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宴抬眼就没见着她身影,他不耐烦地蹙起眉头,对着手机吐出一句话:“她最怕什么?”
程砚:“她怕黑,哪里黑了她就害怕,必须找到个有光亮的地儿。哦,宴爷,你可别让她一个人呆在黑暗的地方啊,不然她得害怕。也不能把房间灯关掉。总之她怕黑。”
梁宴:“关灯。”
不到一秒时间,整个俱乐部陷入黑暗。
巨大的黑暗代替白昼亮光,漆黑像潮水一样袭来,不知怎么地灯忽然都灭了,阮听雾立即害怕得停住脚步,像困于原野的弱小动物,迅速找着光亮。
很快,她发现一处光亮,双腿不受控制地跑过去。
身体像绷了根直线,浑身都不舒服,直到走到光亮里。她拍拍心脏,抬眼,便撞入男人漆黑的眼睫。
她心脏跳动得越发厉害,后背也迅速布了层薄汗,紧接着耳边传来道散漫腔调。
“害怕啊?”
阮听雾面对梁宴总是很不自如,紧张地咬唇点点头:“怕。”
男人声音落到耳边。“那住这。”
阮听雾摁了摁手心,心脏定了定。
但几乎是猝不及防的。
耳边又传来他的嗓音,可能是刚抽过烟,低懒带着颗粒感,很好听。
“明天再走。”
她眉眼又往下垂了垂,手心被拨得泛白。
第2章
次日,阮听雾在宽阔明亮的酒店房间里醒来,双手掀开被子直起身下床去洗漱。昨晚她被服务生带过来休息,睡觉睡得并不算安稳,甚至又梦见了那个绝望又光明的夜晚。
大概九点多,服务生拎着两个行李箱往停车场走,声音周到又礼貌:“阮小姐,我现在送你去京南西街。”
京南西街是表哥程砚的家。
阮听雾探身坐进车厢,转头看着窗外,心里很渴望能再见梁宴一眼就好,但接连看了一路,直到汽车驶出俱乐部都再没见着他。
丧气。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车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她被雨声吵醒,眼睛缓慢睁开,汽车却在这一秒急速停下,她受到惯性影响,身体迅速地往前倾,额头重重地砸在副驾驶座椅上。
“不好意思,追尾了。”前方很快传来声响,司机跟着下车。
阮听雾抬手揉了揉额头,睁眼往外瞧去。
一辆银色汽车停在半山腰的拐弯处,万丈悬崖像是就在脚下,她吓出一身虚汗,甚至不敢想象,刚才方向盘要是多往右打一点,她和车就要一起掉下去了。
外边的雨却越下越大,坚实地砸在道路上,仿佛要砸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天色也跟着变得乌沉阴浓,高空坠坠欲落下一秒就像要掉下来。
心情变得阴蒙蒙。
她尽力调整着情绪,偏头看着外边这场夏末暴雨。
直到眼前忽然闯入一辆迈巴赫GLS,黑色越野看着就格外桀骜野性。汽车车窗缓缓降下,男人散漫的声音混着磅礴的雨水扯进她耳朵:“上车。”
他像是上天派来解救她的。
阮听雾愣了下,手指摁了下车窗,隔着暴雨不太确定地问他:“你是让我上车吗?”
男人眼皮闲散搭着,眼角边缘往内里勾出一条深刻的线,他朝她睨过来,语气闲闲的:“怎么,怕我拐你走?”听着混不吝的声音,声线里却偏偏带了点哂笑。
这笑声安抚她很多,心脏跟着镇定下来,阮听雾弯了下唇,心里渗进几分雀跃,摇头说了声没有,拉开车门下车。
服务生司机朝她点点头,替她将行李箱放到车里,音量不大:“应该特意来接你的。快走吧。”
阮听雾闻言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用手挡着雨靠近越野,在选择是副驾驶还是后座的时候犹豫了好几秒,最后还是选了后座——她甚至不敢靠他很近,毕竟能见上面就算奢侈。
探身坐进后座,雨水顺着头发丝从脸上流到下颌,她随手抹了抹,鼓起勇气抬头说了声谢谢。
梁宴咬着烟随手递她两张纸巾。
阮听雾双手接过,紧张地说了声谢谢。车厢里柑橘气味很烈,又融着股决明子和乌木沉香味道,独特又很符合他气质。
擦拭完头发,她挪了挪身姿,缓慢又不动声色地挪到车厢靠里的位置。
而后低着头抿唇,漆黑软长的睫毛挡住欣喜的情绪,在雨天和他无声地独处一个密闭车厢,是她以前连想也不敢想的事。
心尖像压着朵花骨朵,盛大地绽放着,一缕小得不能再小的天光泄了进来,小姑娘珍惜万分又鼓舞雀跃。
迈巴赫在暴雨里穿梭,沿着盘山公路往上,最后抵达okut俱乐部。
