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谨说算是吧。
他又问她买的是什么东西,李谨说给小朋友的礼物,还有几天她就要离开,提前给小朋友买些礼物。吕燃逸知道了李谨是来支教的,虽然用李谨的话来说是旅游之余顺便支个教,不能完全虚度光阴。
后来李谨在吕燃逸心目中的形象彻底正面起来,他们没再寒暄几句,只说些基本的事项,李谨要回学校,吕燃逸要继续自己的行程。
但吕燃逸那天没走,等到李谨支教结束,等在学校铁门旁的大树边上,等着李谨出来,走上前,送给她一束康乃馨,说:“支教快乐。”
虽然惊讶,还是把花收下,说谢谢,问吕燃逸怎么还没开始后面的行程。吕燃逸说支教结束不是都会收到花,就像杀青一样。
只不过那时,两个人心境都有问题,从始至终没分给对方一个眼神。这次算是弥补遗憾,补上一束花,冰释前嫌。
李谨说他电影看多了,边走边说,找了个面馆,喝完面汤,关系彻底破冰。吕燃逸说想不到你还会来支教。
李谨说想不到你还会在外面等人。
和电影人设完全不符,突破自私自利的人性局限。他们在那部电影前半段总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说着大段台词,都算话多且密集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李谨在熟人面前温和,吕燃逸嘴碎。后来他们成为好朋友,难得的在圈子里面敢说真心话的朋友,不带偏见,不怕竞争比较,坦荡自然。分享旅游的心得,闲谈电影剧本,没打算让对方融入彼此的朋友圈,只算是半个圈内好友,半个损友,再无其他私情。
电话总算挂掉,李谨回到座位,董乐瑜不经意说刚才是朋友?李谨回复嗯,一个朋友。
董乐瑜调整坐姿,让一切不过于刻意,“你们关系挺好啊,你很少在片场打这么长时间的电话。”
李谨不去解释很少有人像吕燃逸这么没眼力见,会一直打爆别人的电话。而且很多圈外朋友知道她最近在工作不会做过多打扰,等着她主动联系。很少有人像吕燃逸这样,打电话的时候直接疯狂轰炸,没什么正经主题,他就是单纯想要聊个天,吐吐苦水,把李谨当成免费的心理医生。毕竟没人像李谨这样有自己独特的世界,别人进不来。不会被他人的消极情绪感染,不会再次传播听到的事情,天然的情绪净化器。
李谨把手机放到包里,说:“最近事情有点多,聊的时间长些。”
挑了挑眉,继续往前,“也是演员?”
“嗯,也是演员,新戏刚杀青,最近比较清闲。”李谨不说名字,不说更多事情,她怕麻烦。
话题没办法继续,董乐瑜只能轻声说知道了,没办法探究。
第12章
三个月一过,董乐瑜需要开始两头跑的生活,除了拍戏,每周要抽出两天去参加综艺录制。他们现在的拍摄日程不是很赶,小演员开始进组拍戏。李谨日常除了在片场钻研剧本还兼职照顾孩子。
她不算耐心,只是讲道理,秉承着谁的错误谁买单的原则,教小朋友原则是个什么东西。董乐瑜时常好奇,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知不知道原则两个字的真实意思,被李谨说的他们不明白的概念牵着鼻子走,顺从且尊重。当然,大部分时间李谨还是温和,小演员有情绪问题,她能调解,父母不能教的演戏问题,她顺带着提点一两句。
看完小演员的几场戏董乐瑜才明白剧本里的李谨喜欢树叶的原因,原来是小时候挨过打之后就找一棵大树,坐在它旁边,捡几个刚落下来的,塞到嘴里,反复咀嚼直到咽下去,还吃过树枝以及脱落的小块树皮。小演员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吃这些东西,吞咽的是可使用道具,咀嚼的是真实树叶。李谨就蹲下来,仰视她,说:“算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吧,你想想你在家里被大人冤枉是不是也想做些其他事情,想把他们完全忘掉。”
小演员点了点头,说她会一个人玩积木,读格林童话。李谨说:“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只能吃树叶了,她只信任大树。”
然后小朋友说自己明白了,问李谨被冤枉的时候喜欢干什么,李谨说和她差不多,也是一个人看书,在阳台吹吹风。
新综艺大部分都是董乐瑜的熟人,即使有些实际上不太熟的也得装作熟识的样子,毕竟有过同台的活动,观众默认你们是朋友,在屏幕里面总有虚影。
第一期节目还搞些高大上的主旨,说人生是一场修行,成为演员最幸运的事情是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同时拥有主观视角和上帝视角,拍戏的时候身处其中,拍完之后又能站在全局的角度来思考什么是人生这件大事。
参加这档综艺节目的都是演员,年长的,当红的,上升期的二线小生,以及每个公司想要力捧的新人演员。每次开局都有一个主题,第一次是“活着”,他们通过游戏的方式决出胜负,然后挑选节目组给他们准备角色。第一期每个演员都选出自己的代表作,供他们选取。然后他们要切身变成这个角色里的形象,体验这个岗位的生活,在节目的最后进行扮演。没有所谓打分,他们内部决定谁是这次表演的输家,接受惩罚。
