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粤安面目狰狞,“我散播了谣言,我给陛下吹了枕边风,我就是让你们想回长安也回不来,就是想你们死!”
只要戴上叛国的帽子,那就被整个大汉所忌惮,这次与匈奴一战无论刘敬是战捷还是战败,除非是死在沙场,否则永不可能再踏入大汉一步了!
刘敬额头青筋直跳,他掐着苏粤安脖子的大手猛然用力,可就在苏氏快要一命呜呼时,有人扶着门框大声的干呕起来。
沈奚准像是要呕出自己的心肺,惊得刘敬不由松了手,苏粤安也跟着瘫倒在地。刘敬从未见过有人能呕成沈奚准这副模样,他不知她是怎么了,更不敢上前接近她,他一个堂堂几尺男儿被吓得手足无措,只会慌张的喊道:“来人!御医!传御医!”
可御医即便来了又能如何,沈奚准还是昏倒过去了。那就似她又做的一场梦,所有人都对她笑着,可也都在欺她,害她,骗着她。沈奚准看着他们的嘴脸,除却伤心便是恶心。
沈奚准记得她再次醒来时,见到的也是苏氏,她喊她名字时都带着试探,“准准?”
沈奚准看着她,看着看着,苏粤安脸上的不安便藏不住了。因她一言不发,仿佛知道又仿佛什么都不记得,让苏粤安摸不准她是否听到了那日她同刘敬的对话。
苏粤安自是心中惴惴,连面对她的目光都倍觉煎熬。
但沈奚准想,苏粤安那时一定有庆幸在的,因是刘敬已带陈双去了边关,只要刘敬一死,那日她同刘敬说的话便死无对证,她腹中孩子的身世便不会再有人知情了。
不管如何,苏粤安过得确实遂意。漠北一战里刘敬大获全胜,共歼匈奴九万人,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然也如同苏氏所算计的一样,陈双背负通敌卖国的罪名,刘敬即便战功赫赫,也没逃开死在边关的终局。
当时世人唏嘘时,唯有苏粤安一人如释重负,刘敬已死,她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而后日子一天天流淌,刘贸云也终以益王世子的身份,在众星捧月里平安降生。
那时刘寡虽然不能和刘贸云父子相认,但也给了他极大的恩宠,苏粤安苦尽甘来,见沈奚准来看她,还柔柔笑着,对尚在襁褓中的刘贸云说,“云儿,快认一认,这是你的干娘。”
刘寡便牵起沈奚准的手,带她一起去看刘贸云。沈奚准就站在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里,听苏氏眉开眼笑的问向自己:“云儿生得好不好?”
好。
沈奚准说:“很似陛下。”
......沈奚准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那上面尚有婴儿的体温,“时隔多年,妾身依旧难忘那一日。妾身从奶娘手中接过刘贸云时,只轻轻逗了逗,他便冲我笑了笑。苏氏在一旁问我,他好不好?我说好,很似陛下。鼻子,眼睛,嘴巴,都似陛下。”
侯斯年脊背蓦的窜起一股恶寒,他看着沈奚准微弯着唇角,突然有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
她既已早知刘贸云是陛下的血脉,那么宛儿的身世是不是也......
侯斯年摇着头,想要把那个猜想从脑中赶走,可是却无论如何也赶不走,往事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样闪现在他的眼前,最终合成同一帧画面,是沈奚准抱着年幼的宛儿对她说,“宛儿可喜欢哥哥?”
宛儿说,“喜欢哥哥。”
沈奚准说,“乖,待你长大,母亲便将你嫁予哥哥。”
嫁予哥哥。侯斯年拼命的说服自己,那只是沈奚准的玩笑话,他和沈奚准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沈奚准不会心机深重到这种地步。可怀疑一旦生根,就只会向下越扎越深。
侯斯年即便再不愿相信心中那个答案,心中也早已有了的答案,只是他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奢望,求证沈奚准说:“你也早猜到宛儿的身世了,是不是?”
“是。”沈奚准承认了。
侯斯年脸色惨白,“所以。所以宛儿和贸云的身世你一早就知道了,却还是要执意撮合他们,是吗?”
沈奚准未答是与不是,而是反问他说:“为什么不行呢?”
为什么不行。侯斯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他只感觉自己从未看清过沈奚准,他从未有过的无力,“沈奚准,他们是兄妹!”
可沈奚准说,“王爷从未对妾身说过啊。”
她说:“王爷忘了吗?当年王爷把宛儿抱来交与我时,您说您与陛下议事晚归,途中见有人匆匆扔木篮,您听见婴儿啼哭,才将她捡了回来。我还问您可看清弃婴的是谁?您说是一农户,因家中贫寒实在无力抚养,出于无奈才迫不得已将她送人,他拜求你大恩大德,为她寻一个归处......”
沈奚准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如今终于等到撕破脸了,她心底却没有一丝畅快。侯斯年看她的眼神太让她委屈了,真是太委屈了。凭什么呢?凭什么他要对她失望呢?
