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她语气惊恐,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的愕然,“怎么可能是你?这才三日,你……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过来了,你……”
见她如此,帝君却是不恼,只是轻笑着眯起眼,略一挑眉,颇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为何不可能?”
他笑吟吟地道,“殿下身为穷奇一族的族长,想来必定是见识深远,那么,您应当听说过,孤的帝后——也就是北境神医丁曦,曾创立过一种名叫探灵的秘术,可专用于探寻气息,寻人下落。”
这话音一落,梦黎猛然一顿,接着她抬眸看向身前的丁曦,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跟着她抬步疾速地向后一退,似是打算逃走,然而丁曦比她还快,只身形一闪,便在转瞬间就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提剑拦住了她。
梦黎惊惧地睁眼,看到眼前的丁曦神色木然地看着她,空洞的眸光漆黑一片,却又从中浮起一阵幽微的猩红。
那猩红就像是某种被催发的符咒,在她的双瞳之中缓缓转动,将她本就清冷的眸光衬得愈发凌厉逼人。
梦黎被她看着,只觉遍体生寒。
良久,就在她快要忍受不住的时候,忽而又见到对方终于动了动。
丁曦神色木然地抬起眸,微微侧首,将空洞而涣散的眸光转向了不远处的帝君。
而后,她张了张口,用有些滞涩的语调开口唤他:
“夫君。”
一声带着亲昵意味的称呼落下,帝君朝她看过来,他顿了顿,接着颇为愉悦地勾了勾唇。
“夫君在呢,阿曦。”他柔声应着,又问,“何事?”
“启禀夫君。”丁曦道,“您要找的鬼王段生,此刻就在那里。”
说着,她略一抬手,将手中浮游剑的剑尖一转,而后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他身下的某一处。
见状,她身前的梦黎先是一顿,接着也下意识地垂眸,顺着她的剑尖所指之处望了过去。
下一瞬,梦黎看清了那是哪里,忽而神色大变。
第43章 如梭去|之四
浮游剑剑尖所指之处,毫厘不差的,恰恰正是段生此时所在的那间客房。
雪色剑光的映衬之下,梦黎进退不得,脸色煞白。
——她确实曾听闻过探灵之术,但她未曾料到的是,区区一个人族咒术,竟能精准到这般恐怖的地步。
那么照如此看来……他们的另一个目标,就是段生无疑。
想明白这一点,在下一瞬,梦黎和帝君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纵身跃起,朝着那客房飞身过去,然而可惜的是,梦黎终究还是慢了半步,只听一声簌簌风声,帝君飞跃着落在了那处客房之外,而浮游剑也是追着她飞了过来,又一次抵在了她的额前。
梦黎再也无法上前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帝君缓步走向门前,即将推门而入。
“不要!”
她惊叫出声,语气绝望得几近嘶吼,那话音落下的刹那,穷奇一族的巨大羽翅从她背后倏然被翻动起来,扫起一阵巨大的风声,而后火光骤然变得刺目,热浪滔天。
可饶是如此,浮游剑还是没有半分退却之意,梦黎眼看着段生就要遭难,她再也顾不上别的,竟是疯了一般爆出尽数妖力,借势在半空中旋身,极速化作一只赤红的火球,就近朝着丁曦狠狠地撞了过去!
那飞跃而来的速度快得骇人,丁曦还未回神,便已然近在咫尺,以至于她甚至都来不及闭眼,那双空洞的双眸就被陡然凑近的火色照亮了。
她木然地顿在那里,有些恍惚的神色间有过一闪而逝的愣怔,眼看就要被火焰灼烧了,幸运的是,下一瞬,藏在身体里的本能叫她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提剑格挡,却在伸手的刹那间,扑面撞来的烈焰化作已经卷了过来,而后不由分说地一把裹住了她。
烈火烧上脊背,巨大的灼痛感倏然降临,迫使她持续了三日的探灵术猝然中断,然而她还来不及吃痛,便有一只生着尖锐指甲的利爪掐住了她的脖颈之上,而后,她听得梦黎声嘶力竭地大喝出声:
“游泽!”
女人尖锐的声音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恨意,不顾一切地威胁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话音落下,帝君倏地一顿。
下一瞬,他蓦然转身,周身煞气陡增,眸中猩红戾气爆裂而起,几乎是顷刻间,那修长的身影就掠到了梦黎身侧。
“你敢?!”
森然而暴戾的声音落下,骇人的魔息从帝君掌心腾起,又生生被他聚拢起来,凝作了一柄玄色重剑,而后他提起剑柄,朝着那火色双翅狠狠一劈!
崩山之力从天而降,震耳巨响炸裂开来,星火砰然迸溅,热浪冲天而起,剑气落下,梦黎被震得后退数里,而与此同时,她背后那只属于穷奇族长的右翼竟是已然化为了粉芥!
