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都陛下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他认为与其一直被加伦斯牵着鼻子走,倒不如干脆把自己当成诱饵,让加伦斯的人手忙脚乱。”柯尔特咳嗽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一回他只带了劳伦斯和第三兵团,第二兵团先行离开了。皇家内卫大约有一半留在了王城,和海格法官还有其他领主一起负责清查加伦斯的暗线。”
“这已经是皇帝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伊里丝思忖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虽然冒险,但是本质上和自己之前放走略特的想法是一样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王城对于加伦斯的人来说,诱惑更大,说不定正好能够引出他们的后手。只是……只有海格法官,恐怕不够。”
伊里丝没有明说,但是大家也能领会到她的意思。王城的贵族们都习惯了安逸的生活,家族内部可能早就被埋下了暗线。仅仅是他们自查,恐怕也查不到什么。
“所以皇帝在我离开前还下了一道密令。”柯尔特顿了顿,却还是说了出来,“他要我去了一次斯图亚特家族的领地,让他们的家主西瑞尔·斯图亚特带着族人回到王城,与海格法官一起配合,揪出那些暗线。”
听到这个消息,伊里丝有些吃惊,却也不觉得太过意外。左右西瑞尔的能力摆在那里,在他还是外交大臣的时候,他就经常按照皇帝的要求,去做这些“脏事”。而且现在斯图亚特家族和古尔丹家族也有一定的结盟关系,皇帝召他回去,只怕也有想要让古尔丹家族一起进驻王城的想法了。
只要等到北地战事平定,皇帝大概就会再选一些骑士和领主去驻守边地,古尔丹家族掌握西南边陲,东南的乌拉尔败于赫伦,到时候即使皇帝去世,边线稳固的赫伦也不会在面临威胁。
这是皇帝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
思及此处,即使是伊里丝,也不得不感叹皇帝的谋略与能力。明明他看起来不动神色,甚至还因为毒药以及教会的阴谋而在和加伦斯的博弈中落入下风,可他却依旧牢牢地掌控了赫伦的局势,让原本倾斜了的天平逐渐平缓,给了领主们足够的反应时间。
“我知道了。”伊里丝望向柯尔特,看到了老者眼中的疲色,“叔父,您先去休息一下吧,商队的事情我来接手,联络的事情我会教给瓦尔基里的。”
柯尔特点点头,行礼离开了房间。
布劳特很意外伊里丝居然会如此信任瓦尔基里,但他习惯了沉默,故而也只是朝着伊里丝微微颔首,表达自己的谢意。
伊里丝也笑了笑,然后拍了拍阿奇尔,示意他说一下余晖带回来的消息。
阿奇尔看着他们两个互动,心里稍微松了一下。
他将信件递给伊里丝,说道:“和你想的一样,略特直接走了雪山的矿道,从海格尔雪山山内绕回了乌拉尔,大概是直接去找加伦斯领主了。他已经和亚述公爵说了自己看到的消息,过几日亚述公爵就会派人排查这些矿道,然后封路,这样加伦斯就再也用不了这招了。”
“要不要我去帮忙?”布劳特听后说道,“马上就要到冬日了,在雪山里落雪的时候,不管是在战斗还是在认路上,山狼比人更牢靠。”
阿奇尔沉吟片刻:“这也是个好办法,你想做就去吧。关隘有我和亚历克斯,短期内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余晖马上也要回来了,他会帮忙处理商队和情报网。”
布劳特点点头,也起身离开了房间。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留下了阿奇尔和伊里丝。
阿奇尔转过身去,揽着伊里丝的腰,将头靠在了她身上。
伊里丝闻到了他身上清淡的花香。
她伸手,帮着阿奇尔揉了揉他的眉角,轻声道:“昨晚没睡好,很累吗?”
