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说好的时间准时返程,李谨还在演一场单人戏码,吕燃逸难得没在片场蹲着,不知道她正在拍哪一场董乐瑜从未了解过的戏码,拿着相机下戏。
相机还没递给工作人员,这场戏没过,需要再找找状态。李谨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看见旁边的董乐瑜朝她走了过来。这次是他先张开双臂,说:“最后一次让你等我,抱一下吧,特别的日子得有个纪念。”
胸前放着的相机还没拿下来,就和他撞个满怀,力度刚好,是现在这种状况的最优解。第一次轻轻揉了揉李谨的头发,松开她,开个玩笑:“夏柠想他了吗?”
李谨的手放在相机上,说:“夏柠想到他了。”
“足够了,几个月的功夫不算白费。”
几乎没时间坐下来休整,程风拿着大喇叭喊李谨,让她不要在这边耽搁。笑了笑离开,说马上再回来。
没有再休息,多拍了几遍,最终还是过了。
等在场边,等李谨坐好,说:“这场戏讲的是什么,反复玩相机。”
作为最恪尽职守的保密者,她依然摇头,说无可奉告。董乐瑜问她到底会有谁知道她的剧本,李谨说可能只有导演,兰姐,投资人和她。李谨可以支配的空间里没告诉过其他人,是她的职业操守。
喝了半杯水,问他最后一期录制开不开心。还真是首尾呼应,第一期的结束,和最后一期的结尾,李谨问出一样的问题。
“幸福比一切都重要吗?”稍作解释,“你每次都这样问我。”
“在能力的范围之内,当然是幸福最重要。”
勾起新的兴趣,“什么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什么是你不能把握的。”
“太多,那些随机事件,科学不能解释的谜题,某些时刻的自己。”她神情认真,也像在懊恼那些失去掌控的自己。
董乐瑜想李谨高中的时候一定是理科生,理性战胜一切,但是她大学读的是纯正的文科,所以两种观念天人交战,“情感能不能把控?”
李谨肯定觉得不能,要不然一见钟情为什么会狼狈的跑开,会选择性忽视那种情绪。
不能掩饰,至少李谨依然赤诚,“不能把控。”
很小的时候就目睹太多死亡,在医院里面,那些讳莫如深的词汇从不是禁忌,无论多少次听说昨天还在病房里面的人,今天已经走了,都还是会难过。生命很渺小,或长或短的一生不过一刹那,很多人在最后的时光想这辈子真凄惨,没有经历过太多幸福。有些人在平常时刻总是说下辈子不会再来这个世界,到最后关头只是说下辈子要幸福点儿。当然也有人决绝的说世界太坏,去哪都别留在这里。
所以李谨总结出的人生准则是永远祝福别人幸福,玩得开心。至于她自己,尝试很多东西,拒绝可能失控的自己,在平淡中享受波澜壮阔。看潮涨潮落,但不想被潮水卷走,从而失去自己。
“你祝别人幸福,但是祝自己自由。所以幸福是束缚,对吗?”
少数时刻看穿一切,笑着问李谨:“如果相爱不是束缚,你会接受吗?”