沈奚准的眼圈渐渐红了,声音也哽咽了,“我那时已再三问你了,你说她是农户之女,她既是农户之女,为何不能嫁予刘贸云呢?”
他以为她同苏氏姐妹情深时她没有哭。刘寡来她房中,他以为她是心甘情愿,不知刘寡的深情于她而言只是折辱,就向刘寡做出让步时,她也没有哭。他那日把侯宛儿抱来,骗她说是捡来时,她更没有哭。
可是为什么侯斯年现在用这样失望的眼神看着她,让她忍不住想哭呢?
面对沈奚准的质问,侯斯年哑口无言。
他……
的确是骗了她。
侯宛儿不是什么农户之女,那夜他也不是同刘寡议事,是苏粤安产女,而事先定好收留侯宛儿的那户人家突遭大火,家中人丁俱都惨死,刘寡只能让他去处理善后。
刘寡说:“朕自知对不住准准,更对不起长兄,但孩子到底是无辜的,还请你将她寻个人家送走,不要声张。”
自益王去后,苏氏就孀居益王府中,如何能有身孕?若是她产女的消息走漏出去,益王旧部定然会以失贞罪名上奏刘寡,让他将苏氏与孩子一同处死。刘寡作为孩子生父,自然要护孩子一条性命,苏粤安前后又为刘寡生下一儿一女,刘寡也得保她安然无恙。
是以要想她们母女二人都能平安,只有将侯宛儿送人一条路可走。苏粤安要与女儿骨肉分离,躺在榻上不停流泪,侯斯年心中发酸,便是那一瞬的心软,让他作了一个决定,可却没想到......
“对不起。”侯斯年跪都跪不稳了,“我以为......”
“你以为妾身不能生育,收养一个女儿也不错,随便谁的孩子也行。哪怕是我最厌恶的苏氏,最厌恶的陛下,他们的孩子也行。”
沈奚准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沉甸甸的砸在他的手背上,泪水温凉可却能把侯斯年烫伤。沈奚准委屈极了,实在委屈极了,“妾令王爷失望,可王爷又何尝不令妾失望呢?”
沈奚准以为自己对侯斯年是带着恨意的,可是到了这一天时才发现,她对他没有恨意,只是委屈,只是有数不尽的委屈。
她曾经多喜欢他呀,也多依赖他呀,她把他当成救命的信仰,仿佛每次只在心里念一念他的名字,不论什么事她都能抗过去了。
可侯斯年呢?
夫妻两人互相相望,不知何时俱都红了眼眶,他们一坐一跪,挨得那么近,手也都还交握在一起,可是彼此之间却好像隔了很远的距离,不管他们是否松手,都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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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长恨入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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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王爷问妾会不会怪你。”沈奚准说,“妾会怪你。”
她要从他的掌心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侯斯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崩溃了,他将她的手又抓回来,牢牢抱在胸前,怎么也不肯她再将手抽回去。
可是有什么用,沈奚准从他把侯宛儿抱给她的那刻起,就知他们早晚都会走到这一步的。她不能原谅他伙同刘寡与苏粤安一起欺骗她,他想必也不能容忍她别有居心的筹谋这一切。
是以她是心肠歹毒还是心机深重,或是让他失望与否,他再怎么想怎么看她,沈奚准都已无所谓了。
如今她礼请的官妇俱已经到了门外,婢子正请她过去。沈奚准呼出了一口气,绕过在她面前跪着的侯斯年,走的毫无留恋。
屋中寂静无声,只剩侯斯年失神的跪着,冰凉的地砖漫上阴寒的冷意,丝丝缕缕的浸透他的衣物,可他却像是丝毫察觉不到。
他离开椒房宫的时候,沈奚准正同诸官妇相谈甚欢,其乐融融里,有婢子悄悄凑到沈奚准耳旁说了一声,也只换来沈奚准淡淡的笑了笑,仿佛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官妇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火朝天的商议着婚事该如何操办,谁也并未注意这一幕,自然的椒房宫之外是何光景,就更没有人去在意了。
与椒房宫几墙之隔的天禄阁,此刻正被恐慌所笼罩,随着益王旧部的内眷入宫,刘寡和苏粤安都已是渐渐乱了方寸。
苏粤安更是捧着脸呜呜哭泣起来,“陛下为何还不下旨,那些人一旦知道贸云和宛儿的身世,再想废婚都难了!您难道真这么狠心,要看着宛儿去死吗?”
她不住的哭哭啼啼,惹得刘寡心中烦躁,他如何想不到刘贸云和侯宛儿的身世一旦曝光,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只是……
他只是不想沈奚准……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侯斯年终于回来了,刘寡松了口气,可却在见侯斯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时,一颗心又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但他仍抱着一丝奢望,问侯斯年道:“她......是如何说?”
