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余晖呢?”阿奇尔顿了顿,问道,“关隘袭击那一日,他负责巡逻队,在发现暗杀团出现之后,为了避免冲突,所有的巡逻队都回去了,但是他没有。是他遇到你们了吗?”
“不全是。”亚历克斯回想了一下,谨慎地答道,“其实是乌拉尔人想要去炸河堤,结果正好被我们撞上了。”
阿奇尔一愣。
他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发展。
“在我跑到缇克拉玛部落那里之后,我就发现缇克拉玛的军队不太对劲。”亚历克斯仔细地思索了一下,开始梳理信息,“我本来还在担心,他们会跟着肯特部落继续向前推进,这样我就大概率会和他们撞上。但是我没想到,等我真的到了伊拉尔河堤,发现缇克拉玛的大部队都在河堤附近,他们没有遵守和肯特部落的盟约,而是独立行动了。”
“他们要炸河堤。”阿奇尔的语气分外确信,“他们想同时毁掉关隘和铁甲军。”
“我也是这么想的。”亚历克斯继续说了下去,“我本来还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盟约出了问题,谁知道等阿尔温来了,我被迫混入他们营地的时候,他们居然将矛头直接对准了阿尔温和暗杀团,倒是让我逃过一劫。不仅拿到了物资,还联系上了碰巧在附近巡逻警戒的余晖。”
“余晖也发现了缇克拉玛反常的行为,所以前来侦查。”
阿奇尔应了一声,依旧是一脸沉思的表情。
“阿尔温明显不想和他们过多纠缠,但是缇克拉玛的人都很激动,不肯放他们走。我和余晖合计了一下,干脆决定再观望一下。谁知道他们两相纠缠之下,缇克拉玛的人居然真的选择炸河堤,只是为了杀了阿尔温!”
“看来,缇克拉玛和肯特一样,大概率都不和加伦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阿奇尔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最起码不用同时应付三个强大的部落。”
“我觉得他们和加伦斯不仅仅是没有合作,恐怕他们还存了要利用这一次的放水,顺便解决掉铁甲军的想法。”亚历克斯补充道,“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仇敌。”
“我和余晖可不想他们炸了河堤,导致河水倾斜,结果把正在和加伦斯作战的你们害了。所以我就干脆和余晖一起,浑水摸鱼,想要偷偷摸摸把乌拉尔的土炸弹给拆了。结果还是失败了。”说到这里,亚历克斯也十分无奈,“缇克拉玛的人你是清楚的,一个个都跟吃了火药似的。一发现我们在,好家伙,直接把自己当成了引线,强行把河堤给炸了。”
“炸就炸了,按道理说冬日河水枯萎,就蓄着的那点水,也就冲冲护城河,不至于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可缇克拉玛也不知道是干了什么事儿,那个火药包的位置正好在一条暗河附近。河口决堤,暗河一起被打通了,这就成了一场大洪水了。”
“我和余晖一看事情不对,又想到你说不定还在和加伦斯的人在战场上,就紧赶慢赶地跑回来救你来了。至于阿尔温……我也没空去管他了,要是死在了洪水里最好,要是没死,那就之后再收拾他吧。”
阿奇尔听完了亚历克斯他们一波三折的曲折经历,也不得不叹气。
“那之后呢?”他问道,“你们和其他撤退的关隘骑士还有亚述戍卫军会合了吗?”
亚历克斯点点头,道:“你放心,我和余晖把你捞出来了,亚述骑士他们就去找了伦斯他们,大部队撤退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和斯图亚特雇佣兵一起赶到的第一军团,特里斯坦带着先锋队过来救场子,大部队在关隘后面的小镇梅达斯驻扎了,那里地形还不错,适合战斗。而且那次洪水之下,铁甲军因为铠甲的问题,死伤惨重,暂时没有战斗力了,关隘那一块算是安全了。”
“好在你们两队人都没事。”阿奇尔说道,“关隘没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之后重新建就行了。要是人死在了战场上,那就真的什么都回不去了。”
难得听到阿奇尔说出如此感叹的话,亚历克斯也不由自主地被带到了这股情绪里去。
他嗯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和阿奇尔一起坐在帐子里,享受着这珍贵的休憩空荡。
见他们对话结束了,阿斯克勒尔也带着捣鼓好了的草药走到了床边,给阿奇尔换药。
“膝盖只是皮肉伤,不会影响你骑马战斗的,两三天应该就能走了。手臂上的伤口麻烦些,里面有毒素,需要时间排出,而且最好近期不要用太重的武器。”阿斯克勒尔轻声说道,“我只是顺便和瓦尔基里过来一起搭把手,她负责情报传递,我过来转移伤员,很快我们就会离开这里,回到格里伦斯的。”
“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家主吗?”
阿奇尔垂眸:“……不用了。这次的事情……告诉她我没事就行。”
阿斯克勒尔应了下来。
很快,帐篷外就传来了一阵骡马的嘶叫。运送伤员的队伍已经准备好,而阿斯克勒尔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
在离开前,她又问了一句:“真的不用吗?”
