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向她走近一些,可才向沈奚准走近几步,就被沈奚准厉声喝止了,他便停了下来。沈奚准眼中有着恨意与防备,那一瞬间自责,悔恨的情绪一齐涌上了刘寡的心头,刘寡前所未有的颓丧。
“我知你恨朕,朕有罪,朕不该瞒你。可是准准你怎么怨我都行,不该赌气将两个孩子扯进来,他们是无辜的……”
“陛下要搞清楚。”
沈奚准冷漠打断他,“将他们扯进来的不是我沈奚准,是你刘寡。侯宛儿是你交给侯斯年抚养的,隐瞒她身世的也是你们,这桩婚事更是你亲口赐下的,从头至尾,这些事情都是你们一手促就的,凭什么要说是‘我不该将他们扯进来’!”
沈奚准扬起下巴,一脸冷然的看着他,“是你,是你和苏粤安,是你和侯斯年,不该将我扯进来!”
“是。”
刘寡抿了抿唇,他说,“是朕错了。”
他说,“可是准准朕不能再错下去了,你待朕将这桩闹剧了结,只要几日就够了。朕欠你的,自会给你一个说法。”
沈奚准吃吃冷笑,“将婚事作废,当作一切都不曾发生,你们想过的如意,想让良心安稳,那可有想过这对我是否公平?”
刘寡自知理亏,他艰涩的说,“朕……都会补偿给你的。”
拿什么补偿,从你自以为是将我认作陈阿娇时起,你就已偿不清了。
沈奚准阴沉着一张脸,刘寡只能狼狈的为自己寻一个借口,“你身体尚未痊愈,不好多费心神,今日那些人吵你这么久你也该累了,还是早些休息。这些婢子若是服侍你不周,你只管告诉张玉,朕……就改日再来看你。”
他不敢再看沈奚准的眼睛,不敢再做久留,即便心中仍有不舍,也依旧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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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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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长恨入喉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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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走,屋中陡然冷清了下来,这狼藉过后的片刻冷清,竟给了沈奚准一种万籁俱寂的错觉。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屋中的婢子仍旧伏跪在地不敢起身,屋外偶尔传来的低斥与慌乱的脚步,也将宁静之下的风起云涌揭露无遗,让人顿时清醒。
沈奚准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椒房宫门被封锁,看着婢子被悉数替换,上到她近身服侍的宫婢,下到院中洒扫的宫人,皆换上新的面孔。
她再看张玉谄媚着一张笑脸,同她说着什么陛下将奴婢留下供王妃差遣,王妃有事尽管吩咐奴婢的鬼话,她到底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低低的笑声如同密密麻麻的细雨,直直地淋进人的心头,让人想要躲开,却又无处可躲。张玉被这笑声弄得浑身不自在,脸上的笑容难以维持,悻悻的将头垂了下来。
其实他被刘寡留下时,就料想到自己日子不会好过,毕竟沈奚准平日里就是个极难伺候的主,现在又出了这样一茬子事,她对刘寡都已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会给他这个走狗好脸色?
是以张玉早就做好了会被刁难的准备,可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沈奚准却出乎了他的意料,明知被软禁,她也没有吵闹,反而像是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
见沈奚准平静的起身回房,对身边寸步不离的宫婢也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张玉并没有觉得庆幸,反而心如乱麻。沈奚准越是如此,越是让他一直悬着的心不敢有一丝松懈。
也许是他紧张的情绪一传十十传百,椒房宫中所有宫人,也跟着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可众人战战兢兢了半晌,沈奚准也一如平常。甚至夕阳缓缓沉去,长安迎来一片暮色,椒房宫里还是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难道当真是他过于紧张了不成?张玉一面压下心底的不安,一面轻轻扣响了沈奚准的房门。
他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晚膳王妃可有什么要交代奴婢?奴婢这就去办。”
房门很快便从里头打开了,一个婢子走出来传话,却是一脸的失措,“大人,王妃说今日不必准备晚膳了。”
张玉心中咯噔一声,那婢子匆匆向他行了个礼,便又退了回去。
门复又掩上,将急得团团转的张玉隔绝在了门外。沈奚准半倚在榻上随意的翻着书,其实是今日里生事太多,让她已了无胃口,倒并非是她有意与谁为难。
