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擦着头发看手机,已经差不多零点。
周遭静悄悄的。
她推开卧室门,客厅空荡荡。
梁宴大概已经睡下了。
阮听雾却睡不着。
她把头发擦干后,坐在沙发上撑着下巴,脑子变得有些乱。
原本打算再也不主动联系梁宴的,可是事情没有办法按照她所预想的脉络去发展。
不过,等明天梁宴酒醒了后,她就逐渐减少和他的联系吧。
也不是不联系,就是,尽量少一些联系。
时间很快划到一点多。
阮听雾还是睡不着,便开了电视,把声音调到最小,靠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梁宴卧室里传来脚步声。
门被推开。
阮听雾侧头看他,轻声问:“梁宴哥哥是我开电视吵醒你了吗?”
“不是,”梁宴仰头靠在沙发上,声音听着有点泛哑,“哥哥有点睡不着。”
他偏头看了眼她。
眼前的女孩子头发还没干,碎发落到明净乌沉的眼睫旁。
她穿着他新买的衬衫,宽松,领口扣子没扣,露出白皙的锁骨,下摆长到盖到大腿处。
裤子也是新买的居家裤,白色的。
她穿着有点大,一点也不合身。
他随手将毛毯盖到她身上:“五五,盖一下,晚上冷。”
“好。”女孩子迟疑了一秒,接了过去。
梁宴笑了声:“五五,不脏的。”
说完,他补充:“待会你睡的床单和被子也都是洗过的。”女孩子哦了声。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看起电视。
电视声音不大。
一小会后,女孩子的声音盖过了电视声。
“梁宴哥哥,你以后不用和我说什么脏不脏了,我觉得你的东西都不脏。”
他滚了下喉咙,看见她转过头来。
声音有点轻,却很有分量:“就算真脏,我也觉得干净。”
紧接着,她朝他凑过来一点:“梁宴哥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和我说不脏吗?”
她眼睛极亮,瞳孔里晃进电视的微光。
两人距离拉得很近。
梁宴撇开视线:“没什么,哥哥就随口一提,你们女孩子都爱干净。”
“那哥哥以后别提了,”她声音纯粹温和,“我觉得哥哥的东西是世界上最干净最好的。”
梁宴嗯了声:“程砚是不是和你说过了,哥哥的父亲上个月去世了。”
阮听雾心脏被人轻攥了把,他声音随意,语调漫不经心的。
她停顿了下:“我表哥是和我说过。”
“你还记得之前那事么。几年前带你买虾丸那次。”
阮听雾声音低落了些:“记得。”
“哥哥那次和一个人起了冲突。那个人是哥哥的弟弟。他和哥哥父亲,在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和哥哥说过,”梁宴平静道:“哥哥是世界上最烂的人。”
梁宴平时都倨傲,像永不坠的天之骄子。阮听雾从没见过他这样,所以现在的梁宴带给她的反差特别大,也让她觉得心脏钻心地疼。
他怎么会摊上这样的弟弟和父亲。
阮听雾离梁宴近一点,轻轻抬手拍了拍他肩膀,盯着他的眼,一字一顿地说:“梁宴哥哥,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过了半分钟。
梁宴说:“信我们五五。”
“好,”阮听雾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哥哥。”她双手轻轻扶着他肩膀,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没加哥哥的后缀。
电视机里的背景音乐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只有两人静静的呼吸声相互交错。
客厅里的灯灭了一半。
鼻尖涌着那股永存的烈橘气。
阮听雾弯起眼。
“我觉得梁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时间在这一秒静止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
梁宴在沙发上仰着脖颈低笑了声。
“知道了。”
阮听雾忽然发觉她现在离梁宴未免太近,于是松开他肩膀,重新坐回之前的位置。
过几分钟,她用余光扫了眼梁宴。
他脑袋依旧还是抵着沙发,脖颈仰着。
阮听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现在也好想去牵牵他的手,或者抱一抱他。无关风月,就只是单纯地把他当作亲哥哥一样,去好好地安慰安慰他。
他爸爸和弟弟凭什么那样说他呢,梁宴可是她喜欢了一整个青春期的人。
哪怕现在她已经放弃对他的喜欢,但她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欺负他。
他这样的人,就该永远意气风发。
默了默,她低头拿出手机,在百度上搜索了几分钟怎么样安慰人比较好。
却没想到梁宴忽而朝她凑近了过来。
“五五。”
“嗯?”阮听雾怕他看见自己手机上的搜索,赶紧把手机藏了起来。
梁宴看见她藏手机的动作,笑了笑:“你在手机上和别人说哥哥坏话呢,这么害怕我看见。”
阮听雾:“没有,”她摇摇头:“我就是有点后悔——”
后悔之前不知道他这些事,没早些安慰他。让他知道,他的确是最好最好的人。
“哦,”梁宴问,“后悔今晚没给联系方式给那男生?”