——尘埃四起。
良久,滚烫的血落下,帝君俊美的面容被暴戾浸染,周身骇人的杀意四散奔涌。可饶是如此,数步之外,那只抵在丁曦脖颈之上的利爪仍未松开,又将她本就单薄苍白的肌肤掐出了数道深重的红痕。
那利爪看上去尖锐至极,似乎只要再一用力,其下纤细而脆弱的脖颈就要被生生掐断。
窒息感灭顶而至,丁曦那双漂亮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失去了原本剔透的光泽,紧接着,那只攥着浮游剑的手也失了力,忍不住一点一点松开了指尖。
很快的,那柄向来和它的主人一般孤冷傲然的浮游剑,逐渐变成了一只冰冷的死物,而后悄无声息从她掌心滑落下去。
帝君眸光一滞。
良久,羽翅上的火光噼啪作响,梦黎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哪怕痛意钻心,她也不敢有半分松懈,只生怕不远处的游泽再上前一步。
二人相对而立,陷入了一片静默的僵峙,然而这时,远处忽而传来了一阵开门的声音。
梦黎一顿,接着下意识循声望去,发现远处那间客房的房门被推开了,屋内的段生从中走出,而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顷刻间,他神色剧变。
然而梦黎却是松了口气,庆幸他终于醒了,而后她正欲喊话让段生赶紧离开,可还未及她出声,却在这时看到,那原本掉下去的浮游剑居然自行飞了上来,仿佛是被什么给操纵似的,在半空中略一停顿,又活物一般地灵巧地掉了个头,径直朝着段生刺了过去。
段生一惊,倏然回神,又飞快地侧身躲过,然而那剑尖又回旋着追了过来,逼得他又是一退,这般你追我躲地走了几个来回之后,他不得不召出自己的长刀,与那浮游剑正面缠斗起来。然而没过数次,他身上的伤口就又一次被扯动了,使得他不小心将长刀脱了手,跟着逐渐落了下风。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等梦黎回过神来,段生已经快被逼到了死路,她忍不住开始慌了起来,偏偏却又无法脱身,而正当这时,身侧的帝君忽而开口道:
“想救他么?”
森然的话语落下,梦黎一惊,随即她猛然回首,却发现帝君那双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骇人的猩红血色。
帝君望着她,见她愣神,他颇为不耐地蹙起眉,而后又神色阴鸷地眯了眯眸子,重复道:“想救他,就先放了阿曦。”
低沉的话音落下,梦黎这才回神,却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骇人的魔息朝着她压制过来,凶兽穷奇的身体本能地对其作出了反应,胸腔内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恐惧感如潮水一般翻涌起来,愈积愈多,几乎要淹没了她,末了,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手开始发抖。随后又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得不开始在心里默念:
冷静、冷静……
重复的字句之下,因受激而变得混乱的思绪被强行压抑着平定下来,梦黎一边看着眼前的帝君,一边逼着自己忽略掉背后的巨大痛意,开始竭力思考,自己该如何逃离眼下的困境。
不要慌。她自我安慰道。
眼前的妖帝看似可怕,但其实……其实只是个受人操纵的傀儡。而操纵他的那个人,正是害得她与段生从西境逃到此处的罪魁祸首,妖王姬肆。
姬肆……
梦黎默念着这个名字,忽而想起,之前在妖皇城找梦幽那次,她曾在机缘巧合之下与这人的接触过,彼时她满心想着如何脱身,并未过多留心旁的什么,而现在来看,其实在那个时候,姬肆对穷奇一族的态度还是极其微妙的。
一方面,穷奇身为妖族四大古兽之一,天生战力强悍,又与他结下过血仇,故而妖王对她梦黎,还是存着些忌惮的;而另一方面,眼下妖王想要收服人、妖、鬼三界,而炼骨之术此时又因火候不足、以及找不到往生石等原因而暂时无法开启,所以此时他最迫切需要的,便是新的妖族战力,而穷奇一族,算是是他眼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由此可见,姬肆对这傀儡妖帝所下的命令,应当是让他生擒自己,好让自己交代出族人的下落,并不会轻易叫他杀了自己。
但段生……段生此前仿造往生石之举,显然是惹怒了妖王,眼下,若是想让他活命,便也只能以这往生石为筹码,从妖帝手下讨回一命。
而至于这帝后——她虽然是她穷奇族的救命恩人,但另一方面,她又身负杀伐判,是姬肆复仇计划里的重要一环,因此照理来说,她是该想办法杀了她的,但此刻情况危急,轻易动手实在过于贸然,况且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妖帝对她分外在乎,因此,倒不如加以利用。
思及此,梦黎终于从飞快转动的思绪中回神,而后她重新望向几步外的妖帝,见对方的神色已然到了忍耐的尽头,她便飞速地张了张口:
“陛下莫急。”她道,“既是您亲自下令要放人,小女又怎敢违抗?只是——”
她顿了顿,神色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只是在此之前,小女还有一事,须得劳烦陛下亲自为小女解惑。”
说着,她欠身一礼,“小女斗胆一问:陛下此行,是奉妖王之命,特地来找鬼王与我的下落的,对么?”
