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修道院里住着的,不仅仅有负责管理修道院的神官、主教,还有一些身份特殊的贵族,他们也都常年居住在这里,与神官们一同祈祷供奉,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身上的罪孽。
卢萨斯当年也是在这里出生,然后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孩童时期,所以他对这里很熟悉,也能够很快便认出奥古斯都想要去的方向。
但是他没有想到,皇帝对这里的了解并不比他少。
他跟着皇帝朝着修道院深处走去,看到了跪拜在一边的贵族和神官们。
他突然感到,这个场景很熟悉。
和他当初被女仆带着跪在一边,看着教皇来,看着贵族走的时候一摸一样。
只是如今,他也是站着的那一方了。
奥古斯都一直走到了一座已经就无人居的院子,院子里的石井边缘已经长满了青苔,暗绿色的藤蔓爬满了整面墙,也遮住了前人在石墙上划下的痛苦的印记。
侍卫走上前去,为二人推开了房门。
修道院内的摆设看起来都很陈旧——黄铜的妆台,深色的柜子,还有厚重且不透光的帘子,一应物品都没有人动过,在岁月的流逝中积压上了厚重的灰尘。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卢萨斯感到压抑。
但他依旧没有出声,也没有要引导皇帝去已经为他准备好的寝室的意思。
因为皇帝正站在屋内,仔细端详着一切。
良久,他才开口。
“我记得以前这里还居住着一位夫人,”奥古斯都转过身去,他望着卢萨斯,面色冷淡,“但是现在看起来,她已经离开了。”
他这么一说,卢萨斯反而也有了一些印象。
那时他还年幼,依旧被困在修道院里,有时候他趁着看守的女仆不注意,就会偷偷跑出来,在贵族们居住着的院落里游荡,享受片刻的自由。
那时,住在这里的贵妇就会温柔地叫住他,给他一些贵族才有资格享有的糖果点心。
这种隐秘的快乐只持续了一两年。
因为那位贵妇被一位使者带着离开了,而这间院子也就这么空置了下来。
“的确如此。”卢萨斯恭敬地答道,“也许是神官们依旧相信,她还会回到修道院,所以才保留了下来吧。”
听到这个回答的奥古斯都露出了他今日除了冷漠外的第一个表情。
是嗤笑。
“神官们是这么说的吗?”他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大步离开了屋子。
没有任何要卢萨斯回答的意思。
而卢萨斯猜不透他的画外音,只能跟了上去。
穿过走廊,就能到达礼拜厅。这里是修道院内吃饭、祷告的地方,也是贵族们常常聚集,高谈阔论的地方。
同时,这里离修道院给皇帝准备的居所也很近,这是为了方便皇帝参加各类仪式。
走入礼拜厅,卢萨斯当即感受到了几束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
他明白,这是教皇放在修道院内的人。
于是他就和安排的一样,带着皇帝去了那间装饰华丽的屋子。
皇帝对教皇的安排并没有太多的异议。
他泰然若素地让随后赶来的卫兵们将行李搬了进来,然后便打开了窗子,坐在窗边的那一张桌子边。
窗外的景色正好是海达尔山脉的最高峰。白雪皑皑的山尖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场晃眼,这摄入的光线更是让卢萨斯无法直视坐在边上的皇帝。
而皇帝恍若未觉。
他主动要求路过的神官为他向教皇表达谢意。
“我很喜欢这里的风景。”奥古斯都如此说道,“顺便替我向教皇传达他对卡缪尔夫人关切的谢意。”
传话的神官听得云里雾里,只得行礼离开。他在修道院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一位名为卡缪尔的贵族夫人来过。
留在房间里的卢萨斯却已经听得一身冷汗。
他已经想起了以前在修道院里,听贵族们议论时谈论到的辛秘。
赫伦王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的皇帝是亚述公爵和赫斯特家族从格里伦斯里抢出来的。
当初贵族们都对于这位突然跳出来的傀儡皇帝感到意外,因此对于皇帝的身世,他们也多有议论。
毕竟在赫伦王国,血脉有时候代表了一切。
不知是哪位贵族曾提到过,皇帝是前任王族与一位贵族夫人的私生子,从小寄养在修道院。而教会抚养他,就是为了日后好让他继承皇位,成为傀儡皇帝。
卢萨斯以前只把这个当作流言,并不在意,而如今看了皇帝的态度,他却觉得也许一切并非是空穴来风。
在卢萨斯还在思考过去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皇帝却并未停留在那里。
他叫了卢萨斯的全名。
“卢萨斯·戈多,教会的第三主教。”奥古斯都语气沉沉,“你想要什么?”
“财富,地位,还是身为教皇的权利?”