“下车。”男人低磁声音响起。
阮听雾点点头,手拉开车门探头,却意外发现这里是俱乐部,不是京南西路程砚的家。她顿了下,转头看了眼他。
男人坐在驾驶位,大手青筋明显,手机屏幕亮了下,他接过电话。
阮听雾面对他总是很紧张,大部分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嗓子像被人咽住似的。
男人打电话时眼皮懒掀,从她这个角度看,他下颌线分明,顺着硬而朗的弧度,线条往下,脖颈白皙,青色的筋脉横贯,白色灯光打着,喉咙中间突兀的地方看起来很勾人。
阮听雾挠了挠脖颈。恍惚中她又听到了表哥程砚的声音。
紧接着梁宴声音顺着空气传过来。
“刚从spring出来,碰巧遇着。”
阮听雾添了下唇,意识到他这句话的信息量。
眼梢弯着的角度微微小了些。
哦,他不是特意来接她,只是碰巧遇到顺路而已。
但这样才合理呀。他怎么可能特意来接她呢。但尽管知道是这样,欣悦的情绪还是慢慢消失了,失落逐渐见缝扎针填充了心脏。
“程砚电话。”梁宴声音带着闲散的痞,忽然传到她耳边。
阮听雾愣了下,抬眼看他,男人咬着烟正拔车钥匙,长手将手机递在她眼前,他指甲修剪干净,青筋血脉都看得一干二净,中指偏左的位置有一颗淡色的小痣,近距离看很明显,灼人到烫进她心肺。
阮听雾咽了下喉咙,伸手接过手机,偏头喂了声:“表哥。”
“听雾,那边下暴雨了吧?也是挺巧的,梁宴刚从酒吧出来。”
哦,spring是酒吧的名字,原来他刚从酒吧出来。
阮听雾嗯了声:“下暴雨了,挺巧的。”
“也是没办法的事,听说这暴雨还得持续好几天,送你的车追尾了,京南西路那边不能通车,所以我让梁宴送你回俱乐部了。”
原来是这样。
阮听雾握着手机的手松开一些,嘴唇动了动:“好,我们现在回俱乐部了。”
程砚说让她在俱乐部多呆几天,等雨停了再说。没过几分钟,电话被挂断,阮听雾将手机递给梁宴,看见他坐在驾驶位咬着烟,车窗边凑着个人,手里拎着个头盔,看上去也是个混不吝的,问:“下周摩托越野赛,京北城郊那块,去不去。”
梁宴磨着烟,眼皮懒懒哂着:“新赛道?”
“新的,”陈逢喆笑了笑:“上周有人去了,说险得很,那我不就想到你了吗,你不是最爱刺激的。”
梁宴咬着烟懒洋洋闷笑了声。
“不过宴爷昨天那赛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那么多姑娘等着看,都败兴而归了。”陈逢喆挑着眉问。
昨天的比赛他没比吗?
阮听雾抿着唇,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山腰上,耳朵却全自动落入他的声音。
“没趣。”梁宴说。
“这才不到两周,您就厌了这赛道啊,嫌不够刺激?”陈逢喆是真佩服他,这人就是个爱危险和极限运动的命,什么刺激就做什么,没人能挡住他步伐。
去年盛山那赛道危险得不行,没几个人敢报名,几个赛车手都说敢去的都是不要命的。偏偏梁宴去了,第一让职业赛车手拿了,他拿了个第二,倒也不赖。后来比赛视频在圈里传开了,看过的人没一个不提心吊胆的,偏生参赛的梁宴一副无所谓的漫不经心,陈逢喆到现在还记得他那一副吊儿郎当咬着烟说话的模样。
“这赛道还行,挺遗憾没拿第一。”
“……”那时陈逢喆只有一句话想送给他:“死神也他妈挺遗憾的。”
一会后,凑在车窗边那人走了,阮听雾拿着手机递给梁宴,她伸过去的时候手还有点抖,不小心摁亮了闪光灯,又慌忙摁灭,结果手机又亮了下,她以为又是哪没关,遂看了眼屏幕。一条没有备注的信息跳到眼前。
她眉眼随即僵住了。
【梁宴,能不能不分手。】
阮听雾僵了一秒,又很快撇开视线,将手机递给梁宴。下车后,有人帮她拎着行李箱往酒店走。
没过几分钟,她回头想看他一眼,但却没能如愿,因为那辆迈巴赫已经不见了踪影。
回酒店时候,阮听雾弯腰拿出房卡,走廊上一道女声传过来。
“我爸爸那么有钱,京南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也算京南出了名的,那么多男人追我,他凭什么看不上我。”
另外一个女孩子笑了下: “这不挺正常,喜欢么,就得顶住咯。连这都顶不住,喜欢梁宴这种人做什么。别自讨苦吃啊。他家世好长得帅又有钱,性子还烈,上哪找这么带感的人?”