这种议题对李谨来说有些异想天开,在两个人都没有自由的前提下谈论是否有捆绑,李谨不做这样的梦。
轻声说:“两者不可兼得。”
心里说:放心,两者可以兼得,因为你值得拥有最好的。真正说出来的话谦卑含糊,“我明白了。但人这一生不是总在寻找机会,你想要的迟早会来。”
李谨只是沉默的笑笑,天上不会掉馅饼,她不相信谁会为了谁真正改变,宇宙茫茫,大家都是所谓的质点,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在这里谈论真情并不可信,理智还能战胜那些无用的诱惑。
第25章
夏柠和韦诚的安逸生活到了终点,出乎意料是韦诚那边先出事端。他说他父亲病情严重,他必须回去,见一面少一面的关系看上去需要珍惜。讯问夏柠愿不愿意一起回去。村子里待不下去,风言风语的叨扰,邻里乡亲的审视,这些他都不想让夏柠再经历一遍。韦诚想把夏柠安置在市里,医院也在市里。当然存在私心,他想让父亲和夏柠见上一面,说这是他确定的人,会成为未来始终陪伴彼此身边的人,他不是一个人在世上晃荡,是两个人一起游历。
他不想在两相权衡之下出差错,这不是一道选择题,他把自己能想到的答案统统往上写,做成一道论述题。话语酝酿良久,有几句磕磕绊绊,只是反复强调他不是找借口,这些全然不是客套的话语,选择权依然在夏柠手里,但他真的希望夏柠在他身边。
韦诚不会欺骗夏柠,她全盘接受,在韦诚说他父亲病重的时候,安慰他说:“你对他没有亏欠,比很多人好,你放心回去。”
韦诚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话锋一转,“我这次就不跟你一起回去了,我刚好也有事情要处理,原本想下午买票的时候跟你说的,还没等到那时候。”
韦诚的脸色变了又变,失落、迷惑、试探和退让,只是问:“我回来之后到哪里找你?”
夏柠拍了拍他的胳膊,握着他的手,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韦诚攥得很紧,听到夏柠回答,“在我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地方,我准时在那里等你。”
点头,郑重的说那一声,“好。”
凌晨2:32的过路车,夏柠上车之后,韦诚再去候车。他们没时间再休息,坐在各自的床铺上,一次性把剩下几天的话全部说完。夏柠交待韦诚回家之后注意休息,尽量不要整宿不睡,过往不可追,不要折磨自己。把身上的钱大部分给了韦诚,他推辞说不要,夏柠温和的说:“看病总不嫌钱多,你先拿着,回来之后再还我。我还剩下些钱,够这几天花的。”
韦诚收下钱,放到包里,迟疑了一会,从包里拿出放在小布包里,整整齐齐,边角也没有皱褶的相片,递给夏柠。
“给出版社寄相片的时候,顺便把这些也洗出来了,我想自己留着的。”
夏柠问他怎么又想着给她?韦诚笑笑,说:“相机里还有。”
没想过分离,打印照片的时候想着在日后的某一天拿出来,或许是纪念日,告诉夏柠,我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你看上去很冰冷,但照片不会骗人,你那时候也很温暖。这些都趁现在告诉夏柠,她拿着照片点头,他们的那张合影在这沓照片的最下面。心有灵犀,夏柠一下子翻到。拿出来看了一下,说:“他们没有你会拍照,没你拍的好看。”
她笑着说这句话,韦诚摇头否认,但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夏柠把照片收好,放到自己的包里。韦诚叮嘱夏柠照顾好自己,夏柠只告诉他要处理一些家里的事情,陈芝麻烂谷子不能一直放在那里,早晚做个了结,彻底扔掉,不能继续腐烂下去。韦诚不会过多询问,只是反复强调别吃亏,别像上次一样。甚至问夏柠,事情能不能等他回来之后再处理,可以不和他一起回家,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就好。
夏柠当时说事情放了这么久,必须要有个了断,让他放心,这次之后和他们再无瓜葛,她能保护好自己。她宽慰韦诚,顺带宽慰自己。
