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乐瑜摇摇头,说:“她不喜欢。”
试探的过程像是在做竞技运动,每天都需要不断复盘,哪一句话说的过了,哪一句话还能更进一步,这个程度她还可以接受。竞技体育有目标,有可衡量的指标,他这里什么都没有,全凭本能做些举动,初衷是拉近距离,再没有更多的要求。只是实际操作起来远比脑海中的计划困难,越靠近越不知足。不过即使是玩游戏也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才能通关,李谨不是这些浅显的东西,她更难衡量,比其他事情更重要,可以慢慢来。无论如何,现实的沮丧总比想象中的永远无法想遇要美好很多。
算是借了李谨的吉言,太阳落山之前他们拍了最后一个镜头,解决了这场水戏。
董乐瑜下戏之后一边用毛巾擦身上一边问李谨胳膊疼不疼,李谨摇头说不疼,你的力度掌握的很好,导演没看出来。
程风让董乐瑜用力,喇叭声音响彻上空,他还是没办法那么用力,李谨第一天拍戏回来,他借着化妆镜偷看李谨,以为她的伤痕都是画出来的,后来意识到她脖子上的一个红印记慢慢变浅才惊觉那个不是妆容,是真的擦伤了。后面几天需要用化妆遮盖,她都是偷偷遮好,基本上没被人发现。只不过董乐瑜的眼睛总是在李谨不注意的时候移到她的身上,所以他能发现。
上岸之后,韦诚说:“这河上游有个大坝,这里不安全。”
他一本正经,夏柠显得有点不耐烦,只是说:“我会游泳,而且今天不是大坝放水的时间,但还是谢谢你。”
他们的衣服都湿透,韦诚不再说什么,只是说自己得回去换衣服,提醒夏柠注意安全。他拿着远处的相机,回头看夏柠,她还在那里坐着,开始摆弄手里的一堆树叶和树枝,把树枝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树叶也被撕成一条一条。
韦诚看了一会,很入神,很奇怪,看见别人这样他会评价一句神经病,然后默默走远,但是看见这个刚认识的女孩,他又像是可以理解她,她不像是其他普通人,她只做自己。
他想要用相机的时候夏柠刚好回头,她挥了挥手示意再见,韦诚没再拍照片,只是拖着湿漉漉的衣服走远。
夏柠和韦诚第一次相遇之后总能在这个小城的不知名地方遇到,韦诚喜欢这个地方,打算多拍一点照片,夏柠像是在给这个城市留下标注,两个无所事事的人碰在一起后也能说上几句话。第二次遇到的时候韦诚说:“你那天回去换衣服了吗?”
夏柠说没有,她喜欢自然风干的状态。
他们当时在一条石板路上,韦诚说快到饭点,大家一起吃点饭吧,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外人,他们凑在一起就不那么外了。
夏柠像是考虑了一会,说:“好。”
镇子真的不大,但还算五脏俱全,离他们最近的面馆只需要穿过一个巷子,只有这一小段距离,夏柠好像在观察,像在做些记忆。
韦诚以为她是担心其他事情,说:“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韦诚。”
他说这话的时候,腼腆的笑笑,他见过这么多人,从不想让他们单独留在镜头里,他镜头里的人更像是工具,用来衬托环境,表达拥挤、吵闹、不堪和各种不好的气氛,从不是画面的主题,永远只是不良的配角。
他这人不怎么相信命运,觉得那东西只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或者是成功者假惺惺的客套,韦诚不信任那些东西,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命运的安排。他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选择,只不过有些时候不是自己擅长的选项,但是依然不能归结于命运两个字,太浅薄。