听雾拿着房卡进了房间,心也跟着滞涩了一瞬。脑袋里回旋着女孩子的那句话,她低着头拧开一瓶水,仰头喝了口,一股浅淡的涩味融入了鼻腔。
接下来的两天,阮听雾都呆在酒店写试卷,饭点的时候就出门去餐厅吃饭。她今年上高二,因为家里的事不得已转学,眼下又被困在俱乐部里,但对于高中生来说,学习到底还是第一要紧事。
但除了学习之外,她最近也还在忙一件事。
嘉南第十七届澄楠杯摄影大赛,这赛在摄影界很有分量,三年才举行一次。
眼看着比赛时间就要截至,原本已经选定了一组摄影照片用于参赛,但前两天又忽然觉得那组照片不是那么合她新意。
她一向对自己要求很高,尤其在学习和摄影这两方面,索性决定重新拍一组照片。
这天晚上,她写完数学试卷,拿着相机走出酒店。小姑娘一路走走停停,拿着相机举起又放下,一路沿着路灯,却都没找到一方满意的天地。这种私人又高级的俱乐部她以前都没来过,相机镜头里相继出现一些新奇又陌生的景物,时不时按下快门键,但又始终觉得不是她想要的东西,只好一遍遍低头蹙着眉看向镜头。
直至一道声音猛地窜到耳边。
“哪来的记者?都说了比赛不许拍,谁放你进来的啊?”
一个穿着黑白制服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盯着她:“说,谁放你进来的?一个比赛而已,还想着法子进来。”
“我不是记者。”她皱着眉吐出一句话。
“你拿着相机不是记者是谁?”男人语气更冲:“快走吧,俱乐部的比赛是不许乱拍的。”
阮听雾拿着相机给他看:“我没拍什么比赛,就拍了点风景人文之类的,我是住在酒店里的。”
男人上下打量她几眼:“你是住酒店的客人?你哄谁?”
阮听雾抿了下唇,见他不相信自己,正准备低头拿出手机翻找门卡照片,没想到中年男人忽然伸手抢她相机,骂骂咧咧地说:“都说了赶快走,非要我砸你相机是吧?”
阮听雾护着相机,情急之下后退了好几步,但眼前却忽然覆下来一道漆黑高大的身影,同时鼻尖闻到一股烈橘和乌木味。
有人将她拉到了身后。
指尖跟着发热,两天后重新见到他,她整个人背脊像拉着根直线,局促又不安,但心底又发着烫,仿佛融出一股喜悦。
耳边传来梁宴的声音。散漫又不驯。他侧头对着身边一穿着西服的人问:“你们俱乐部是打算明天停业么。”
第3章
穿着西服的人是俱乐部总经理,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这种事,弯着腰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是意外,我们会处理好的。”
阮听雾抬眼,梁宴挡在她前面,身边还围着好几个人,他们身上都还穿着赛车服,手里拎着个头盔。
“你还砸她的相机,宴爷马上砸了你的饭碗。”有人笑骂了句。
阮听雾认出笑骂的这人是前两天凑到梁宴汽车窗口那的那位。
陈逢喆又对着总经理道:“行了,你也不用陪我们去吃夜宵了,你去处理这位态度恶劣的员工吧。”
总经理应了声是,便带着人走了。
阮听雾低头检查着相机。
“受伤没。”陈逢喆知道这是程砚的妹妹,便低头问她。
“没有,”阮听雾摇头:“相机没有受伤。”
陈逢喆朝着梁宴和其他几个人笑:“草,这姑娘有点意思,我是问她有没有受伤,你们猜她怎么说?她说相机没有受伤。”
其他人都笑得不行,梁宴扯了下唇。
阮听雾看着梁宴微扯的唇角,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她笑,但胸口还是像打翻一瓶蜜饯似的,空气里仿佛都荡着清甜的橘子气。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眼皮,唇也弯起来,说自己没有受伤。
夜已经深,她便抓紧时间拿着相机继续去拍照。
梁宴和陈逢喆还有其他人往酒店方向走。
陈逢喆笑得不行:“程砚那么混蛋的人,妹妹倒还挺乖的。”
梁宴放下手机时候恰好抬眼,夜色很重,黄橙月亮正圆,程砚妹妹拿着相机,背影很快消匿在视线里。
确实有点乖。
他拎过陈逢喆手上的头盔,很快又谈起下月去极限攀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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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听雾那晚拍到十二点多才结束,结束后便回酒店休息,次日程砚打来电话,说明天会有人送她到京南西路。
阮听雾:“好,谢谢表哥。”
程砚欲言又止地说:“你家里那边情况更糟糕,还好我把你带到这边来了。”
阮听雾很真诚地感谢他:“真的很谢谢表哥,我早就不想呆在家里了,一直呆在那种地方,我迟早会得病。”
程砚叹了口气:“是的,你一个小姑娘,本来就应该鲜活一点。你看你,才17岁,这么好的年纪,呆在阮家遭罪。”
阮听雾弯了下唇:“没事,已经从阮家逃出来了。”
“嗯。梁宴挺忙,他不怎么想把一小姑娘放家里,没事,下周哥就回国了。”
提及梁宴,阮听雾明显变得低落了一点,她挤出一个笑:“挺正常的,一般人都不想惹这个麻烦。”
程砚:“梁宴是真忙,他这人就闲不下来的,也不怎么着家,我把你放他家我还不放心呢。他以前还好,自从前年出了那事以后,就——”
阮听雾抿下唇:“就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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