韦诚说天气凉了,别再到水里,遇到事情随时联系他,如果事情实在麻烦,干脆放在那里,迟早能解决。夏柠说明白,让他放心,照顾好他父亲,照顾好自己。
凌晨出发,难得奢侈,坐上出租车,夏柠把头靠在韦诚的肩膀上,那么轻,仿佛无依无靠。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车里没有开空调,韦诚把开着的车窗摇上去。这段路终究没有以前的那么长,车停下的瞬间,夏柠抬起头,韦诚付钱,她轻轻的说了句,走吧。
没钱住旅馆的人这个点仍然等在车站,睡得很死,听到再大的声响也只是悠然翻个身,不再有任何表示。睁着眼睛的人也不一定真正清醒,最幽暗的时刻,什么举动都合理。
无论什么时候,别离都不容易,他们不由自主的保持沉默,分离的气息充满各个角落。减慢呼吸的频率,避免不必要的对视。倔强的肉身不表露脆弱,有人相信这是最后一次前往两个方向,有人相信不再有以后。
检票人员就位,起身,拿上行李,夏柠说:“抱一下。”
放下行李,拥抱的分寸,保持间距,韦诚摸摸她的头发,这次低头亲吻夏柠的额头。时间慢得像是静止一样,风吹不过来,他们衣衫齐整,头顶的广播还没能传来声音,夏柠抱着他的腰,耳边传来声音:“我会去找你。”
分开之后,夏柠脸色煞白,所以她把围巾向上拉,只露出眼睛,列车号变成红色,闸门打开,广播响起,陆陆续续走向闸口,这个钟头不用排队。工作人员懒得睁眼,随意在票的边缘打上半圆孔。韦诚要送夏柠到车上,被夏柠拒绝,她说:“不用送到车上,没有这么多时间。”
夏柠右手拎着包,左手拿着车票,走过闸机,路过不属于自己的站台,始终没有回头,下到楼梯尽头,忍不住回头,看见韦诚匆匆转身,眼泪掉到围巾上。继续往前,走到自己的车厢,听见火车的鸣笛声,再没时间耽搁,她只能上车,别无选择。
送别的这场戏在深夜拍摄,程风说这个时间段脆弱的精神,黏糊糊的嗓子状态全是对的,无需刻意调整,发自内心。一场大远景,两个人会同时出现在镜头里。董乐瑜率先走出镜头,等李谨上到火车上面,等火车开走,镜头会再次切到董乐瑜身上,他在上面看着,十秒钟愣神,然后奔跑,找到自己的候车室,检票口刚好开放,一切都像是掐着秒表那样精确。
卡在这里很多遍,见识到程风被称为魔鬼的原因——大多数时候演员可以自由发挥,但远镜头的走位必须精确,多一步、少一步在他那里都是丧失美感,丢失意境。有一次,李谨的位置总是找不对,她当天很轴,坚持说自己选择的位置是最优解,画面出来之后会更好看,她成为风景的陪衬会好些。程风用大嗓门喊,说:“整部电影都围绕你,不需要给景色让步,你才是主体,又不是在拍风景画。”李谨认为过犹不及,程风依然坚持己见。演员要率先妥协,因为这是他的作品。李谨能圆满完成任务,下了戏之后,石兰安慰她说:“他就这样,你下次直接跟他说,真要这么精确,你干脆用尺子量,别折磨演员。”程风听见之后,悻悻的笑了声,说:“今天让她带你吃大餐,算作补偿。”
那是李谨的第二部 作品,开始尝试表达自己的镜头语言,考虑布局和更长远的东西,偶尔意见相左,要尊重导演的意见,因为画面调整是他的责任,李谨无权干涉镜头里面的自己。
今天的这场戏也是如此,站定的位置,回头的幅度,转身的速度,画面里的背影,这些都需要反复调整。作为常年合作的对象,李谨驾轻就熟,很快就能把握自己应该在的位置。排练过之后,他依然会存在瑕疵,大喇叭的声音响彻夜空,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可以慢慢的磨合。准确到画面的比例不能存在任何问题,过了的一遍和下一遍不能有太大出入。在这个天气,董乐瑜汗流浃背,休息的间隙需要不停擦汗,来回上下楼梯,观看监视器里面的自己,调整,还是调整,等到过了的声音传出,他沿着楼梯,一路跑到李谨面前,变得拘谨,看到李谨伸手之后才把她抱在怀里,小声说:“对手戏杀青快乐。”李谨回了句:“杀青倒计时九天快乐。”
这是他们最后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对手戏,这场戏结束,他们只会出现在短信和各自的回忆之中,各自剩下的戏份都不多。董乐瑜看见了韦诚没注意到的泪花,李谨看见他发红的眼眶,悲剧的性质全然体现,董乐瑜这时候已经无从躲避,接受韦诚所不知道的现实。