阮听雾凝怔几秒:“哥哥你怎么忽然说这个了。”
梁宴懒散扯个笑:“哥哥就觉着那男生也不错。”
阮听雾有点生气他这种态度,闷闷道:“是挺后悔的,那时候哥哥在场,我想给都不好意思。”
梁宴:“那下次哥哥再见到他,问他要一下号码?”
阮听雾哦了声:“好啊。我也觉得他挺不错的。玩滑板很酷。”
“这就酷了?”
阮听雾嗯了声:“不酷吗?”
下一瞬。
听见梁宴道:“你什么眼光,哥哥不比他酷么。”
第38章
阮听雾听见梁宴这话愣住了, 转头看他一眼:“什么。”
“哥哥逗你的。”梁宴笑了下,起身往餐厅走,弯腰倒了杯水, 问:“你还不睡觉么。挺晚的了。”
阮听雾哦了声:“我得睡了, 哥哥你也早点睡吧。”
梁宴说了声好。
阮听雾回头看他:“你胃还难受吗?头还疼不疼。”
“还行, ”梁宴说,“哥哥先进房间睡觉了。”
“好。”阮听雾掀眼看他, 在他快关上门的时候又犹豫地叫住他, “梁宴哥哥,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嗯?”梁宴停了脚步,转身懒散靠在门框上,轻睨着她。
男人看着很居高临下。
他外表总是这样倨傲。
阮听雾却难得在今晚看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毕竟家人实在是一生的阴影和软肋, 这一点, 她深有体会。
所以,她温吞地笑了下,说:“哥哥,我爸爸妈妈也对我特别不好。但我觉得, 有失有得。”
梁宴看人的眼神软了点。
耐心听着她继续说。
“我虽然失去了父母的爱, 但是,”她顿了下, “我有表哥,还遇见了你。”
半晌梁宴挑了个笑:“安慰哥哥啊?”
“不是安慰, 就是实话实说, ”阮听雾抿出一个温软的笑,“因为人生不一定都是坦途啊。今天下雨明天下雪, 但后天说不定就是晴天了。失去的东西最后都会以另外一种形式还回来。”
她弯唇, 真心道:“我觉得哥哥以后一定会遇上一个很好的姐姐, 然后她会来治愈哥哥所有难过和不开心的事。但是她现在可能没来,所以哥哥需要等一等。”
“你把哥哥当小朋友哄?”梁宴语调闲闲,“哥哥可不信这种童话书里才有的故事。”
“你不信吗?”阮听雾揉了揉眼皮,有点困了:“其实我也不信。但我为了安慰哥哥,只能出此下策。”
梁宴唇角往上拨出一个细小的弧度。
阮听雾沉默几秒,说:“但是我还是觉得以后上天肯定会弥补哥哥的。因为上天也连我也弥补了,我通常都是最不幸运的那一个人,哥哥你想,我都被弥补了,哥哥肯定比我幸运,所以你也会得到一些补偿的。”
客厅里万籁俱寂。
阮听雾忐忑地说完这些话,手指有点僵硬地拨下头发,继续道:“哥哥的爸爸和弟弟对你不好,但是他们说的那些话都是用来捆绑哥哥的。哥哥你不要把他们的话当真。父母对待自己的儿女,可能确实会偏袒。我以前也很不理解,但是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阮听雾讲出这些话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她自己也是受害的一方,遂静了静,咬字道:“有些人是不配当父母的。你不需要把他们放在心上,所以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好了。”
客厅里又陷入新的沉默。
过几秒,梁宴低低笑了声:“五五懂这么多道理啊?”
