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箫声渐渐停止,游泽收了箫,那通身雪白的鸟儿便离开了潭面,转眼消失在了潭水另一端。
而随着那巨鸟的飞起,原本的禁制法阵,竟在就这么在那箫声的安抚之下,丝毫未被惊动。
这箫声……
丁曦凝眸看向远处,那人手执长箫,立在潭面之上,身姿修长挺拔,一身白衣如云间飞雪,长袖随着风雾飞起,像是随时要乘风而去。
远看去,竟像是画中的神仙。
一种异样的情绪在丁曦心底涌了出来。
接着,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想要试着弄清那种异样是什么,然而她刚一闭眼,那些还未感觉分明的情绪便被什么压了下去,消失不见了。
等她再一睁眼,那双眼睛里重新变得一片漠然。
片刻后,游泽飞身回到岸边,停在了丁曦身前。
丁曦神色里带着惯常的冷淡,游泽看向她,眼底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轻声开口:“姑娘现下好些了么?”
“我无碍,多谢游公子相救。”
丁曦朝他欠身一礼,说着,又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淡声道,“只是公子方才,似乎是受了伤。”
她话音落下,游泽正要答话,一旁的游祈却听到了她的话,倏然开口道:“伤?”
他面露愕然,一边朝着游泽走过去,讶然问道:“泽师兄,你身上有伤?”
言毕他凝眸一看,果然在游泽的腕上看见一片殷红的血迹——显然是方才在他破冰的时候,被缠在腕上的铁链弄伤的。
“又是这破链子!”
游祈皱起眉,说着,他顿了顿,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接着道,“不行,我今天非得把这东西给撤了不可!——我现在就去找我爹!”
他像是被这链子给惹怒了,气呼呼地说完,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找我做什么?”
这声音一落下,游祈浑身一僵,他回过头,看到游青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脸上带着不大高兴的神色。
游祈被他盯着,忍不住抖了一下,方才那气冲冲的神态一下消失,瞬间便有些怂了。
“父亲……”游祈怯怯地张口,试图转移话题,“您、您怎么来了?”
“你方才搞出那么大动静,当我是聋子?”游青涯被他这话气得双眉一抖,声音跟着带了几分怒意,“我来干什么?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还要把这桃花潭给我炸了?”
游祈被他吼得狠狠一抖,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脖子:“我……”
眼看着是一顿训斥,一旁的丁曦出声道:“游掌门。”
她走过来,朝着游青涯欠身一礼:“掌门息怒,游祈少主并非有意。”
说着,她直起身,又顿了顿,神色不变,“是晚辈不知此处设有法阵,所以方才一不小心触动了,使得正好在此处的少主和我陷入了险境,而游泽公子为了救人,只能强力破开冰面,因此这才惊扰了游掌门,实在抱歉,还望游掌门恕罪。”
听到她开口,游青涯便转过脸,脸上的怒意倏然消失,接着又客气地同她露出笑容,欠身回了一礼:“丁掌门言重了,定是犬子胡闹,给您添了麻烦。”
“对了。”说着,他顿了顿,接着话锋一转,似是想起来什么,看向丁曦腰间挂着的玉佩,挑眉道,“方才我听弟子说,丁掌门的璇玑玉佩在昨日被找回了,可是真的?”
“是的。”丁曦点点头,“昨日辰时便已经找回了。”
言及此,见对方主动提出,她便又顺水推舟地接着道,“说起此事,既然玉佩已经找回,且夫人身体已无大碍,丁曦又已在贵派叨扰多日,因此,今日便是来同掌门请辞的。”
“请辞?”