皇帝的话来的太过直接,倒是让卢萨斯一时之间不好回答。
他犹豫片刻,决定直来直往。
“我想复仇。”卢萨斯单膝跪下,直视着皇帝琥珀色的眼睛,“我想让教皇尝到一无所有的滋味。”
奥古斯都沉吟片刻,似乎是在考量这句话的真实性。
“那你要拿什么表达你的诚心?”他问道,“你是教会一手打造的武器,也是他们为了盖里奇铺平前路用的最顺手的刀刃。别忘了,当初在西南古尔丹领地上发生的血案,就是你一手造就。”
“但也正因如此,教皇才会信任我,古尔丹公爵才会得到那一片土地,得到部族们的信任,成功守住那里的边境线。”卢萨斯立刻辩解道,“那也是我向您的投名状。”
“所以呢?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奥古斯都继续发问,“你想要成为教皇,代替盖里奇坐上那个宝座?还是想和我一样,毁灭教会?那你可能在教皇之后,也成为我的对手,我为什么要扶持你上位?”
他起身走到了卢萨斯面前,遮住了卢萨斯面前的光。
“你给的解释并不让我信服,”他的语气并不激烈,但在卢萨斯听来,仿佛就像雪山上沉沉落下的白雪,逐渐让他凉彻心扉,“仅仅是因为教皇不公平的态度吗?还是你觉得自己应该得到那个位置,就像我得到皇位一样?血脉论呵!那第四主教哈瑞尔,也许比你更好控制,因为他可没有那个胆子拿赫伦臣民的性命去设下圈套,引诱他人入局。他也不会成为下一个格里高,因为他不敢!”
只字片语,奥古斯都便以挑明他知道的一切。
包括卢萨斯费尽心机,想要隐瞒的、自己的身世。
因为按照教会的规则,教皇的位置不能像王位那样,依照血缘关系传承下去。,他与教皇的血缘关系反而是获得教皇之位的制约。
卢萨斯只觉得此刻背后已经被缓缓渗出的冷汗沁透。
皇帝比他想的要难对付得多。
“我需要的是安静听话的棋子,”奥古斯都低头看了他一眼,下了最后的结论,“而不是你这样喜欢自作主张的。”
他从卢萨斯身边走过。门外传来了皇家内卫长恭敬的问候声,还有骑士铠甲走路碰撞发出的声响。
阿奇尔和劳伦斯已经安顿好了军团,赶来保护皇帝了。
这将会是卢萨斯最后能够和皇帝达成协议的机会。
而皇帝没有停留,直接走向了大门。
此时,卢萨斯的脑海中想的只有怎么样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的思绪飘到了皇帝之前去过的那个小屋,想到了那位不知所踪的贵族夫人,想到了那个经常在深夜与教皇见面的、却无人知其真实身份的使者。
“我能帮您找到卡缪尔夫人的下落!”卢萨斯竭力喊道,“我也知道,教会内部还有第三方势力,我能提供更多和他们相关的情报。”
这句话,才是奥古斯都真正感兴趣的地方,
他放下了按在门上的手,转身看着喘着气,已经彻底跪倒在地上了的卢萨斯。
“卡缪尔夫人去了哪里?”奥古斯都问道。
他站在阴影之中,卢萨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感受得到皇帝身上散发着的愤怒和悲伤。即使皇帝已经控制得很好了,但是从小看人眼色,已经惯于观察的卢萨斯还是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揉杂在一起,到反而让皇帝看起来没那么不近人情了。
“她被一位身穿黑袍的使者带走了。”卢萨斯答道,“我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但是我知道,教皇有一直和那位使者来往。这一次也是在使者的建议下,他决定让您住在雪山修道院。”
“是吗。”皇帝走到他面前,低头望着他。
卢萨斯听不出皇帝的情绪,但是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压迫感没有那么重了。
“起来吧。”奥古斯都说道。
卢萨斯扶着脚凳站起。
此刻的他一身狼狈,一点也看不出刚刚与皇帝谈判时的底气。
“我会帮你解决教皇,你也可以获得复仇的机会。”他居高临下,对着卢萨斯说道,“但教皇之位……你得证明自己有本事等到。”
“想要这个位置,那就自己去抢。”
第46章 大祭司
时间过得很快,在劳伦斯简单向奥古斯都报告内卫队和军团驻扎的事宜之后,太阳就已经落到了雪山腹地。大片的阳光被雪山遮去,让原本就看上去灰蒙蒙的修道院更加冷清。
就像即将到来的晚宴,总让人觉得灰暗。
而阿奇尔站在一边,看着皇帝有条不紊的安排之后的事宜,没有出声。
他在想余晖带来的消息。
在刚刚劳伦斯安排内卫军的时候,他就寻了个借口,换下铠甲,私下里去了格里伦斯的主城区一次。在那里他遇上了来采买药物的阿斯克勒尔,也和余晖碰上了头。
余晖是他们之中脚程最快的,因此大多是都担当了信使,他来格里伦斯无非是给阿奇尔带来关隘的消息,还有亚历克斯想传递的情报。
“亚历克斯他们都已经到了关隘了。”在一间杂货店里,余晖与阿奇尔站在同一个货架前,开口说道,“关隘没有大问题,但是乌拉尔人大概率是忍不住了,近期小动作不断。亚述公爵已经带着亚历克斯打退了两次骚扰了。”
“每次冬日将至之时,亦是乌拉尔人劫掠的预兆。”阿奇尔看着手中那一小瓶价值匪浅的东方香料,重新把它放回了货架之上,“只是前些年乌拉尔王死去,他们的部族分裂,这才让亚述公爵和边地城镇有了喘息的机会。”