对于和夏柠的相遇,照例没升起他对命运的信任,这场邂逅是相机主导的,是光影的选择。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最开始做那一行就渐渐遗忘所谓心动,那东西不值钱。没有一晚上乖乖做事得到的小费多,钱货两讫的买卖不需要牵扯任何情感,那样对谁都不好。出了那个场子,再相遇时不需要热切的招手,拼命打声招呼,他们会不约而同掩盖这段记忆。沈栀和她们相比起来有那么点不同,毕竟她给了他后半辈子的那么一点光和门路,韦诚对她的情绪也只有感谢,没有非分的肖想。想的也不是配不配的关系,非要深究的话,从那种关系开始的亲密意味着从最开始就没有过任何机会。不是所有东西都很容易被更改定义,像是换个设置方式,他们的关系达不到任何可能的质变。
夏柠抬头,看了一眼韦诚,说:“我是夏柠。”
她无所谓他是什么人,就像是这条小路的终点是饭店,过了这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他有他的旅途,她有她的归处,他们不会有重逢的机会。
第9章
实际上他们最初的几场戏演的并不顺畅,程风没再大张旗鼓的用大喇叭喊话,只是把董乐瑜叫到一旁,提醒他前几场戏的情绪太满,太过火。程风说他们刚刚相遇,没他演的这么热烈。董乐瑜点点头,提出自己的疑问,“他不是一见钟情吗?有这种情绪不是很正常。”
程风当时喝水的动作有了一定程度的卡顿,想着她们还真没看错董乐瑜,这小子有私藏着的天赋。这场一见钟情非常隐晦,基本上没什么理由。韦诚从没见过夏柠这种女孩,见她的第一面也不是那么和谐。但是夏柠全身湿透的站在他面前,她的倔强和眼里若隐若现的疏离都没竖起高墙,他只是辗转反侧的思考,不断回忆起那天,夏柠身上的自由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为什么有人可以这么清白,是那种纸张无限拉伸的透明感,整个人泛着脆弱,有人视而不见,就像那天下水一样,他却能一下子被击中,情绪被牵着鼻子走。
程风放下水杯,“一见钟情不等于冒进,你暗恋别人是这样的?”
董乐瑜的喉结微动,刚好正对着李谨的方向,看了她一眼,坦率地说:“应该不会这样。”但也差不了太多,会想方设法制造所谓的巧遇,会打探各种消息,会期待再见面的时候关系发生改变,会想要拥有。不会虚伪的说只要她幸福,和我有没有关系都好,那样不行,她当然要幸福,但她的情绪最好和他有关系。
程风说:“那你就收着点,后面有需要你爆发的地方,现在先忍着。”
董乐瑜点头说明白,会收敛,然后他们又讨论了后续的走向以及夏柠最后的结局,程风还是那句话,每个演员知道自己的结局就好,保持神秘感,随着剧情的推进,你自然会有猜测。董乐瑜收回疑问,走回休息的地方。
他们这些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凑在一起,所有的戏份都在一起,下戏之后也不会隔开太远的距离。李谨下戏之后身上就不会出现任何有关夏柠的影子,镜头里的夏柠只有一个破翻盖手机,基本上不拿出来,可以随手仍在一个地方。李谨也不依赖手机,董乐瑜不行,他有很多消息需要回复,需要营业来维持人气,只不过每次都会很快放下手机,享受李谨坐在他旁边的感觉。
他们可以时不时聊聊天,谈论上一场戏的情绪或者是讨论当地的天气,有时候就只是随便谈点什么。丁豪杰在远处观望,这种程度还不需要他插手,即使最后爆出来也是演员搭戏之后的正常交流,合理合法,无从指摘。
可能是董乐瑜和程风讨论的时间太长,李谨问了句:“导演找你干什么?”
以前的李谨不会提问,是这些天董乐瑜总是问李谨他们讨论什么形成的反射。李谨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把导演的话简单复述,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简单的回复。大概在第五次的时候,李谨笑着说:“你害怕导演给我传授什么秘籍吗?或者是我们背着你密谋什么东西。”她的语气里面没有一丝指责和不耐烦,只是单纯调侃,董乐瑜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接着说:“感觉好像回到学生时代,大家互相观察,生怕别人写作业的进度超过自己一样。”
董乐瑜当时笑笑,说:“不担心风哥给你开小灶,这么多年了,该传授你的东西早都给你了。”
还是没解释为什么提问,搞了个迂回政策,李谨说:“那为什么还问呢?”
