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亚述骑士也从另外两座失联的关隘带回了最新的消息:和亚历克斯预测的一样,加伦斯的暗杀团看出了他们佯装撤退的计划,在夜晚开展突袭,让据点伤亡惨重。暗杀团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在戍卫军撤退前就点燃了隐藏好的火药,让据点化为了一片火海。这样一来,即使之后赫伦军队能够收复这个堡垒,却也无法继续以它为据点向乌拉尔推进了。
这让阿奇尔不得不怀疑,加伦斯选择现在动手,就是因为看出了他们的计划,想要借力打力,乘机让所有据点都被彻底攻毁,好加强乌拉尔对于东南防线的控制,顺便压制住正在支援路上的古尔丹军队和皇家军团。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在前往诺尔特的路上,本就伤亡惨重的戍卫军更是被突然冲出的乌拉尔骑兵和雇佣兵袭击,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几个因为要搜集情报、通报消息的小队幸免于难。一位幸存骑士更是声称自己看到了七八个一身黑衣,善用双刃短刀的暗杀者。正是他们带着那群如同鬼魅的暗杀团,从草原上准确的分辨到了他们撤退的位置,然后展开了进攻。
暗杀团到达战场的时间比之前预想得要早了太多,这让剩下的四个据点防不胜防。尤其是关隘,它的地理位置本就是离乌拉尔最近的一块小高地,虽然这给了骑士们冲锋撤退的条件,却也让关隘成为了最难防守的据点之一。
现下,吉尔达部落已经带着他的铁甲军在关隘外虎视眈眈,而暗杀团的到来更是让他们如虎添翼。关隘无法再像以往那样自由地派出瞭望小队,也无法顺利与其他据点取得联系——暗杀团就像幽灵一样游荡在草原上,一点点地将关隘与其他支援的联系切断。
关隘被迫成为了孤岛,面临着的还是乌拉尔最强的部落联军。这个事实足以让大多数人,包括戍卫军在哪,都感到害怕和棘手。
但关隘骑士们并非浪得虚名,以关隘为名,足以证明他们的意志和力量。
早在关隘建立之初,这座城墙还未树立起来的时候,还是失乡骑士的他们就曾跟着阿奇尔看到过关隘外波诡云谲的一切。与他们而言,这种被孤立的困境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故而他们并不慌张,也不愤怒。
因为他们早就经历过类似的一切。
关隘骑士起初只是一支由不愿、或者无法回去的远征骑士组成的队伍,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在远征后被带去了乌拉尔,数年过去,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家族要么放弃了他们,要么将他们彻底遗忘,他们成为了迷失在远征中的无名骑士。
在加伦斯掀起乌拉尔叛乱后,他们才找到机会,得以逃离。阿奇尔带着最早的一批关隘骑士回到赫伦,而亚述公爵收留了他们,派人送他们回去。但骑士们却深深记得自己曾经经受过的屈辱,他们立誓要血债血偿,要将乌拉尔和教会曾经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如数偿还。复仇的意愿让他们成为了强而有力的军队,让他们怀揣着对乌拉尔的仇恨,在乌拉尔人的眼皮子底下建立起了关隘,之后更是逐渐将乌拉尔人驱逐出了关隘附近的草原。
仅仅是这些,还不足以洗刷关隘骑士们积压已久了的怒火。
他们渴求乌拉尔的彻底失败,为此愿意付出一切。
在等待了三天,得到了图尔提斯已经陷入战火的消息后,吉尔达部落率先选择动手。
他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使用铁甲军重兵压阵,而是派出了机动性更加高的骑兵。轻甲骑兵如同蝗虫过境般,席卷了流民留下的部落残迹,将关隘之外化作了一片火海,同时将所有亚述公爵设置好的联络点尽数摧毁。
阿奇尔站在城墙上向外望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与天空连成一线并不断绵延的赤色火海,那刺眼的光景就像加伦斯给他、给关隘写下的战书,让他觉得有些恼火。
“阿奇尔,这是沃伦郡的信件。”穆勒·亚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的手里还拿着标有洛韩家族印记的信件,“应该是洛韩族长有关支援后勤保障的信件。”
阿奇尔嗯了一声,但没有接过去看。他很清楚,以伊里丝的能力,后勤保障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目前也没有重要到需要自己亲自过目的程度。这封信更多的,只是伊里丝借这个机会,想来问问自己近况。
但现在委实不是一个回信的好时机,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写什么。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阿奇尔突然问道。