游青涯露出几分略显刻意的惊讶来,“丁掌门这便要走?怎地不早些告诉青涯?我好让夫人为掌门准备一顿薄酒素肴为姑娘践行,顺道感谢姑娘救治之恩。”
“掌门好意,晚辈心领了。”
丁曦朝他略一躬身,神色极淡,语气带着一点微末的歉意,“只是晚辈昨日收到北境消息,说派中事务繁忙,催晚辈尽早回去料理,这才匆匆决定要走,因而未能提早告知掌门,实在失礼。”
“这……”
游青涯略一犹豫,“既然是有要事,那游某便也不好再耽搁。只是……”
说着,他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只是游某,还有一事相求。”
“掌门请讲。”丁曦答。
游青涯便道:“是这样——游某拙荆自小体弱多病,虽然已被掌门医治妥当,但她素来爱作噩梦,且醒来之后头疼得紧,恰巧,游某听闻贵派有一味奇药,名叫如梭,可治人头疼顽疾,故而想派遣一名弟子随姑娘同去北境,好亲自求一味药带回来。不知丁掌门,能否答应这般不情之请。”
“自然可以。”丁曦颔首。
闻言,游青涯面露喜色,朝丁曦一礼:“那在下,便替拙荆多谢掌门了。”
说完,他直起身,又突然抬起眼,转而望向一旁默然站着的游泽。
游祈下意识地以为他又要罚他师兄,正想出言阻止,却听得游青涯开口道:
“既如此,游泽,你便替为师,亲自跟着丁掌门前去北境求药吧。”
游祈正张着口,还未出声便听到了这话,跟着愕然地怔在了原地。
第7章 芙蓉
苍鳞山下,乾阳镇。
到了傍晚,六道酒楼里的客人便多了起来,一些赶路的人会在天黑前在这酒楼里安顿下来,吃饱喝足之后等明日天亮再启程。
因此每当这时,这酒楼店小二便忙得紧,不但要楼上楼下迎着客人满处跑,还得要端茶送水。
他端着茶盏跑得飞快,一不留神差点撞上一个人,连忙躬身道歉,然而接下来他料想中的斥责没出现,他一抬头,却看到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眼里丝毫不见恼意,只轻声同他说无碍。
这双眼的主人是位年轻的白衣公子,面容如玉,身姿颀长,模样生得极其好看,只可惜头发有些散乱,但因着神态间满是温润谦和,叫他看上去便是来历不凡。
店小二看得呆了一瞬,然而下一瞬,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在这人身后看到一位神色冷淡至极的女子,女子微微侧眸,正漠然地看着他。
店小二被她看得哆嗦了一下,隐约觉得这女子看上去有些眼熟,良久才略带结巴地开口问道:“二、二位是要用饭还是要住店?”
“住店。”丁曦淡声道,“可有空房?”
“有、有的,”店小二忙不迭点头,接着便引着他们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道,“我们店里有大客房和小客房,不知二位要哪一种?”说着他引着他们绕过前厅,到了四面环楼的后院。
到了这里,丁曦才发觉这酒楼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被四面客楼围着的方形小院足有数百步之宽,且在小院当中还围着一方不深不浅的小湖,湖上跨着造型精巧的木桥,桥与东西两面的楼阁相连,与湖畔的梨树相映成景,显得极为幽静。
他们从南面的入口进来,此刻正对着的是北楼,眼下已经被人住满了,只剩下东西两栋还有些大客房未住人。
店小二看二人衣着不凡,下意识地就要引着他们往东楼的天字间去,然而却被一旁的白衣公子拦住。
“不必上楼。”他道,“不知西楼的芙蓉阁,可还有空缺?”
他这话一出口,店小二便吃了一惊。
——因为他口中的芙蓉阁是间特别的客房,在这酒楼只有一间,寻常人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客房。且一般知道这间客房的客人,都有特殊的来头。
“原来二位是通灵殿的贵人,”店小二脸上露出恍然,接着态度又恭敬了几分,笑着答,“自然有,二位请随我来。”
说着便引着他们往西楼走,一路到了一楼长廊尽头的一间客房外才停下。店小二拿锁钥打开客房的门锁,朝着他们躬身一礼:“到了,二位请进。”
白衣公子却是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刚要进门的丁曦,轻声开口喊道:“丁姑娘。”
丁曦一顿,回头望向他。
“丁姑娘可是要住这间?”他眉眼带着笑意,望着丁曦问道。
丁曦一顿,还未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便看见他冲自己勾唇笑了笑,又抬手指了指左边另一间的客房,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住在隔壁间。晚上若是有什么事,姑娘随时来敲门便可。”
说着他朝着丁曦欠身一礼:“姑娘好生歇息,在下告辞。”
言毕他带着店小二,转身去了隔壁屋子。
丁曦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方才她居然没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和他住在了一间客房!
抬手掩上门,她冰冷的神色露出一丝裂缝,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脸上显出几分类似于尴尬和羞恼的神色来。
幸好这时丁符开口打破了她的思绪,兴冲冲地朝丁曦道:“姐!这是我第一次住酒楼呢,你快带我四处看看!”
丁曦闻言回过神,道了声“好”,一边强迫自己忘掉方才发生的事,一边依言带着他往屋内走去。
这客房不算大,但屋内修缮得极为精致,一方低矮的雕花玉案被摆在入门左侧,玉案上燃着一鼎香炉,香气自炉中盘桓升起,映衬着后面的一处水墨画作的屏风,屏风极大,恰好挡住后面的卧榻。卧榻右侧有一处镂花矮窗,窗台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瓶,此时瓶中的插着一束开得正盛的梨花,花开若雪,然而后面的窗却被人从屋内锁住了,上面还蒙着一层不透光的黑布,让这原本极富生机的梨花显出几分暗淡来。
丁曦走过去,停在那瓷瓶跟前。等她垂眸看了片刻,丁符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道:“姐,方才游公子让你晚上有事就去找他,这意思是等到了晚上,他会带着我们一起去找石墓的入口?”