董乐瑜故弄玄虚,说:“在片场无聊,想培养一个新习惯。”
可能是快到21天,李谨养成了回问的习惯,在不经意间反问一句,董乐瑜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欣喜,说:“风哥说我情绪太满,不像是刚认识夏柠。”
一见钟情换了个说法,已经是深秋时节,李谨下了戏就裹上一件黑色冲锋衣,偶尔把拉链往上拉,只露出半张脸,她这样看人的时候很有欺骗性,眼神清澈,具有那种你觉得随便给她块糖就能把她骗走的乖巧,但她一开口说话你就会清醒过来,想着:啊,还是不行,她比谁的戒备性都高,她的距离感不会把别人往外推,她只控制自己后退的步伐。
李谨转转脖子,说:“你的剧本上写韦诚对夏柠是一见钟情了吗?”
很多人遮掩,李谨偏不,演戏是个有来有回的过程,演员之间的思想碰撞会让整个角色更加生动。电影里的角色绝对不只是现实生活中的投影,他们是立体的人物,和现实有相似性和共同点,但他们也是独立的存在,不仅仅只是臆想。
董乐瑜往椅子上靠,语气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他问:“你的剧本上写了吗?”
李谨下巴撑在保温杯上,“没写这些,我是看你这两天演的很像那种状态。”喝口水,依然把杯子拿在手上,补充道:“只不过你的理解应该是对的,导演没喊停。”
董乐瑜坐起身,看着李谨的发旋,她的头发越剪越短,已经变成齐耳短发,最近再也没有扎起来的可能。他的头发倒是越来越长,基本上回归到进组前的长度。他们第一次谈起有关感情,戏里的他们远比戏外炽热,在戏里韦诚一见钟情,而后发生各种美好,一切都像是坐上火箭。但在戏外,董乐瑜装作和李谨萍水相逢的样子,作为专业的演员,他们只谈这场戏的情绪对不对,不谈任何和感情有关的话题。
既然今天李谨先起头,那干脆就谈一谈,剩下的时间已经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长,早晚会摊牌,需要对情况进行评估。
穿着连帽衫,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好几岁,散发出的气息也不像是他这个年龄。像个为了爱情患得患失的毛头小子,所有的算计都透出一股蠢笨的气息。当然李谨应该没看出来,她不在乎这些。这个总结陈词让人哭笑不得,庆幸她没看出来,他还可以肆无忌惮一段时间,失落于原来她没看出来啊。探究个中缘由,想着是不是丝毫不喜欢,进退维谷。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董乐瑜问李谨一见钟情会是什么样子?
李谨稍微回忆了一下,一些往事仍旧历历在目,继而说:“每个人的表现不一样,就像夏柠可能并不明白什么是一见钟情,韦诚会直接追求。”
有过一见钟情吗?会怎么样表现?排斥别人的一见钟情吗?这些他都好奇,但只敢小心翼翼的问一句,那你呢?
“我啊,我应该会躲起来。”现在的李谨害怕一见钟情。
在董乐瑜继续追问之前,片场的喇叭响动,他们要准备下一场戏,李谨脱下冲锋衣向吵闹的中心走去。丁豪杰看到李谨离开,快速移动过来,站在董乐瑜旁边,俯下身子小声说:“哥,你们坐在一起没问题,但是你能别一直盯着她看吗?万一被拍到照片都不知道到底要怎么解释。而且你一动不动的盯着人家也不礼貌。”他看一眼李谨的背景,夸张的说:“哥,追女孩也不是这样追的,看,不是把人家吓跑了。”
董乐瑜的肉体从头脑风暴中清醒过来,说:“她害怕我吗?”
他声音太小,片场又太吵闹,丁豪杰没听清楚,问“什么?”