李谨像夏柠一样,拍拍他的胳膊,说:“结局不太坏,至少对夏柠来说。对她来说,最后时刻遇到韦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幸福到她做出很多改变,但对抗不了以前的二十多年,夏柠无计可施。
“遇到我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抽离出来,低头看李谨,可能是这一两个小时的消耗,他的声音很低,要从李谨那里讨要一个答案。夜色很深,他看上去很难受,李谨不忍心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冲他笑,比戏里阳光,说:“是一件好事。”
确切的肯定句,剧组的人收拾完东西,喊他们离开,董乐瑜依然处在惊讶之中,等到李谨喊他,说:“走了,明天还有工作。”
回过神来,说:“我相信你没糊弄我,也没骗我。”
人为操纵的不算是感情,想过无数次拒绝的话语,人最真诚的部分体现在因为什么心动永恒不变。事隔经年,依然感慨当时的心动不是一时兴起,很久之后仍然能回到当时的状态。今天轮到李谨失眠,想父母,联想到他们见面那天,想小沐、想家里花草、想到他送的那块石头,想小区里面的秋千,想他喜欢看雪,雪地里面的那张秋千照。
翻个身,叹口气,胳膊伸出被子,想着真的要没救了,干脆睁着眼睛等待酸痛打败强撑着神经,等到眼睛自动闭上。距离李谨初遇董乐瑜,已经快要五年,这是李谨一个人的初遇,不属于他们俩,默默注视,像是这场故事只有一个当事人,独角戏演不下去,注定只是旁观者视角,她不是上帝,没办法继续书写。
--------------------
虽然书里的生日过了,但还是祝李谨12.21生日快乐,永远自由。
第26章
李谨还剩下和吕燃逸一起拍摄的戏份,从头开始,第一场戏就是对着整齐的头发一顿乱剪,这场戏只有一次机会,备用狂魔程风也无能为力,没有给他留下积攒素材的机会。自己剪自己的头发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长度不好把握,力道没法精确。李谨倒是坦然,没什么犹豫,上去就是一通乱剪,没什么章法,只剩肆意妄为,剪完之后对着镜子,显得很轻松,咧开嘴笑了。
没有悬念的一遍过,关键时刻的李谨从不掉链子,下了戏之后,负责李谨的造型师最先上前,摸着李谨的头发,“你是真不心疼,乱七八糟,收头发的都不这样乱剪。你这得长一段时间才能修,最近这段时间你就只能顶着它。”她比李谨着急多了,即使这部戏不再需要调整发型,但头发剪得太过分,乱糟糟的毫无规律可言。剧本里面讲究随性自然,挣脱枷锁,自己掌控一切。因为夏柠从小到大只能留刚好扎住的半长头发,所以离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是自己把头发剪短,从此以后再也不被任何人掌控人生。
发型师看着刚修剪好的头发被三下五除二的弄乱,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深吸一口气,“算了,跟你说,你也是无所谓的态度,先给你简单整理一下,剩下的年后再说。”
李谨倒是笑得明媚,抱着她,拍拍她的后背,“没事,这不是有你呢,头发长出来之后立刻去找你,随便怎么剪,怎么样?”
换来一计装模作样的重拍,造型师松开她,“去准备下一场戏,下戏之后再收拾你这个头发。”
李谨只是看上去很乖,实则骨子里面叛逆,平常没机会就抓着戏里面的机会宣泄另一部分自己,反正那些都不是她。
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回到平时的位置,吕燃逸刚在监视器旁边看着李谨无所顾虑的剪头发,胆战心惊的同时又觉得过瘾,啧了一声在心里说没人能真正懂李谨,飓风一样,没人能真正抓住她的想法。
16/56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