可是这一次,刘寡却没有得到答案,但是在这无声的沉默中,他已猜到了,那是他最不愿相信,也最不愿想的一种。
天禄阁里十分压抑,伴着苏粤安的哭声,沉闷的快要让人透不过气来。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刘寡终于缓缓的站起身来,他仿佛看不见苏氏和侯斯年一样,只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去了。
他的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高大,却也前所未有的孤单凄凉。苏粤安看着他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只留下一地的苍白落寞,她突然就有些想笑。
为何想笑?她明明已经火烧眉毛,她的一双儿女马上就要被人算计到兄妹相亲了,她为何会想笑?
可她的嘴角就是不受控制的扯了又扯,眼泪虽也随之夺眶而出,但她就是这样笑了起来,起先是低低咽咽,后来便是嘶哑尖锐,在空荡的天禄阁里显得荒诞又可怖。
……
当数十宫婢突然鱼贯涌入椒房宫那刻,当刘寡目光复杂的站在沈奚准面前时,沈奚准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于她而言,不该来的都已来过了,那该来的又怎会缺席?是以她不紧不慢的从上位站起身,从容不迫的轻轻笑问,“陛下怎么来了?”
他方才进来时,众官妇还有说有笑,这时已经纷纷住嘴,俱都无声无息的立到一旁,屋中明明站着那么多人,却安静的仿佛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寡站在屋的中央,目光扫过那些官妇,他并未回答沈奚准,而是沉缓的开口说,“朕与王妃有要事相商,不便多留诸位。张玉,你和拟冬拟夏,代朕与王妃,送诸夫人出宫。”
帝王有令,纵然诸官妇心中疑虑重重,也不敢再留。见官妇们面面相觑,沈奚准笑了一声,“既如此,吾与诸位改日再叙。拟冬拟夏,就代吾去送一送几位夫人。”
拟冬拟夏称了声是,随张玉领着众官妇一道退了出去,随着她们离开,屋中只剩下了刘寡和沈奚准,与之前随刘寡一同进来的那群婢子。
见那群婢子仍旧好好站着,没有要退下去的意思,沈奚准便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刘寡目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意味,“殿中空荡冷清,朕便选了些伶俐的婢子,日后好来服侍你。”
沈奚准扫过那群婢子,收回目光时她脸上笑意也淡了些许,道,“侯阳王府已经修缮完工,宛儿又大婚在即,我也该搬回府中为之筹备,想来不会再在这宫中留宿太久,我有拟冬拟夏伺候已是够了,陛下不必花费这些心思。”
谁知刘寡目光复杂,缓缓说,“准准,日后这椒房宫中,不会再有拟冬拟夏。”
沈奚准脸色骤变,可那群婢子中陆续站出来几个,对着她一一行礼,一个道:“婢子阿兰,见过王妃。”
又一个说,“婢子阿......”
沈奚准怒火惊烧,那时间里,她也不知自己手中抓起了什么,总之她就用那东西向地上砸了过去,在触到地面时,那物什在刘寡脚下骤然崩的粉粉碎,婢子还未说完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沈奚准本以为自己能继续同他演戏,可她再也装不下去了,当年锦衣锦绣就是因她而死,曾经的种种仍旧历历在目,沈奚准怒道:“刘寡!你敢!”
她直呼帝王名讳,屋中其他婢子俱都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她们大气不敢喘上一口,可刘寡哪怕被沈奚准直呼其名,也并未发怒。
他只是解释着,试图安抚她,“她们姐妹二人自幼服侍你与你亲近,朕是知道的,朕不会伤害她们,过几日朕就会将她们还你。”
沈奚准满目都是戒备,仿佛并不相信,这让刘寡有些受伤,他藏起心口处升起的酸涩,想说朕不会骗你的,可事到如今,他已没了这样说的脸面。
是以他道:“朕不会再骗你了。”
沈奚准一言不发,气氛僵持不下,刘寡叹了口气,还是与她说出此行目的,“……宛儿与贸云的婚事朕会作废,明日早朝朕会下旨废婚,是以婚事的事,你不必再筹备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贸云出使古滇留下不少摊子,总要有人去处理才是,朕思来想去,还是由侯阳王前去最为适合,你住在宫中他也好安心前往,是以这段时间……你也不用着急回府。”
听到侯斯年的名字,沈奚准冷笑一声,她的好丈夫,到底是顾全大局了。她不知是侯斯年自己要去,还是刘寡要将他支走,不过他们三个狼狈为奸这么久,谁做的决定于她来说还有什么分别?
她瞪着刘寡,“所以陛下,是要软禁我。”
刘寡这一次沉默了片刻,而后才道:“准准,朕不舍得。”
看着他又作出一贯深情又包容的嘴脸,沈奚准只想作呕,她指着那些宫婢,“那陛下这般做派,不觉虚伪可笑吗?”
面对沈奚准质问,刘寡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是可笑啊,说着舍不得,还是带人来监视她了。因是担忧她会做些什么,于是不敢让她出宫去,不敢再让她接触旁人。
两人就这样相望着,一个怒目而视,一个满眼愧疚,无声的对望里,刘寡率先败下阵来,“……准准对不起,你给朕些时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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