穆勒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您是指……乌拉尔吗?”他思忖着,犹豫着答道,“我觉得他们也许并不想要攻克关隘,只是想拖住我们,好让我们不那么方便支援图尔提斯。”
“我不是指这个。”阿奇尔摇了摇头,“我是说加伦斯。”
穆勒没能答上来。
因为他和亚述公爵一样,在阿奇尔说起之前,对这个阴影里的家族一无所知。
“我曾在格里伦斯和他们交过手,但那时尚且算不上正面交锋,却也让我见识到了加伦斯的野心。”阿奇尔望向远方,“他们是暗河里的漩涡,沉默着就能将我们拖入深渊。我的老师、前辈都死在了和他们的交锋里,也许我也会,也许这就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场战斗。”
穆勒动了动嘴唇。
他想说些鼓舞士气的话,但当他真的和阿奇尔目光交接,看到对方眼中存着的死志的时候,他竟发现自己的言语是如此的苍白。
又或者在战场上,言语本就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它既不能像铠甲一样,为战士抵挡住致命的攻击,也不能像武器一样,将威胁对象消灭殆尽。
但他们总是需要这些看起来漂亮的场面话。
战士们都需要一个美梦,一个能让自己清楚地去接受死亡命运的美梦。语言是编织谎言的工具,却也是他们不可多得慰藉。
然而,阿奇尔显然不需要这些东西,早在远征的时候,他就已经坦然地接受了作为骑士的宿命。他接受死亡,拥抱死亡,却也知道死亡有多么可怕。
这是没有参加过远征的穆勒所理解不了的。
阿奇尔转过身来,看到了穆勒脸上纠结的表情,释怀地笑了一下。
“也许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他走到穆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只有等战争结束了,一切才会看起来更加明白吧。”
“不过,谢谢你给我带来的信。”阿奇尔从穆勒怀中抽走了信件,草草折叠,塞到了自己怀里,“你提醒了我,还有人在等着我回去。”
“所以,即使前路再困难,我也不能死在这里。”
“至于我们,”他顿了顿,对着穆勒轻轻说道,“可以做的,也不仅仅是防守。”
真正的对峙发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黎明。
草原上,朝日初升,浅金色的光辉照亮了已经被风沙侵蚀了的关隘城墙,照在了列阵在外的铁甲军的铠甲之上。
在经历了七八日的大清扫之后,吉尔达部落终于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又或者说,是费铎·加伦斯在确认了周围再无援军可以到达之后,开始了他们的计划。既然对方要死守,也有过和暗杀团交手的经验,那么夜晚的偷袭就近乎无效,她能做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凭借人数和装备上的优势,先下一城。
图尔提斯有着圆滑的亚述公爵以及背后的地势优势,并不方便攻克。而且对于费铎而言,攻克了图尔提斯也不代表什么,因为她很清楚,所谓的“胜利”只有在加伦斯一族得到赫伦的土地后才能被确立。要是他们硬攻图尔提斯不得,反而被拖到了奥古斯都赶到,那么这场战局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费铎看得很清楚,早在她恢复后不久,得到消息的时候就认识到,关隘的守护者已经在暗中筹谋,想要借着这场战斗,将加伦斯这个敌人一起击倒。
所谓的胜利是陷阱,但也是加伦斯一族最好的机会。他们不会再有比此刻更靠近赫伦腹地的机会。
与双方而言,这是一场以土地和军队作为赌注的豪赌。
但费铎觉得自己的胜算更大。
关隘本就易攻难守,是赫伦对外的攻击点。只要彻底摧毁关隘,杀掉那个一直给自己带来大麻烦的骑士,乌拉尔就不仅能够彻底摧毁赫伦反攻的路线,同时也能毁掉赫伦的信念。
要是连有“铁壁”之称的东南防线都被彻底撕裂,那么赫伦的衰弱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她可以以此为基点,步步蚕食赫伦失去护卫的边境,最终就像尤里乌斯逼退缇坦一样,将赫伦人逼到绝境。
然后加伦斯就能够重获新生,成为这片大地除了东方古国外最强的存在,重现瑞比亚往日的荣光。
只是这一次的行动已经动用了族群的最后一份力量,倾巢而出的加伦斯一旦失败,便再无回旋的余地。
这是所有暗杀团成员和她自己都不能接受的。
为了这一次的战争,费铎牺牲了太多。卡缪尔夫人、丰都、略特——她将所有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人都当做了踏板,踩踏着他们才走到了现在。
如今,不管关隘到底如何,她都决定孤注一掷,与赫伦的那群人厮杀到底。
但是关隘并没有像费铎想的那样,选择闭门不出,死守城墙。
厚重的石墙被机关打开,列队整齐的关隘骑士们鱼贯而出。他们手握长枪,银白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暗色的铁甲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黑白二军阵列在平原外,就像一局已经准备好了的棋盘。而他们的执棋者一个就像王棋,远远地躲在后线;另一个则是冲锋的跳马,做好了阵中厮杀取将首级的准备。