但她虽轻轻翻动着书页,可却是出着神,不知自己的思绪是飘去了哪里。也许是拟冬拟夏被带走了,她不知她们是否真如刘寡答应的那样现在平平安安,所以她心中担忧。也许是身边难得清净,才让她有时间胡思乱想,有时间回忆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
不过回忆很快被人打断,婢子抬出了桌椅,而后陆陆续续将膳食相继摆在了她的面前。
张玉不知何时进了屋中,谄媚对她说道,“奴婢不知王妃想用些什么,就让膳司按照您往日的喜好,都做了一些来。”
沈奚准目光扫过桌上摆的满满的膳食,却没有要动的意思,只道:“吾已说过不用了。”
可张玉不肯放弃,依旧苦哈哈的笑说,“那王妃要不用些八珍汤?此汤健脾养胃,兴许就有了胃口。”
“不必。”
沈奚准油盐不进,这让张玉愁的整张脸都快皱在一起,他劝道:“王妃大病初愈,何苦拿自己的身子同陛下置气?陛下他一直记挂着您的,您若是不吃不喝,陛下定然又要担忧的寝食难安……”
“他是该寝食难安的。”沈奚准似笑非笑的打断他,“吾会报复他,他寝食怎安得了呢。”
她笑意不达眼底,神色和语气却那样认真,蓦地让张玉心中猛跳,正待他愣神之际,桌上精致的烛台中的烛光突然摇曳了一下,顿时将投在窗上的人影晃动起来。
黑白交织的影子伏在窗上晃动,仿佛是有什么在张牙舞爪,张玉被惊吓到了。他好久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可那时候他的脊背已不知何时窜起了一层冷汗。
见沈奚准仍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张玉掩去心底升起的不安,艰难的勾起嘴角,勉强讪笑了两记。
无论何种缘故,沈奚准不肯用膳,张玉自然要将此事禀给刘寡。彼时刘寡正坐在未央宫的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他听到张玉禀报,手下笔锋微顿,一滴浓墨便顺着笔尖掉落下来,在绫锦上留下一片格格不入的污痕。
这让刘寡陷入了怔忡。
直到过了片刻,他才像回过神一般,撂下手中的毛笔,略带了一丝疲惫的说道:“今日且先随她去吧。”
“那……”张玉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奴可要让人给王妃温些吃食,待过几个时辰再去问一次?”
刘寡将废掉的诏书扔进了一旁的废纸篓里,道:“好。”
“……喏”
他手旁的废纸篓里已经满了,张玉只匆匆扫一眼,便知道他正在为废婚之事费神,是以沈奚准说的那些话就被他咽了回去,他不敢多看,匆匆退下了。
待张玉走后,刘寡复才取来一卷崭新的绫锦铺开,他这次怔了一会,才提起笔来,将心中已梳理了不下千百遍的句子,再次一一誊抄上去。
……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之干成。侯阳王侯斯年与益王世子刘贸云,文武兼全,出力报效大汉古今颇牧,今羌贼扰我河西,兹特授尔为古滇节度使,赐尔征袍,锡之敕命于戏,威振夷狄。
又,朕应侯阳王府、益王府、左相府所求,废侯阳王府郡主与益王世子婚书……
刘寡抬头望了眼椒房宫的方向,踌躇几步,还是默默咽下了心底隐隐泛起的酸涩,继续提笔写了下去。
就再委屈她一次吧。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也,只此一次了。
钦此之后,他亲手将玉玺在绫锦上盖下,当绫锦被烙下章印的那刻,这一桩困扰他许久的、将他压抑的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闹剧,已意味着待明日早朝,便能尘归尘土归土了。
可刘寡的心情并不轻松,因这一夜注定各自为梦。
次日卯时一刻,天色将明未明,城楼上的鼓便敲响了,宫中角门打开,大臣陆陆续续进宫例行早朝。
因汉太子刘崇带领军队围剿卫满朝鲜,卫满朝鲜最终获败,卫右渠已送来降书,说愿归降大汉,是以朝臣们皆是喜气洋洋。早朝上气氛也难得一改沉闷,不少大臣都在附议刘寡要在朝鲜设立郡县之事。
许是将朝鲜收入囊中,令人心中澎湃,遂又有人上奏道:“陛下,古滇王管中窥豹,犹如井底之蛙窥一方天日,便敢大放厥词,竟对我汉使臣口出狂言‘汉孰与我大?’,古滇卧睡大汉之侧已久,我军何不一鼓作气,将西南夷亦收入我大汉囊中?”
攻下卫满朝鲜让他们精神振奋,若再把古滇吞并,大汉版图便会再度扩张,群臣纷纷附和。
刘寡眸光微闪,他等的便是有人将此事提出来,因是只有这样,之后一切才能顺理成章。
他说:“古滇国虽小,但西南夷地势广袤,尝羌、劳浸眈眈已久,攻之不可轻敌。”
刘寡说:“满朝文武,朕属意侯阳王远征,益王世子出使古滇却擅离职守,罪不可恕,然朕念其救郡主有功,便再命其辅佐侯阳王左右,一同出征古滇威慑夷狄,以来戴罪立功。”
他问:“卿等意下如何?”
侯阳王府后山失火一事才过去数月,当日严峻的情形众人不敢忘记,也知道是多亏刘贸云和光禄勋一道率领羽林军救火,在短短两日就将火势埋灭,才得以使长安不至被火势围困。是以就算刘寡不提让刘贸云戴罪立功,朝中也会有人将此事向上禀奏。
而刘寡提出让刘贸云辅佐侯阳王再去古滇,竟让他们连想好的说词都省去了,朝臣如何敢有意见,遂纷纷道:“陛下英明。”
不过,这时候益王旧部中却有人幽幽提议,“陛下,古滇虽犹如我大汉囊中之物,但战场中刀剑无眼,益王世子又是益王唯一的血脉,旦有不测岂不是要让益王后继无人。幸世子与侯阳王府郡主已有婚约,何不先让世子与郡主先行完婚,再出征古滇?”