阿奇尔缓缓地点了点头。
战场上,没有时间留给他的私人情感。
而在阿斯克勒尔离开后不久,帐们就又一次被人粗暴地掀开。
来人脚步匆匆,铠甲随着他的动作而碰撞作响,听起来却很让人安心。
“阿尔冯斯男爵,”劳伦斯一身银铠,站在阿奇尔床头,“这是陛下的密信。”
第85章 双子
来人之所以是劳伦斯,不是因为奥古斯都忙于指挥军团,也不是因为他觉得看望伤员是浪费时间,而是因为他现在和阿奇尔一样,躺在了图尔提斯的休息室里。
毒素再次复发,而当初能为他遏制痛苦的哈瑞尔却已经死在了一场同归于尽的计谋里。尽管格里伦斯有着哈瑞尔留下的药方,阿斯克勒尔也已经顺利解析,在回去的路上将药准时送到了皇帝的手里,但奥古斯都的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
长达半年的各地奔波,从教会的血色祭典到北方战争,奥古斯都没有给自己留下足够的修养时间,更遑论在听闻哈瑞尔的死讯之后,他几乎是顶着失去好友的痛苦,强行拖着已经被毒药折腾得残破的身体上战场。连日南下、没有休息的军团疾驰虽然换来了关隘的支援,却也将他自己的生命当作代价,全权交付了出去。
在一次意料之外的昏迷后,即使奥古斯都再想亲自上战场督战,却也在三位军团长的联合反对下不得不偃旗息鼓。第四军团主动承担了皇帝的护卫责任,和剩下的一半皇家内卫一起,将皇帝送到了图尔提斯。
原本谬加想将奥古斯都送到格里伦斯,那里既有充足的物资,也有足够的防御力量,距离战场也不算远。但奥古斯都对此坚决反对,他觉得离战场越远,就越容易产生意外。根据亚述公爵送来的手信和计划书,皇家军团的到来是这次战争的胜负手,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而将最重要的一步放手他人执行。
两相权衡之下,谬加也只能折中,将奥古斯都送到了图尔提斯,交由亚述公爵照看。他自己则带着第四军团,一路直奔梅达斯,和先到了的特里斯坦以及第一军团会合。
有了两个皇家军团驻守,关隘那里的情况反而稳定了很多。就算阿奇尔现在没有办法亲自去关隘查探情况,天天来给他换药的军医却也给他带来了源源不绝的好消息:突如其来的洪水不仅彻底淹没了关隘,也让来不及撤退的铁甲军损失惨重。乌拉尔人本就不善水性,遇到这种情况更是难以抵抗。当时还留在战场上的乌拉尔士兵几乎全灭,铁甲军损失了几乎四分之一的战力。
同时,皇家军团的到来也让在草原上四处游荡的暗杀团感到棘手:有了人数优势,赫伦军队终于可以大范围扫荡防线外的区域,在收集情报的同时限制住暗杀团的行动轨迹。暗杀团的单人实力的确可怕,但在面对由十数人组成,且极其警惕的瞭望骑兵队时,他们也没有办法奈何对方。加上乌拉尔在正面战场上损失的功能也需要他们去弥补,暗杀团不得不开始收缩活动范围,以此来减少和皇家军团战斗的负担。
战场上的形势似乎从乌拉尔占据优势,变成了两相平衡。
但阿奇尔深知,赫伦的优势绝对不止这些。
图尔提斯外,虽然双方表面上还在僵持,但是根据亚历克斯的消息,加伦斯派去的指挥者下落不明。肯特部落的铁甲军没有人统领,就像失去了头狼的狼群,迟早会被分裂,亚述公爵的胜利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等到关隘失利以及皇家军团赶到的消息传出,那些还在沃斯达和诺尔特被戍卫军拖住脚步的乌拉尔部落就会认识到,他们已经开始面临赫伦的反扑。那些小部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草原,将加伦斯当成垫背的倒霉蛋。
这恰恰就是赫伦想要看到的。
在部落掩护下的加伦斯,就像缩进了壳里的乌龟,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撬开暗杀团组成的最后一层防御,将加伦斯彻底脱出来,让他们在日光的暴晒下失败。
而要做到这一点,光凭借现在明面上的力量是不够的。阴影是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也是加伦斯习惯躲藏的地点。必须有人从战场上离开,趁着大部队被军团牵制的时候绕后袭击,才能彻底断掉加伦斯的退路。
奥古斯都将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了阿奇尔。
他在密令中简单写了一下军团的作战方向,说要佯攻,一方面给乌拉尔他们还有机会的错觉,一方面拖住他们。而已经被传出因重伤无法继续作战的阿奇尔,则会代替劳伦斯去指挥剩下的一半皇家内卫,执行这个断尾任务。
如果有什么需要,阿奇尔可以随时向皇家军团提出自己的要求,只要是战略范围内允许的,他们都会尽力为他做到。
而真的关于具体作战计划,奥古斯都却也只留了简单的一句话。
“解决他们,不惜代价。”
虽然阿奇尔身上的伤的确没有传闻中那样严重,但是真的等他恢复到足以上战场的时候,也已经足足过了四五日。
在此期间,余晖来看过他一次,顺便将布劳特的消息一并带了过来。布劳特并不打算现在就回来,古尔丹军队在洛兰德的授意下,由家族中的另一位嫡系骑士莫桑领导,前来支援,他需要留在雪山附近接应。
但他也没有忘记阿奇尔,忘记关隘,百忙之中也不忘抽出时间与飞禽走兽*谈,给己方带来了一条特殊的消息。