丁曦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那趁现在无事可做,我们出去逛逛怎么样?”丁符兴冲冲地道,“我方才在路上听到有人说这镇上有一家成衣店不错,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成衣店?”丁曦有些不解地蹙起眉,“去那里做什么?”
“当然是去给游公子买衣服啊!”丁符道,“我说姐,你难道没发现隔壁那位游公子身上的衣服太过单薄了么?他被游青涯临时派遣,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你忍心看着他就穿成这样跟着我们赶路?更何况——”
丁符顿了顿,“他之前救了你两次,好歹也算是我们的恩人了,你真的不打算回报他一下么?”
丁曦闻言怔了怔。
————
三个时辰后,天色已近昏暗。
丁曦手里捧着一套衣裳,冷着脸敲了敲游泽的屋门。
片刻后,门被自内推开,游泽看到来人是她,显然顿了一下,接着略带疑惑道:“丁姑娘?”
“打扰了。”丁曦淡声开口,眼里是一如往常的漠然,“方才想到公子之前救过我,便去替公子买了一套衣裳,权当算是报答。”
游泽闻言又是一顿,这才注意到丁曦手里的拿着的东西,他垂眸看了一眼,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轻声笑道:“举手之劳,怎敢如此劳烦姑娘。”
他尾音稍稍上扬,看上去似乎颇为愉悦,说着他抬眼看向丁曦,而对方依旧是满脸面无表情,低垂着眸站在那里,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玉佩中的丁符见丁曦不回答,便替她开口道:“不劳烦不劳烦,”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我看公子素来穿着白衣,又与这白色极其相称,于是便让姐姐挑了一件白色的广袖长袍,另外还顺道买了一只束发用的发带,希望公子不要嫌弃就好。”
闻言,游泽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底闪过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公子有心了。”游泽轻声开口,语调显得格外温润柔和,“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收下了。”说着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套崭新的衣裳。
丁曦始终维持着冷淡的神色,闻言只朝着他略一点头,接着转过身便要离开。
“丁姑娘。”他突然喊住她。
丁曦顿步,听得他在身后轻声道:“天色已经暗了,还请姑娘回去歇息片刻,半个时辰之后,我便来敲门。”
丁曦点了点头,几步回了隔壁的客房,抬手掩上了门。
她走得极快,因此没有看到,身后的游泽看着她,眼里浮出几分极为深沉的神色来。
昏暗的天光落下来,隐约照出了那种神色。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像是极度的渴望,又像是极度的压抑,两种矛盾的神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贪婪的偏执,这偏执像是魂魄烧出的焰火,带着灼人的温度,烧得那双桃花眼熠熠如星,几乎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然而片刻之后,焰火隐去,这种神色被他用一层惯有的温和笑意掩盖下来,只剩下一点极为浅淡的、近乎悲伤的温柔来。
他垂下眸,看向手里的白衣,勾唇轻轻笑了笑。
“阿曦。”他低声开口,语气轻柔至极。
————
半个时辰之后,天黑入夜。
丁曦正坐在玉案之后闭目休憩,听到敲门声,她起身去开门。
门外不出意料的是游泽,他执着一顶灯笼,欠身同丁曦说了句“失礼”,便跟着进了屋。
到了屋内,四面的烛火一照,丁曦在亮光下抬眸,这才发现游泽已经换上了那件白色长袍,原本略显散乱的长发也被发带束起,露出那张温润好看的脸。
这一看上去,俨然有了几分更甚于之前的温润儒雅来。
而那双带笑的桃花眼朝着丁曦看过来时,几乎好看得有些勾人。
丁曦抿了抿唇,引着他到案侧,二人在两端坐下,她有些刻意地避开视线,淡声问道:“几时开始?”
“随意。”游泽温声答道,“今日天色暗得早,姑娘若是愿意,现在便可以开始了。但若是想再等等,我可以晚些再来。”
丁曦冷然答:“我倒是不急。”她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向游泽,“趁着现在,丁曦有几件事想问问公子。”
游泽显然并不意外,只神色不变地温声答道:“姑娘请讲。”
“第一件事,”丁曦看向他,眸色锋冷锐利,“你我素昧平生,为何要四次三番地帮我?”
然而她说完,原本带笑的游泽却是一顿。
他眼底的神色黯淡些许,很轻地垂下眸子,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轻声答道:“兴许是因为,姑娘长得,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
丁曦蹙起眉,显然有些不太理解他的说法,但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冷然地点了点头,接着道:“第二件事——公子是如何知道,我是来东境找石墓的?”
她话一落下,丁符突然跟着开口:“对喔,”他语气里带着恍然大悟,“公子与那猫妖在那天夜里替我们指路,但你们是如何提前知道我姐姐此行的目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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