍,造躯体血肉的岩王帝君也自然不能,他想了想,得出了解决疑问的最佳方式:“阿萍是人仙,理应比我们更知道问题的答案。”
两双金瞳都直直望向在场最年轻的仙人。
……这两人的老样子可真令人怀念啊,这要她怎么和这俩石头脑袋说?萍姥姥镇定地转移了话题:“我阅历太少,难以解答,不如去问问千锤百炼的降魔大圣?”
对不起,魈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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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魈:谢邀,勿cue,山里夜叉,这辈子没进过城,不懂城里人(。
第29章 华灯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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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予总觉得自己回来以后,有什么地方有些微妙的不一样了。
她对她当小小花的所作所为记得不是太清楚,但偶尔她盯着钟离走会神,思绪再转回来,自己双臂已经微抬待张,像投林的乳燕要回到熟悉的怀抱里去,华予每次慌忙垂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复活一遭,脑子和四肢总匹配的不太上。
倒是钟离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他思忖了片刻,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的确,有些形成惯例的事,没有那么容易能改变,我也有些不习惯。”
华予总觉得这句话背后有些她知道了会窘迫的深意,她每每讪笑着打哈哈逃过这个话题,然后在私底下企图努力掰正她的肢体,可惜的是,似乎不太奏效。
她的手脚有它自己的想法。
可能还不只是手足。
只是她这一份烦恼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她消弭,她从深秋快苦恼到了初冬,往生堂前绯红的丰树转为灿黄,华予终于想起还得买点冬衣。
即便从风里嗅到的这个冬天大约是个暖冬,她能够使用元素力才没多久,新生的灵魂也会导致血肉身躯脆弱的和人类差不多。她在人类中混迹许久,也知道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于是带上闲暇往生堂卖香分成赚的摩拉,一个人吭吭哧哧找成衣店买厚衣了。
绯云坡有好几家成衣铺,每一家都与五百年前的不同,她对这样的变化接受良好,毕竟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嘛。华予站在街边打量了几下这几家店的装潢,然后选了家喜欢的装潢走了进去。
她走进店里,抬眼就看到老板站在柜台里,女性老板还挺年轻。她才要左顾右盼看衣架上挂的裘袍斗篷,如意老板眼尖直接认出了客人身上的穿戴:“欢迎——咦?你是那位钟离先生的,呃,‘挚友’?”
华予一呆,她望过去,见女性老板一副对她知之甚详的模样。认识钟离她不太意外,往生堂是璃月避讳的地方,却也是所有人最后要走的一程,即便隐晦,口口相传也会认识这位送魂的客卿,但认识她就很奇怪了。
只不过联想起她变大回来第一天光屁股差点风寒的经历,以及不太想得通就放下不再想的迷惑,华予明白了来龙去脉,她慎重一颔首:“是的,我是。”
如意有种终于见了活人的稀奇,她努力忍耐下心中的好奇意,拿出了身为生意人的素养:“你好,我叫如意,先前钟离先生帮了我一个大忙,挽回了我一大笔损失,我对他说过,他来店里不需要带钱包,这点对他的,咳,挚友也是一样的。我店里这些衣裳,贵客不嫌弃的话随便拿就是了。”
华予听阿萍说过这里边发生的事,虽然对老板嘴里的“挚友”发音感到有些怪异,她还是点了下头:“那就谢谢了,我想买几件冬衣厚袜回去。”
“好嘞,贵客请往这边来。”
华予跟在精神抖擞的如意身后,在五颜六色的衣服堆里挑了几件冬衫斗篷打了包。如意边夸客人挑的玫瑰色斗篷眼光好,边生出了几分熊熊八卦心地问客人:“客人,天气转凉,你不带几件男衣给钟离先生?”
华予又是一呆,如意的话跳跃的有点快,她没能明白她的用意,于是更加谨慎地思考,以免暴露钟离非常人的身份:“唔……他有的,弥怒给他做了一衣柜各种季节的衣服,所以不太需要带回去,他特别需要的话,自己会来买的。”
如意差点给这脑瓜看上去不灵光的姑娘跪下,那位后来她查到身份的往生堂客卿第一次来店里让她大受震撼后,这位传说中的“挚友”也令她大为震惊。
不是,真就挚友啊?如意的脑筋还没转过弯来,就听这脑袋不太灵光的姑娘十分狐疑地问她:“再说了,不是说他不能给我买衣服,为什么现在我能给他买衣服呢?”
如意头上冒出的问号快把她整个人淹没了,这两人是在人类里长大的吗?她嘴角抽抽:“那个,不是伴侣关系,一般很难说买些私衣吧?”
如意觉得自己已经说的足够委婉,却见这姑娘沉思了片刻:“所以说,只有伴侣能买?”
“不,”如意脸皮痉挛:“关系再亲密也是有尺度的,当然玩情趣我是不在意啦……但怎么样朋友也说不过去啊!”
华予点头:“普通人的话好像是这样,但他并不觊觎我的皮囊,所以应该没什么关系?”
大多数魔神千变万化,妍媸美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瞬的功夫,所谓的倾国倾城对魔神来说也没太多意义。华予也难以想象岩王帝君会为了一张美丽的脸、一个丰盈曼妙的躯体而倾倒,是以她十分平静,就算看过了许多凡人杜撰的小黄书,她也没往情.色方面去想过。
已经成家立业的如意老板不服气:“你会觉得钟离先生的脸很好看吗?”
华予不假思索:“当然啊!但是——”
“但是不是因为纯粹的色.欲,而是因为喜欢对吧。”如意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问题吗?喜欢本来就是一种念想,产生念想就会想要拥有,想拥有就是一种贪欲,肉.体也是这里面的一部分,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产生的情况。这种贪欲当然有好坏之分!”
华予大致能理解如意的意思,但她还是觉得和自己离得蛮远:“所以,老板的意思是,只有订下‘伴侣’的契约,才能保证这种贪欲合理合情。”
“那当然啦,就算是岩王爷,如果不是和璃月所有人都定下守护的契约,岩王爷不会看顾我们,璃月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虽然他老人家离开了。”
说起岩王爷,如意还有些消沉,而她又飞快振作了精神:“契约就是那么一回事!”
“归根结底,还是要谈到契约上面来。”华予若有所思:“我也想过,可是婚契在这世间也并非是唯一的吧?”
如意呛了一下:“等等,有人要出轨吗?”
她挽起袖子,开始义愤填膺,准备上打玉京台岩王爷,下打往生堂客卿,客人却歪头不解:“很多情况下,婚契能缔结多次,所以不是唯一的啊。事实上,我也想了好久了,但一直就是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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