“那个盲人没死。”余晖复述道,“瓦尔基里放出去的鸟雀带回了消息,伊拉尔河附近的幸存游民看到了他,受伤,但不致命,现在朝着乌拉尔后方去了。要是按皇帝的命令,你们十有八九会撞上。”
阿奇尔沉吟片刻:“亚历克斯在哪儿?我想问问他,他是我们之中为数不多和那位暗杀者有交手经验的人。”
余晖犹豫了一下,说道:“亚历克斯……巡逻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难得有这么支支吾吾的时候,阿奇尔也看得出来,他似乎并不希望自己直接去问亚历克斯。
过去的事情,有些时候总是不必再提起的好。
但这一回事关战场,即使阿奇尔不愿意,他也必须要问。
想到这儿,阿奇尔也不欲为难余晖,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拿起长剑,想要去找亚历克斯。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亚历克斯就一把掀开门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我知道你会想找我,”他言简意赅,“所以我来了。”
“我会把所有我知道的、有关阿尔温的事情都告诉你。”
故事并不长,但足够跌宕起伏。
一位赫伦女子的家乡在远征之后被彻底毁灭,而她也被掳到了乌拉尔。因为美貌,她被乌拉尔的王族嫡系看上,被迫怀上了孩子,还是双生子。
但在乌拉尔,双生子代表着厄运和劫难,尤其这还是流有赫伦血脉的混血儿,只会污染乌拉尔纯净的草原王族血脉。这让当时的乌拉尔王很不满,他痛斥自己的儿子,要求他必须将这位女子杀死,而那位王子舍不得,便偷偷将怀有身孕的女子通过商队送了出去。
然而,简单的愿望往往难以实现。尤其是流有王族血脉的孩子,是加伦斯一族最好的筹码。在得到具体的消息后,“劫匪”带走了那位赫伦女子,也带走了流落在外的乌拉尔王族血脉。
但他们并没有把女子带回到自己的大本营,而是将她和她的孩子们囚禁在了一个由自己掌控的小部落里。在孩子出生后,更是由着部落的乌拉尔人们为所欲为,活生生逼疯了亚历克斯的母亲。
“阿尔温是天生的杀手。”亚历克斯说起自己的血亲,却也语气淡漠,显然并不待见这位所谓的哥哥,“我长得像母亲,长大后一些,那群家伙们也有了其他的想法。他们对我下手,却被藏好了匕首的阿尔温杀死。”
亚历克斯至今都记得,当他被疯疯癫癫的母亲抱在怀里的时候,面前是一身鲜血的阿尔温,脸上却带着微笑。
“我带你走,亚利。”他看着自己的弟弟,伸出了手,“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那双手上的血还是温热的。
“后来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亚历克斯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总之阿尔温应该是引起了暗杀团的注意,就被带走了。他们还想带走我,但是突如其来的火灾烧掉了屋子,杀死了我的母亲,却给了我逃出去的机会。”
“再后来,我因为长得像赫伦人,就被当作奴隶,被迫四处流浪,最终更是被带到了远征之后回到乌拉尔的军队里,遇到了你们。”他简单地为这个故事画上了句号,“而我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阿尔温的消息。”
“那你是怎么认出他的?”阿奇尔静静听完,问道,“因为你之前从未提起过,你知道他在暗杀团。”
“一开始我的确不知道。”亚历克斯叹气,“要不是这一回在图尔提斯外撞见他和暗杀团那群家伙站在一起,我甚至都反应不过来,当初带走了阿尔温的可能是暗杀团的人。他大概率是被当作工具培养了,而且……应该很强。近身格斗的话,我是打不过他的,他除了力气比我小些,其他方面应该都比我强的多。”
“阿尔温的眼睛是灰蓝色,但是瞳孔无法转动,独一无二,是我知道的人里唯二有这个眼睛颜色的,另外一个是我的母亲,她早就死了。”亚历克斯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手腕,“而且他的右手手腕上曾经和我一样,被那个部落的人烙下过狼牙状的奴隶印记,上次交手的时候我看到了。”
“换句话说,你除了知道他是你的哥哥,知道了当初带走他的人是暗杀团,对他其实也并不怎么了解。”余晖沉默良久,轻声说道。
亚历克斯点点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所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也足够了。”阿奇尔说道,“至少我知道他看不见,知道他天生就比寻常人要敏锐的多。”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阿奇尔起身,准备去找谬加商量人手的问题。
但在他离开前,亚历克斯又拦住了他。
“你要是能碰到他,就杀了他吧。”他抿了抿唇,说道,“不必在意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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