董乐瑜又嘀咕了一句,丁豪杰还是没听清楚。他起身也朝风着暴中心走,为“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进行补充——没办法了,也别害怕,我陪你脱敏。
他们见面次数增多,韦诚开始约夏柠一起观赏,夏柠不会说不,真实原因可能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对于夏柠来说都无所谓,有没有影子也不是她这个时候需要深究的问题。
韦诚和夏柠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拿着相机,他怕没办法控制自己拍照的欲望。韦诚问夏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夏柠回答说她随便走走,她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没有目的性,一个人闲逛罢了。
夏柠不会反问韦诚的职业,韦诚便自讨没趣,说些自己的生活经历,说他现在是个摄影师,靠拍照片挣钱。以前总是被困在某个地方,能自己掌控生活之后便肆无忌惮的闯荡,上路拍拍照片,认识新朋友。
董乐瑜有大段的台词,李谨只需要在他结尾的时候说上一句嗯,或者是还不错。夏柠和韦诚相遇之后话会很少,她早已没有什么激情和好奇心。活着对她来说越发轻松,她像幽灵一样飘在这个世界。遇到落叶总是忍不住收集,然后默默的沿着经络剥开,韦诚问她为什么做这些,她只是回答习惯了。至于到底是习惯了什么,她不说,他也就不问,他们都有秘密,里面可能隐藏着不堪的过去。他们的自尊支撑他们直立行走,别暴露那些,他们还是个人,不至于沦落成为四脚兽。
第10章
镇子上有两家极为简单的招待所,韦诚和夏柠的选择刚好不同,韦诚住在小镇边缘,夏柠住小镇中心。她这些日子不遮不掩的在镇上闲逛,看似没有目的地,观察之后得出结论,她对镇子上的学校尤为热衷。里面没有多少学生,这里只是偏远的小城,有所不知名的高中,但夏柠所有的好奇心都放在上面。
最开始以为是个老套的人生遗憾,可能因为夏柠没上过什么学,对学校更向往。在韦诚的想象中,夏柠或许正为当年的自己感到惋惜,展望人生的另一种呈现模式。
实际情况和他的设想有太多出入,像往常一样,他们攀爬小山,在桥上乘凉,中午时分路过学校,大批学生从里面涌出。董乐瑜在筹划怎么向夏柠开口,同意继续日后的行程,镇子上的五六天已然超出预期,他还想去其他地方,他希望后面的日子能有夏柠在身旁。
他们碰巧经过学校大门,一个男孩子疯了一样的跑过来,死命拽着夏柠的胳膊,欣喜的说:“姐,你回来了,怎么不回家。”男孩像是没看见韦诚,也像是没听见夏柠的那一句不想回去,只是自顾自的拉着夏柠往车站走。
韦诚不知道要不要插手,男孩叫夏柠姐,夏柠没反驳,意味着他们确实是一家人,夏柠这些天一直在学校门外闲逛也有了解释,或许是在找一个机会和男孩相遇。他变成彻头彻尾的外人,夏柠被拽着往前走,没有过度反抗,只是在他们走到路口的时候,等到他们和韦诚之间拉开一段距离之后,用力甩开男孩的手,说:“我不回家。”
夏桐声嘶力竭的吼,“为什么不回去,爸妈找你找的都快疯了,你知道吗?你怎么能一声不响的离开,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你知道最近这几年大家都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妈这几年身体不好,爸这几年抽烟抽的有肺病吗?”
他大声吼着这些事情,被夏柠的一句“我不关心”击碎,夏桐不再啰嗦,一边骂夏柠没良心一边死命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夏柠一步都不再移动,平静的说:“回去干什么?等死吗?挨打还是嫁人?你告诉我选哪条路?”
她的质问像是触动了夏桐,但他仍然没松手,只是声音低沉的说:“无论怎样,他们是我们的父母,把我们拉扯成人,你回去见他们一面,之后随便你去哪里,我们不会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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