董乐瑜第一天玩游戏比较卖命,选择倪震栋前辈的环卫工人,早上三四点起床,穿着环卫服,戴着和他们一样的口罩帽子。一起扫地的大叔问他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来干这个,他说他天天在家蹲着,被父母赶出来的,想试试这个工作。叔叔推着清扫车,说:“这个可不轻松,年轻人很少有受得了的。”
董乐瑜笑呵呵的说:“没事儿,叔,我挺能吃苦的。”
他们干活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沟通,偶尔站在树旁休息,叔叔就开始唠家常,问他几岁了,结没结婚,听到董乐瑜已经二十八了,还没个女朋友。大叔自然的替他着急起来,说也不年轻了,问他父母着不着急。董乐瑜说:“着急啊,着急也没办法,人家姑娘看不上我。”
然后叔叔安慰他说:“不至于这么埋汰自己,即使咱们这工作不太好,挣不了大钱,但胜在稳定。再加上你样子不错,不缺姑娘喜欢。”
董乐瑜笑着说:“行,借叔叔吉言,我争取早日找到她。”
一起清扫,轮流倒垃圾,清理路旁的树叶。干到快八点钟,整个城市热闹起来,他们就到了休息时间,到专属的地方倾倒垃圾,收拾好打扫的东西,一天看上去刚刚开始,转眼又快结束。
董乐瑜和大叔道别,说自己明天就不来了,谢谢他今天的照顾和包容。大叔没责备他不能吃苦,只是说:“你还年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摄像机一路只能谨慎的跟在后面,路过的行人没有多看董乐瑜一眼,他融入的很好,没露出任何马脚。最后表演的时候,他没在演倪震栋所饰演的那个环卫工人,自己修改了几句台词,呈现出的更像是和他一起工作的大叔,真实但不残酷,谈不上美好,只是普罗大众的一天。
录完节目,他得马不停蹄的往回赶,飞机上的时间用来补充睡眠。在机场偶遇了几个粉丝,签名、照相、祝福和道别,一套流程下来之后,坐在保姆车上已经不太困。进了组又是拍摄行程满满当当的一天,却比以往开心,以前也有这么多的工作,但以往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李谨,现在不一样,无论他去哪里,李谨都在那里等着他,即使是错觉,也让人产生安慰。
到达片场的时候,饰演韦诚小时候的那个男孩又因为称呼李谨为阿姨被他妈妈拉到一旁说教,反复强调叫姐姐就好。小男孩依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和李谨站在一起,问李谨她真的更喜欢他叫姐姐吗?
李谨笑着说:“叫什么都可以,你舒服就好。”
在小男孩仰起头之前,李谨还是先蹲下去,听小男孩问:“那你会因为我叫你阿姨而不开心吗?”
“当然不会,我早都到当阿姨的年龄了。称谓只是一个代号,只要我知道你是在叫我就好,你叫我什么都可以,或者你直接喊我李谨,这不是一件难处理的事情。”
小男孩第一次拍戏,还不太能理解为什么看到女的就只能叫姐姐,他妈妈教了他很多天,他还是不明白,问李谨:“为什么不能叫阿姨呢,妈妈的朋友,那些给我买零食和玩具的,我都叫她们阿姨啊,为什么在这里就需要叫姐姐?”
他应该是真的感到困惑,不明白成人世界的规则,李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着要怎么讲述这件事情,成年人的法则怎么教给小朋友,温柔的给出一套说辞,说:“如果妈妈让你叫她们姐姐的话你就叫她们姐姐好了,她们如果不开心的话会主动跟你说,那你再叫她阿姨,这样可以吗?”
小男孩装作成熟,点点头,说:“可以,那我以后就这样做。”
虽然不明白大人的生活法则,说出的话没什么含义,“大人真虚伪啊,你们不累吗?”但听着又有些讽刺。
李谨笑着问他怎么知道虚伪这个词的,小朋友叉着腰说:“我已经上二年级了,肯定知道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李谨笑得快站不起来,甚至需要用手撑地才能稳住身形,咳嗽两声,沉稳的说:“嗯,你明白的东西很多。”
董乐瑜站在李谨身后,小朋友叫了一声乐瑜叔叔,李谨抬头,起身,说一句回来了,节目有趣吗?
起身的速度太快,说完话之后发现整个人站不太稳,董乐瑜扶住她的胳膊肘,等到李谨站稳之后收回左手,若无其事的翻过这件事情,说:“还行,扫了半天的大街挺新奇。”
李谨点点头,说:“玩得开心就好。”
“第一期放了之后我们可以一起看,应该还没杀青。”
李谨说:“好,到时候给你增加点击量。”
电影里得夏柠和韦诚开始过上一段时间平静又很美好的生活,在周边的小镇旅游。为了省钱,他们住两人的标间,是夏柠提议的这件事情,她只是说我们没必要再浪费这么多钱,我们住一间再AA就好。其他人说这种话,韦诚会觉得轻浮,用他以前的职业经验,他见过很多随随便便的女孩,有过正经的不正经的邀约,给的钱多,他就不拒绝。或许喜欢是盲目的,他不用任何不好的心思去揣测夏柠,从他们相遇到现在的时间这么短暂,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第一次尝到自由的滋味。他愿意等待,等到她主动开口,说这些年受过的委屈,不要总说没关系,不疼。韦诚希望她说说以前的苦,那时候很难过,以后不会再疼。
韦诚偶尔会拿着相机拍照,他调整设备的时候,夏柠会站在他旁边,问几句这个参数的用处是什么,这个按钮有什么作用,万一失手按了删除键,数据还能恢复吗?