说着,她便径直盯着对方,而后果然瞧见他的神色有了几分细微的变化。那变化稍纵即逝,却叫她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了几分了然之意,自觉自己猜对了,然而她面上却是未显半分,只略微顿了顿,便接着用尽量平和的语气继续道:
“既然如此,那您应当知道,小女与鬼王二人都曾遭妖兵追杀,已然身受重伤,又一路强撑着从鬼界逃离至此,眼下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
帝君眸光微冷,斜眼看她片刻,而后蹙眉沉声道:“所以?”
“所以陛下。”梦黎勾了勾被血染得猩红的唇,朝着他粲然一笑,“您若是能高抬贵手,先放鬼王离开,那么小女自然会放过帝后,且不仅如此,小女还可以族长之名起誓,此后我穷奇一族,自甘投入您的麾下,为您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她一字一顿,等最后一句落下,帝君眸中的神色终是显出了几分讶异,而后他长眉一挑,道:“出生入死?”
梦黎点了点头。
帝君沉吟片刻,双眸微眯,猩红的桃花眼中光华流转,似是蓦然被勾起了几分兴味:“你既说出生入死,那么孤问你:倘若来日,孤要登九霄,诛天帝,命你穷奇一族以举族之力,与孤同担这大不敬之事,你也愿意?”
话音落下,梦黎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点了点头,答:“自然愿意。”
“很好。”帝君勾起唇,“既然如此,孤便信你一次。”
说着,他悠然抬手,墨色广袖在空中一拂而过,不远处的浮游剑应声落下,回到了地面上,原本奄奄一息的段生终于得救,扶着长刀无力地摔跪在地上。
见他无碍,梦黎先是一喜,接着又慌忙地伸出手,将指尖从丁曦脖颈上撤去,将她交还到帝君怀里,接着一边匆忙撂下一句“多谢陛下”,一边朝着段生纵身飞去,在他倒下前一下伸手接住了他。
段生脸色苍白,他在她怀里缓和片刻,又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些什么,然而梦黎却在这时打断了他,抬手点在他胸膛之上,而后,一道巨大的传送符咒从他身下显了出来。
强劲的妖力与火光一同亮起,段生蓦然睁大了眼睛,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想要从阻止他的动作,然而却因力气耗尽而无法动弹,他不禁面露惊惧,朝着梦黎摇头道:“不要!殿下,不要!——”
“段郎。”梦黎打断他,哑声唤道。
段生挣扎的动作倏然一顿,他睁着眸,看着眼前的女子忽而笑起来,朝他露出一张娇媚无双、却又满是血痕的脸。
梦黎勾着唇,将视线落在他的眼睛里,似是要趁着最后一刻再看他一眼,又张了张口,轻声道:“今日与君一别,只期来世再见,段郎,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轻哑的嗓音落下,传送符最后一笔完成,火光骤然大盛、又猝然熄灭,待它落下的下一瞬,段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原地,唯留梦黎一人。
孤影绰绰。
而后风声落下,那声未尽的“殿下”,随之消散在了耳侧。
与此同时,四下俱静。
又过了良久,眼前最后一点天光消尽,周身陷入昏暗,月轮自天际升,照得月光剔透如水,自云端潺湲着倾斜而下。
那月华带着彻骨的寒意,显得色泽苍白至极,因此落下时,照得夜色下的人亦是面色苍白,然而紧接着,那苍白忽而变得朦胧几分,几滴细密的湿气混入其中,随着月色一起,悄无声息地淌了下来。
而后那湿气愈积愈深,错落着、交缠着,渐渐凝成了无数细密的水滴,裹在簌簌的风声里,轻飘飘地砸落下来。
——竟是下雨了。
雨水绵密如针,又一点一点变得急促起来,最终成了豆粒大小,一粒一粒地砸了下来。
直到被这雨砸中,原本僵立在原地梦黎才回过神来,她顿了片刻,而后又一点一点地仰起脸,抬眸看向头顶的夜空。
夜空阴沉如墨,原本的月色也被掩去,没有半分光亮。
可不知怎地,她却是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乌云密布的云端,似是在等着那月色重新出现,然而过了许久,那里却依旧是一片漆黑。
不见天日,不见曦月。
于是她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又动了动,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紧接着,不知是不是被方才那一下耗尽了妖力,那背后残翅上的火色也跟着黯了几分,一点一点地失了光泽,显现出了一种灰白的底色。
良久,墨绿而粘稠的血迹从她羽翅上滴落而下,被雨水泅成氤氲的浅色,又冲起了一阵浓郁腥气,她被这腥气唤醒,终是侧过脸,将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帝君。
雨越下越大。
隔着厚重的雨幕,她看见数步之外的屋顶上,帝君立在雨中,潮湿的凉意顺着雨水沁入他的鼻尖,而他却是恍然不觉,只垂眸看着怀中正不断低咳着的丁曦,满眼都是关切的神色。
连半分注意都不愿分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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