这一番话说的朝臣纷纷动摇,“言之有理。”
婚事又被提起,刘寡脸色不可察觉的微微变了一变,他道,“至于此事,朕自有安排。”
群臣有些茫然,只见刘寡微微抬手,随在他身旁的近侍便站了出来,他手中捧着的正是昨夜里刘寡亲自拟好的诏书。这让朝臣皆是面露疑惑,是以没有人注意到,今日跟在刘寡身边的近侍并不是张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那近侍抖开诏书,朗声念道:“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之干成……
又,朕应侯阳王府、益王府、左相府所求,废侯阳王府郡主与益王世子婚书。左相次子克林,燃薪达旦,破卷通经,年少英才,且与郡主两情相悦,乃天作之合,遂世子与郡主婚事并非良配,废之理宜然也。朕斟酌再三,为郡主与左相次子赐婚,以成人之美。
――钦此。”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落地,近侍将诏书稳妥的收好,满殿朝臣却仍是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侯斯年从人群中沉默的站出来,“臣……侯斯年领旨。”
这才令满殿文武回过神来。他们顿时喧闹成一片,“不是良配?这、这谁不知刘贸云已中意郡主已久啊!”
益王世子刘贸云对侯宛儿那点心思人尽皆知,不说以前,就说秋A围猎那次,他就已为了求娶侯宛儿和益王妃大闹一场了。之后他更是为了侯宛儿不惜屡次违抗皇命,擅自离开古滇是一桩,侯阳王府遇刺,侯宛儿失踪时,他不顾还在禁足就当街纵马又是一桩。侯阳王府后山失火,他冒着性命之危入山去寻侯宛儿更是一桩。
这桩桩件件,若说益王世子对侯宛儿无意,任谁也难以相信。
遂益王旧部的朝臣站出来抗议,“陛下,益王世子和郡主我等一直看在眼中,府二公子虽好,可益王世子与郡主才是两情相悦,若要废婚,我等不能认同。”
不待刘寡解释,又有人问,“陛下赐婚又要废婚,难不成是有什么苦衷?”
苦衷二字一出,使得刘寡心中一颤,已有人接道:“难道真如传言那样,云世子和郡主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不然为何陛下要废婚,益王妃苏氏也对这桩婚事一再阻挠?”
“郡主身世本就扑朔迷离,倘若他们真是亲兄妹,那郡主比云世子要小上三岁,岂不是说益王世子也非益王血脉!”
这一下有不少益王旧部的朝臣愤慨起来,道:“益王殿下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实乃一代英雄,若他死后还被人这样侮辱,我等一定要为益王殿下讨回公道!”
几乎同一时间,朝堂上的益王旧部俱已跪了下来,“陛下,我等恳请陛下即刻召益王妃苏氏入宫,审问当年真相!严查此事!”
事态脱离掌控,刘寡坐在上位面对群臣的咄咄逼人,竟前所未有的恐慌,无措感也铺天盖地的涌来,仿佛要将他吞没。
不过前朝的事一时半刻还无法传出去,被刘寡团团看护起来的椒房宫,自然就更得不到半点消息。
可沈奚准却像早有预见一般,立在廊前看着这黎明后,仍陷在一片朦胧中的重重宫寰楼宇。她轻轻的自言自语着,“为免夜长梦多,他今日应已颁下废婚诏书了。”
早起天凉,她今日却起了大早,如今又是立在风口处,看的张玉一颗心都被揪起,他捧着披风在一旁劝道:“王妃病情才有好转,不能贪凉,奴还是伺候您先回屋中歇息吧?”
沈奚准向他看来,面上带出一丝感慨,但又像是与喜悦久别重逢,她与张玉展颜笑道:“你说,陛下既知夜长梦多,吾又何尝不知呢?吾昨日请入宫中的官妇,俱是益王旧部的内眷,早在陛下来前,吾就已向她们说出刘贸云和侯宛儿的身份了。”
张玉惊的手中的披风都掉落在地,沈奚准却在他惊惧的目光里,勾起唇角,“不然,你们以为吾这般大费周章请她们入宫,只是为叙一叙旧吗?”
她叫着张玉的名字,说道:“张玉啊,你随在陛下身边多年,也该知何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猜到今日之后,前朝那群大臣会拿苏氏母子如何?又会怎样看待陛下?”
她笑容明艳异常,可张玉如何敢想!
沈奚准也并未真想让他猜,所以她好心的告诉他,“苏氏贪生怕死,一定会紧紧拽着陛下不放。帝王玷污兄嫂,□□臣子之妻的丑事,便会闹得天下皆知再无法收场。是以那时的陛下,一定不会很好过,你说对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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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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