她问什么,韦诚就回答什么,他不会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也不故作高深说些夏柠听不懂的话,他讲的细致但不做作。有时候还会说上一句,这个真的问住我了,我查了之后再跟你说。
他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松弛,夏柠会主动问韦诚这些年的经历,为什么当了摄影师,是因为喜欢到处跑吗?韦诚说是阴差阳错,他犹豫很久,还是说出坐牢的那段经历,只不过说年少的时候做了错事,没说具体原因,夏柠也没追问。只是在韦诚战战兢兢说:“你会看不起我吗?”的时候,哂笑一声,说:“我身上有更多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不是没有看不起我。有什么看的起,看不起的,活着不就这么回事。”
他们像是相遇的两只孤鸟,一只从笼子里看到对方,趁人不注意钻出牢笼,飞到半空看见另一只鸟不止毛发脏乱,还带着丑陋的疤,残破的喙。但是看到之后它依然义无反顾,不为抱团取暖,向往的是湛蓝的天和自由的空气。
第13章
电影里面像是走到回光返照的路口,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格外恬静美好。除了没有肢体接触,但韦诚不在乎这个。以前做那些事情,肉体很近,碰撞冲击,看上去上天入地,实际上灵魂没有任何碰触,人与人之间全靠利益关系维系。他和夏柠不是这样,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夏柠扭头才能看见他,他待在转头可见的范围,用眼神跟着夏柠走。
韦诚拍摄很多的风景照,他会主动把照片递给夏柠让她闲看,等到基本浏览完毕,问她:“好看吗?”
她会回答:“很好看,是因为画面里没有人物才这么漂亮吗?”
韦诚的眼睛亮了一下,瞳孔短时间内收缩,说:“你注意到了?”
“很明显,很难忽视。”
即使个人特色明显,夏柠仍然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这件事的人,看过那些照片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他们用专业的眼光评价构图、光线和色彩搭配,用市侩的角度谈论价值。但不在乎画面中承载着的拍摄者的思想,钱货两讫,他们没必要深究,韦诚也不在乎。
只不过在获得更多理解的时候,确实还是高兴的,想着原来也有人真的能看懂画面中的萧瑟和厌世,风景是各花入各眼,情绪是私人的东西,他不强求别人理解,只是庆幸有人真的明白。
夏柠又问,“所以画面这么好看的原因是因为里面没有人物吗?”
他们在小旅馆的床上对视,韦诚问:“你觉得呢?”
夏柠把相机递回去,说:“人,确实不美。”
总有人强调人多么多么伟大,人性中的那些不可忽视的优秀部分,并且按着不赞同者的脖子逼迫她俯首称臣,承认这个观点的正确性。
夏柠不信这些,不信人性本善,不信拯救,不信一个人会死心塌地的为另一个人着想。很多人追求流星雨,用另一颗星球的陨落成全自己的梦想,为什么还要标榜善良。
韦诚把相机收好,说:“部分赞同你的观点,但我相信有美的,所以很多相片中还是有人的身影,我没完全放弃,只是在寻找。”
“你迟早会放弃。”
说的话冷冰冰,眼睛却只是看着旅馆的水泥地,仿佛不是狠心的举动,是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再相信。不是言不由衷,或许心里还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诉说着相信,微弱的欺骗过自己。
拍完这场戏之后,董乐瑜在原地楞了很久,久到丁豪杰上场叫他,说要准备下一场戏,片场要腾出来拍别人的那部分,让他先下场休息。剧本里的韦诚这个时候还能期待最后的改变,剧外的董乐瑜有点心慌,像是再次看到结局的影子。
他想把视线移动到李谨身上,找了一圈没能找到,他问丁豪杰有没有看见?回答说没注意到,看他坐在这里一动不动,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哪还顾得上李谨。
然后董乐瑜说知道,手撑着下巴,坐在凳子上观察大地的纹路,丁豪杰体谅他拍戏不容易,有时候会沉浸在剧本里。只不过他不明白这次有什么走不出来的,剧中人物走向不是还不错,远没到山穷水尽的程度,还有一两个月的腻歪戏份,他不明白董乐瑜在难受什么。演员的共情能力比他强,他不需要强迫自己理解,超出他的职责范围。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董乐瑜不时抬起头来四处观察,却找不到李谨的身影。后来,他倔强的抬着头,默默等候,像是被人扔下一样。
李谨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袋碎冰,还拿着两瓶矿泉水。董乐瑜还没问她去哪了,她先坐在旁边,递了一袋碎冰给他附上一瓶水。拿到手里才知道,水是完全冰的,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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