“但是现在新王已经上位,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也无人知晓。”余晖轻声答道,“更何况现在皇帝也在格里伦斯,这里……离边地并不算太远。”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跟着来。”阿奇尔转头看向余晖,“你也早些回去,关隘里可能缺人手。这一次的战斗肯定会很惨烈,新王不仅仅需要赫伦的粮食过冬,他更需要一场战斗来维系自己的气势和权威。”
余晖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还得去一次沃伦郡。瓦尔基里和布劳特的信件我得给他们带到,而且……洛韩领主也用老公爵留下的渠道联系到了亚述公爵,同时希望我们能派一位信使带消息去关隘,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到了伊里丝的介入,阿奇尔也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想到,伊里丝本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她急流勇退,在皇帝的默认下离开了暴风雨的中央,却也不会彻底袖手旁观。
他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是将写好了情报的信交给了余晖。
他还得尽快赶到修道院,保证皇帝的安全。
“对了,你有什么口信需要我带给洛韩领主吗?”在离开前,余晖多问了一句。
阿奇尔沉默片刻,答道:“没什么,路上当心。”
至于他和阿斯克勒尔的相遇,那就是一个纯纯的意外。
阿斯克勒尔跟着伊里丝离开了王城,但她对于药物的研究还在继续。自从上次帮助余晖和亚历克斯解毒之后,她就对教会使用的毒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而伊里丝对于她的这项研究自然是支持的——毕竟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和教会对上,多一些防御的手段也不是什么坏事。因此,为了获得最新鲜的材料,阿斯克勒尔巧妙伪装,混入了格里伦斯,更是成功搭上了教会的暗线。
她伪装成来帮贵族夫人购买毒药的女仆,说是那位贵族夫人要用毒毒死对她不忠的情夫,借此获得了一位神官的信任,用重金买到了教会最新的毒药。
唯一的问题是她出城的时候碰到的。
由于皇帝来了格里伦斯,出城的审查严格了很多,就算阿斯克勒尔有了那位神官特别开据的出城证明和自己用假姓名申请的医师证,却依旧被门卫给扣留了下来。
而那时,和余晖交换完情报的阿奇尔正好路过。他认出了阿斯克勒尔,就用自己是皇帝内卫的假身份,上前去故意给那个门卫找麻烦,给了阿斯克勒尔逃脱的机会。
阿斯克勒尔也很聪明,她在逃脱之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根据在城中探听到的消息,绕道去了城外雪山脚下的驻扎地,在那里等着阿奇尔回来。
她给阿奇尔带来的消息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和伊里丝最近在做的事情相关的。
“家主在重新构建起洛韩家族的情报网。”她告诉了阿奇尔,“因为她总觉得风雨欲来,有人像是躲在各方之后,用看不见的手操纵着整个王国的未来。”
这个说法倒是和皇帝的说辞一摸一样,阿奇尔想。
有关这件事更多的细节,阿斯克勒尔也不知道,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医师,不是信使,更不是能从只字片语中发现端倪的轨迹大师。
在结束对话之后,阿奇尔亲自送她到了离开的小路。
阿斯克勒尔临走前也和余晖说了一样的话,问阿奇尔有什么口信需要她带给伊里丝。
而阿奇尔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没什么,路上当心。”
他更愿意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二人能够安全见面的时候,再将事情告诉伊里丝。
皇帝的安排井井有条,而大部分都和阿奇尔这个自由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他并没有在意,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皇帝叫了他,他才从思绪中抽出身来。
“今天有晚宴,我必须去看看,教皇给我准备怎样的待遇。”皇帝道,“但是劳伦斯,你需要留在军团,负责支援后勤。这一次就让阿奇尔和我一起去。”
这个命令,在场的二人都没想到。
阿奇尔还没来得及拒绝,劳伦斯就表示了自己的不安:“不,陛下!您应该再考虑一下护卫的选择。即使我需要负责内卫队,不能跟您前去赴宴,但是内卫队中还有其他可靠的护卫。”
他这么一说,阿奇尔也保持了沉默,但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解。
他望向皇帝,发现皇帝的表情依旧很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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