关隘选择了进攻。
第81章 交换
和以往的交手一样,在象征着冲锋命令的号角声下,两军朴实无华地开始了厮杀。
银白色的关隘骑士像是草原狼锐利的爪牙,精准地撕扯开了铁甲军外围的乌拉尔骑兵阵。由布劳特改进过后的特质钩索每次出手,都能顺利将一个敌兵扯下马来;而在这由骑兵统御着的战场,落马几乎就等同于死亡。
奎尔特骑着马站在不远处的山丘之上,看着身经百战的关隘骑士在交战中逐渐占据了上风,默默地放出一只黑鹰隼,将最新的消息递给了费铎。
他看得分明,如果光论骑兵,恐怕关隘骑士不会输给吉尔达部落的轻骑队,甚至还更甚一筹。
因为关隘骑士对于乌拉尔的骑兵太过熟悉了。
在过去的五六年里,关隘骑士已经建立起了一套成熟的反制体系。他们回避了乌拉尔骑兵冲锋陷阵的长处,转而利用配合和逐渐增长的机动性,将习惯了单打独斗的骑兵逐个击破。这是拿捏住了乌拉尔的弱点。
更何况,现在的费铎并没有能够完全掌控住吉尔达部落。
在离开乌拉尔去格里伦斯之前,费铎就命令了离开教会后一直潜伏在吉尔达部落的易容者弗洛,要求她暗杀吉尔达部落的掌权者图亚,然后取而代之,再用之前就准备好的计划书诱导乌拉尔各个部落,好让他们主动出击。
按照费铎原本的构想,等到她彻底掌控格里伦斯,加伦斯就能以格里伦斯为据点,在弗洛的帮助下控制住与亚述戍卫军两败俱伤的乌拉尔部落骑兵,结合剩下的缇坦雇佣兵和暗杀团成员,创造出一支绝对忠心于费铎的加伦斯军团。
然后他们就能接手由乌拉尔争取来的机会,一路向上,击败最大的敌人赫伦。
然而这个构想在费铎被重伤之后,就成了一个空壳。
赫伦的东南防线成了乌拉尔绕不过去的一座大山,而乌拉尔骑兵所能依仗的也不过是时间上的优势。更重要的是,自丰都死后,部落首领们就对加伦斯一族颇为反感,如果说丰都的存在尚且能让他们表面看起来团结一心,共同对抗赫伦,那么费铎的存在只能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他们会提防着费铎卷土重来,给加伦斯的回归造成巨大的阻碍。
即使弗洛绞尽脑汁控制住了吉尔达部落,想办法拉拢了肯特和缇克拉玛,施行了费铎早就计划好的铁甲军战略,但没有其他部落的帮助,铁甲军也很难成为加伦斯向南推进的主力。乌拉尔的力量开始分散,给了赫伦喘息的机会。
同时,费铎的重伤在某种意义上更是催化了部落之间的分裂——他们有了推举乌拉尔新王的机会,便不会再去相信费铎的说辞。
有时候,说服一个固执的野蛮人比说服一个聪明人更加麻烦。
更不要说,就算是在暗杀团掌控住的吉尔达部落内部,也有很多人不满弗洛推行加伦斯的“遗策”,他们怀疑,拒绝出战,有时候更是传出谣言公开表示反对。
这股不安定的力量在费铎恢复来到战场后,也没有能够完全消除。即使铁甲军多次胜利,也改变不了流言。它甚至影响到了那个松散的部落联盟——肯特部落的继承人胡尔特就是这样对弗洛的说辞产生了怀疑,决定暂缓出兵。这让费铎不得不临时打出了手中的另一张王牌,“盲人”阿尔温,去接手原本留给肯特部落用于进攻图尔提斯的三分之一铁甲军。
这几乎打乱了费铎原本的构想。
但她现在也没有时间重新组织,只能一步步这么走下去。
想到这里,奎尔特心里就很不安。
但很快,飞回来的黑色鹰隼就让他没有余力去担心这个摇摇欲坠的计划了。
费铎下达了新的进攻命令。
乌拉尔轻骑兵开始主动后撤,黑色的铁甲军顶上,他们手中的盾牌连成一片,看起来就像不可攻破的壁垒,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压抑。
而关隘骑士们没有后退,他们主动散开,开始追击乌拉尔的骑兵,但依旧战斗得很谨慎,因为他们都牢牢记着,在出关隘之前阿奇尔的嘱咐。
他说,关隘骑士这一次还是必须和以前一样,主动出击,即使损失惨重,也必须想办法消耗对方的骑兵。
有人不解,有人沉默。
不解是因为不理解,为什么爱护骑士的领主会要他们做出这种堪比自杀式的举动,还把自己也算了进去;沉默是因为他们已经看出了自己成为弃子,但无法拒绝这个命令的结果。
“铁甲军从来不是最大的阻力。”阿奇尔当时看着喧哗的骑士队伍,冷静地说道,“因为我们的对手从来不是铁甲军。”
“你们应该想想,为什么乌拉尔人会突然学习我们,搬出了和我们当初类似的战术,开始蚕食赫伦,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横冲直撞,凭借着先天的力量优势击碎东南防线。”
“因为他们认识到,单单依靠骑兵队伍是不可能固守阵地的,铁甲军的存在补足了乌拉尔军队的最后一块缺口,让他们成为了更加强的存在,让乌拉尔骑兵在冲锋的同时,有了可以接应的支援。除非有图尔提斯那样以人数优势,我们没有办法彻底摧毁乌拉尔的主力军。”
“但他们最强的战力依旧是骑兵,所以,我们的老办法依旧可以用。”
话说到这里,原本议论纷纷的骑士也都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听明白了阿奇尔的计划。
他们即是战士,也是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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