“梦见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半夜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干脆把粮仓的事情都处理完了。”阿奇尔没有细说,“早上和亚历克斯去了一次营地,看到那群新兵连冲锋长枪都用不好,有些生气,也没吃早饭。”
伊里丝哑然失笑。
她摩挲着阿奇尔的头发,又轻轻的拂过他眉眼上的疤痕。
“别担心。”她听到自己这么说道,“加伦斯的人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可怕。”
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伊里丝自己心里也没底。
加伦斯的人有备而来,复国的执念夙愿让她们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了赫伦与其他国度的背面,像是沼泽里粗壮的藤蔓,隐藏在水底,只待路过的人一个不慎,就能将他拖入水底,然后汲取养料,为自己的进一步壮大寻找机会。
他们没有后退的机会。
阿奇尔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伸手抓住了伊里丝的手。
“我知道,”他沉声说道,“我只是……有些烦躁。”
“那就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吧,今天的阳光很好。”伊里丝反握住他的手,微微低下头去,“然后我们去餐厅吃早饭,今天瓦尔基里做了她最拿手的牛油蛋糕,闻起来很香。”
阿奇尔微微弯了一下嘴角,应了一声。
第64章 关隘
比起尚且宁静的西南与东南边地,此时此刻的北地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士兵们的厮杀与喊叫声响彻云霄,伴随着燃烧弹的爆炸声和攻城石块坠击在城墙上的轰隆声,将亚里亚的防线染成了一片火海。
而奥古斯都正站在城墙之上,指挥着这一场攻防战。
亚里亚的城墙不复以往的美丽坚固,结实的石墙上已经留下了各种砍凿的痕迹。在石墙下逐渐堆起来的尸山给了假设云梯与冲锋队攀登的机会,不断的有缇坦士兵不怕死地冲到了城墙上,再被滚烫的热水或或者刀剑攻击,然后失手落入尸山之中。
除了城墙外的一片狼籍,城墙上的情况也并不算好:对面的攻城器不知道用了什么改进装置,攻击范围大增。以赫伦军团现在被拖住的情势,并没有办法直接攻击对面的机关方队,制止投石对于亚里亚城墙的攻击。所有在城墙上作战的北地军团只能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过来的落石,与不要命的缇坦士兵作战。
更别提那群士兵里,还混着一些来自于亚细亚的雇佣兵和暗杀者。光是趁乱想要袭击奥古斯都的杀手,劳伦斯就已经解决了不下十个。
而在源源不绝涌过来的缇坦军团中,潜藏着的暗杀者只多不少。他们都觊觎着费铎·加伦斯提出的优厚封赏,想要将奥古斯都的项上人头当作投名状。
纵然奥古斯都本人并不是手无寸铁的弱者,但是在接连不断的攻击下,他也会感到精疲力尽,更别说他还要负责指挥军团,这只会让他更快耗尽心力。
“您必须离开城墙!”反手砍掉又一次突进而来的暗杀者,劳伦斯利落地收剑,赶到奥古斯都身边,“克尔曼侯爵的计谋不一定奏效!您不能在这里倒下!”
奥古斯都拔剑,将一个扑到他面前的缇坦士兵砍倒在地:“那你来指挥军团吗?”
劳伦斯一顿。
他比谁都清楚,没有人比奥古斯都更适合现在的这个位置。皇帝亲自上阵守城,北地军团的气势大增,填补了因为领主死亡而带来的慌乱和空缺,这才勉强挡住了气势汹汹的缇坦军队。要是奥古斯都离开,先不说他自己是否能带领军队守住城墙,光是“将领抛下士兵独自离开”这个看起来似是而非的事情,就足以打击北地军团,好好不容易才整合起来的骑士们再一次溃败,就和之前发生的情形一模一样。
“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奥古斯都看出了劳伦斯内心的迟疑,大喝道,“你不必为我的身体担心,就像以往一样,作为我的剑与盾,为我带来胜利即可!”
劳伦斯还没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奥古斯都憋了回去。
他沉默不语,但又朝着皇帝的位置靠了几分。
“克尔曼侯爵亲自去了。”在逼退了又一轮进攻之后,劳伦斯伸手扶住已经有些力竭的皇帝,“他带着内卫,决定履行计划内最危险的部分。”
“在临走前,他说要是自己能够活着回来,希望陛下能够满足他一个心愿。”
奥古斯都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升起的火光。
桔红色的光芒看起来异常的温暖,夹杂着北风送来的哭嚎声,还有攻城器具被破坏,轰然倒塌的杂音。
这是反击的信号,也是克尔曼侯爵和他约定好的,成功的信号。
“那就让他自己活着回来。”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我没有资格代替别人去原谅,也没有权利强迫他人接受所谓的好意。”
他休息片刻后,再一次拔剑出鞘。
“突袭—— ”寒风中传来了皇帝支离破碎的命令,混合着号角声,让所有精疲力尽了的士兵再一次站了起来,“朝着火光处进发—— ”
亚里拉残败但依旧厚重的石门第一次在战场上打开,银甲骑士倾斜而出,他们吼叫着,奔驰着,举着已经染满了鲜血的长枪刀剑,带着报仇的欲望与悲愤,朝着因为偷袭而阵脚大乱的缇坦军队冲去。
等到北地胜利的消息传到了关隘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了。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乌拉尔的加伦斯一族十分安静,就好像是冬眠一样,既没有往年的劫掠和骚扰,也没有任何要开展的意思。
虽然所有人都明白,这种表面的平静下暗藏着的只会是未来更大的危险,但此刻,这个没有乌拉尔和加伦斯打扰的冬日,已经成了他们难得的慰藉。
瓦尔基里很高兴,自己终于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一个冬天。她把一直埋头工作,在情报网里昏天黑地的伊里丝拉了出来,说要带她去关隘里走走,看看关隘的冬日祭典。