“我和你认真讲的,”阮听雾抬头看他,“不是道理,是事实。”
“好,”梁宴嗯了声,忽而扯了个笑:“可是有些人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了。”
“嗯?什么。”阮听雾拢起眉心,“我没懂哥哥的意思。”
“你不需要懂,”梁宴抬了抬眉睫:“哥哥随口一说。”
“哦,”阮听雾点点头,“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哥哥你去睡觉。”
梁宴嗯一声,说了晚安,抬步进了卧室。
卧室里没有开灯。
他弯着腰坐在沙发上,耳边回响起阮听雾说的那些话。以及,她说这些话时,真挚又坦诚的眼睛,仿佛闪着细小又亮的光。
不知怎么回事,梁宴心底像有一方角落陷了下来,靠在沙发上抬手蹭了蹭眉骨,先是轻滚了下喉咙,而后拿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三个人。
穿着西装的父亲和着裙装的母亲,还有一个儿子。没有他,也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家庭,被忽视和抛弃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他为什么要再次承受被抛弃的痛苦,本来,一开始也不是他主动走向这个家庭的。
梁宴轻笑了笑。
连着被抛弃了两次的人,或许是不该有什么多余的期盼。
所以,他向来凉薄又寡情,从没主动争取过什么感情。
在感情的世界上,梁宴向来走在上游。
别人离开或出现,他从未在意过。
他只能自私一点,主动松开别人的手,做抛弃别人的人。这样,他才能避免被松手,也避免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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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阮听雾要去儿童福利院院一趟。早在一年之前,她机缘巧合下和院长相熟,经常自愿给福利院的孩子们摄影。
这天她起得有点晚,相机还在学校,时间有点赶不及,便匆匆忙忙洗漱完。梁宴没在客厅,或许还在睡着,她便没出声叫他,打算待会给他发条消息说一声。
走到门口处,身后传来梁宴闲淡声音。
“今天不周六么,起这么早。”
阮听雾定住匆忙脚步,回头看见梁宴从卧室里出来,她笑:“梁宴哥哥早,我今天得去儿童福利院一趟,时间有点赶。”
梁宴掀眼:“哪个儿童福利院?哥哥今天去南雨巷那个福利院。”
阮听雾啊一声:“我也是。但是我得先去学校拿相机。”
梁宴:“走吧,一起去。”
“好。”
梁宴把车开向学校,阮听雾拿了相机后开往福利院。
她低头摆弄着相机,禁不住问:“哥哥你去福利院干什么。”
梁宴笑了下:“今天不是有活动么,人院长请哥哥去,你不乐意啊?”
“我哪有不乐意,”阮听雾跟着笑了声:“你别胡扯。”
梁宴:“你去拍照?”
阮听雾嗯了声:“今天福利院请的人好像都是捐过很多钱的,”她停了停:“哥哥,你给福利院捐了很多钱吗?”
梁宴嗯了声:“捐了些。”
阮听雾认真道:“你真是个好人。”
梁宴笑着望她一眼:“大清早就夸人,你待会是不是有事求哥哥。”
“没有,”阮听雾歪头看了眼窗外,“就夸你,没水分。”
梁宴笑声在车厢里响起来。
“很好笑吗?”阮听雾又低头摆弄起相机。
梁宴扬着嘴角,把车开到福利院。
进了福利院后,阮听雾先去给小孩子们拍照,于是和梁宴分开。
九点多时候,梁宴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路过一间房。
房里小朋友们站成一排,一个女孩子正拿着摄像机蹲着拍他们。
她把长卷发绑了起来,脸小,眼清而灵,红唇,侧脸线条流畅漂亮,阳光浅淡浮在脸上,隔着这么远,也能看清细小的毛绒。
笑容像夏天的热烈。弯着唇角的时候,细碎的日光淬进眼底,眼角像跃进一捋明畅的光影。
脖颈白而细腻,抬手举着相机,在镜头里捕捉小朋友们的笑容。
梁宴视线淡淡聚焦了几分钟。
忽而。站在阮听雾面前的两个小孩子忽然吵了起来。
她像是也没弄懂情况,但仍是笑着拉开两个小孩子。
这两个吵架的小孩子一男一女。
小女孩子已经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
小男孩子也掉了眼泪。
下一瞬,小男孩子擦了擦眼泪,忽然问阮听雾:“姐姐,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吗?”
小女孩子声音还带着哭腔:“就是,我们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啊,很多人都有,就我们没有。为什么生了却要抛弃我们。”
梁宴眼神动了动。
他抬头看向那个放下相机的女孩。
她弯腰拍着他们肩膀。
明明是安慰那些小朋友的话,声音却徐徐传进他耳朵。
“姐姐会经常来看你们的呀。把眼泪擦干净好不好?俩小朋友都哭成什么样了,来,姐姐擦擦眼泪。”
梁宴笑了声。
她自己都是小朋友呢。
但这个想法又只存在了几秒。
梁宴再次掀眼。
房间的玻璃窗大而透明,日光坠在地面和空气里。
阮听雾耐心地轻哄着俩小朋友,哄好之后又拿起相机拍照片。
之后,她拍完该拍的照片,便和小朋友们玩起了小游戏。
“这姑娘很优秀呢。”
身后传来院长的声音。
梁宴颔首了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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