伊里丝很意外,她从不知道作为军事要塞一样存在的关隘居然还会有这种习俗。
阿奇尔对此倒是很赞成,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让伊里丝更了解关隘的机会。
自从伊里丝从沃伦郡来到关隘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的绑架带给了她很大的阴影,她总是习惯性地留在指挥所里,也不外出,把自己弄成了那种深居简出的隐士。
就算伊里丝会帮助阿奇尔完成一些关隘内的工作,她也尽量不沾染任何和骑士团有关的事物。就算知道伊里丝这是为了防止自己作为外来人引起矛盾,但阿奇尔总觉得不顺心。
在他的设想里,伊里丝离开王城后就应该是自由的,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将自己封闭起来,生怕再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让周围的人受到伤害。
而且之前的意外究其根本也还是冲着阿奇尔来的,伊里丝只是因为被阿奇尔放在特殊的位子,这才连带着被影响。阿奇尔认为,伊里丝不应该为了自己就放弃这么多。
所以在瓦尔基里拖着伊里丝向他申请出门的时候,他很快就赞同了,甚至还大方的给了瓦尔基里一袋子金币,告诉她这次的出行他来付钱,同时暗暗给了站在桌子前的瓦尔基里一个手势。
瓦尔基里心领神会。
伊里丝倒是对于阿奇尔的爽快分外意外,她还想说什么,却被瓦尔基里直接打断,就这么拽着离开了指挥所。
在去向城内集市的马车上,瓦尔基里看着伊里丝木木地望着马车窗外的景色,一言不发,就知道伊里丝内心的纠结根本没那么容易散开。
想到阿奇尔临走前的暗示,她深觉自家领主算是交代了一个非常难搞的任务。
想了想,瓦尔基里对伊里丝说道:“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伊里丝这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道:“很漂亮。”
瓦尔基里挑眉,知道伊里丝的心思还没回来。
“现在看起来是很不错,在关隘中央最繁华的街道里,那些店铺和集市几乎和我在王城看到的没有什么两样。”她伸手拨开帘子,露出道路两旁形形色色路过的小店,还有带着笑容路过的行人,“但是在我们刚刚到这里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带你回来的时候经过的那道城墙,什么都没有。”
伊里丝被瓦尔基里的讲述吸引了过去。
她沿着瓦尔基里的视线望去,看到不远处桥边那湍急的河流。
这是关隘的护城河,阿奇尔在来到关隘后,就一直想着要重新利用这些遗留下来的建筑。他开垦田地,留住了要离开的民众,又从乌拉尔的眼皮子底下袭击了看守水源的草原骑兵,从他们的手里夺下了曾经失去的河流。
然后他和布劳特他们一起修筑了新的河道,引导着水流回到了关隘,也填充了干涸多年的护城河。
这是伊里丝在研究修补城墙的相关案卷时读到的。
“在阿奇尔带着失乡骑士们刚刚到关隘的时候,关隘还只是一片荒废了的沙地。”瓦尔基里轻声说道,“那个时候我刚刚从西南领地逃出来,想要去找布劳特。得知他在这里之后,我就跟着亚述公爵的先遣队来到了这里。”
“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她眨了眨眼,眼中是隐藏不住的笑意,“我看到了布劳特和亚历克斯一起挥舞着铁锹,在地里挖沟。他们俩都一身灰仆仆的,脸上全都是泥土。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咒骂阿奇尔领主,因为领主让他们挖沟渠,自己则去关隘外解决偷袭的乌拉尔人了。”
伊里丝听到这里,想到了那个场景,也没能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看到我来的时候布劳特还很惊讶,但他很快就塞给我一个锄头,要我和他们一起下去干活。”瓦尔基里说到这里,撇了撇嘴,“我那个时候也糊里糊涂的,居然就这么跟着他们做了一天的活儿,连报酬也没有。要知道,不仅仅是我,就连跟着来解决乌拉尔偷袭的先遣队,都被亚历克斯忽悠着挖了一天的沟。”
“不过说真的,等到傍晚阿奇尔领主回来的时候,我还是被吓了一跳。”瓦尔基里看到伊里丝笑了出来,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不要命的骑士。你知道么,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阿奇尔领主一身鲜血,整个人就像是从地狱里回来的一样,一身杀气。你知道的,我也勉强能算从战场上逃出来的人了,可我也没见过比他更可怕的人。”
“只一眼,我就知道他肯定不好惹。”
“但是布劳特告诉我,阿奇尔领主很可靠,他也决定留在阿奇尔身边,成为他的助手。”
“所以你也留了下来。”伊里丝看到说起过去眉飞色舞的瓦尔基里,温声说道,“部族信奉强者为尊,你们在阿奇尔身上看到了他值得追随的一面。”
“的确如此。”瓦尔基里点点头,“但还有一个我们留下的原因,布劳特没有说,但我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伊里丝愣了一下。
她放在腿上的手轻轻的揪了一下人
“阿奇尔领主很拼命,不管是在建设关隘上,还是在迎击乌拉尔的袭击上。”瓦尔基里敲敲马车,示意车夫就在这里停下,“但我看不到他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说他的欲望被藏得太深了。”
“欲望太深的人,容易被拖下深渊。布劳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和亚历克斯他们一起留下来,想成为他拖入深渊,臣服于仇恨前的最后一根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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