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噢”了一声,慢吞吞地起身往外走。
一见她出来,在院子里焦急等待着的行香与阿措就急忙扑了上去,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姜妤知道她们方才肯定也听见自己哭了,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颊,软声道:“我没事。”
行香对鹤园没有丝毫好感,见自家小姐确实是没事,便想劝她回扫云居。
姜妤却道:“再等会儿。”
她还有话想和七公子说。
裴肃伤得不轻,孙大夫在书房里为他重新处理包扎完伤口,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了。
两刻钟后,姜妤从偏厅来到书房,与裴肃道:“一会儿我会让阿措去抓药,有人问起她会说是给我抓的。晚些时候她一回府,就给你送过来。”
她知道裴肃不想让人知道他受伤的事。
果然,听她这般说过后,裴肃并没有拒绝,而是沉吟着道了声谢。
姜妤仍旧是抬着那双红通通的眼眸,认真地看向他:“七公子不用谢我,换做是旁人,我一样会帮的。”
她顿了顿,嗓音轻绵:“更何况我心中爱慕你。”
裴肃只当没听见:“稍后我会让临渊将诊金药费一并奉上。”
他说话算话,待到稍晚时候,阿措去鹤园送完药,再回扫云居时,手里便多了一枚荷包。
荷包里装着十八两五钱三分。
两人诊金对半,裴肃药费自负,加起来正好十八两五钱三分。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捏着又送回到自己手上的荷包,姜妤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被气笑了。
他这么看不上她,不想与她有丝毫多余的牵扯,那究竟是为什么面对她的孟浪之言无动于衷?早点去给老夫人上眼药,让老夫人随便想个借口把她送回姜家,这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行香也觉得鹤园那位实在不识好歹,她气愤道:“小姐,您回定京后还没和表公子好好说过话呢,等过几天身子好些,不妨约表公子上街逛逛,奴婢听说朱雀街近来新开了一家酒楼,风评甚佳。”
她说的表公子便是魏嘉行,魏姜两家有姻亲关系,又都在定京城,自然常常走动。姜府里的下人提到魏家的公子小姐,也都是称呼表公子与表小姐。
阿措也在一旁道:“奴婢再给小姐绣一个荷包,不,绣十个百个也成,到时候小姐给那些公子哥儿们都送上一遍。”
何必只一心一意惦记着鹤园里那块木头!
姜妤托着腮,咬牙切齿:“别人都不行,只有他才是最好的。”
行香:……
阿措:……
完了,她们家小姐竟是个恋爱脑。
姜妤深吸了一口气,她百折不挠,愈挫愈勇,决定此路不行,那就换一条。
只是要换个什么路线,她还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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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老夫人与夫人的敲打吩咐,鹤园周遭一贯没什么人,丫鬟小厮们到了附近也都会绕道走。
是以侯府里几乎没人注意到近些日子以来,姜家小姐到鹤园去的频次着实高了不少。
唯独绿云。
姜明佩对这个妹妹一向不大放心。
姜秉明是个慈父,对两个女儿都极好,只是他也忙,平日里是一心扑在朝堂上;魏婳对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从无好感,只在人前装装样子,人后待姜妤一向不亲近。
整个姜家,也就只有姜明佩与姜妤感情最好,她管教姜妤最多,也知她最深。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姜妤看着安分,但实则却不简单,否则怎么会从小便将表弟勾得牢牢的,又将舅母哄得晕头转向,一度想让两人将亲事定下。
如今侯府里来了位尊贵的表公子,姜明佩第一反应就是让绿云盯着扫云居。
她不想姜妤与那位表公子扯上任何的关系。
在她的计划中,姜妤应该与一个家世相当的世家子弟定亲,而不是一个连名姓家世都难以示人的侯府表亲。
听绿云说近来二小姐常去鹤园走动,姜明佩疲乏地按了按眉心。
她就知道。
鹤园里那位,看着再怎么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但到底是男子。大凡是男子,又有几个能拒绝得了姜妤那样灼艳的容色。
果然,不管什么身份,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贱。
她微微闭上眼,轻声开口:“我知道了。这几天她身子不舒服,等过些日子,我自会与她说明。侯爷呢,还没回来?”
绿云张了张嘴,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轻了些:“回禀夫人,没有。”
侯爷已经好些日子晚归了。
他爱重夫人,与夫人成亲后,原先的两个通房便都遣到了庄子上去,至今也没纳过妾。自从知道夫人有孕后,更是将雁园看得比什么都重,同僚之间的应酬也是能推就推,一下值就赶回来陪夫人用膳。
只是最近他都回来得晚,夫人自然心情悒郁。雁园里伺候的下人,便也就跟着忐忑起来,做事更谨慎仔细,生怕在这时候惹了夫人烦心。
绿云尽管是姜明佩身边的贴身婢女,却也不例外。
姜明佩闻言,静默一晌,抚着肚子道:“也许是工部事情繁杂,耽搁了。算了,让厨房传膳吧,让他们记得给侯爷做几道爱吃的菜,放在炉子上温着。”
绿云福身称是,又笑道:“夫人这般体贴侯爷,想来侯爷知道了,定会十分感动。”
姜明佩扯了扯唇,接过她递过来的参汤,又想起来一桩事:“我听说,阿行和家里闹起来了?”
“正是呢。”绿云的堂姐在魏家做工,两人时常往来,她对魏家的事也就知道不少,见夫人问起,她便答道,“从那日定北侯府花宴后,表公子回了家中,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后来不知怎么,又和舅老爷拌了几句嘴,拌完嘴后,他又开始说什么信的事,父子俩这才吵得厉害起来。不过具体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夫人若是有兴趣,奴婢明日再去仔细问问。”
姜明佩低头喝了口参汤,慢声道:“不必了。”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阿行发现自己两年里给丞中那边写过的百来封信,一封也没送到正主手上罢了。
这事还是她和舅舅提过,舅舅才想起来让下面人留心的。
衢北魏家,哪怕不如从前风光,终究却也是望族。她身上流着一半魏家的血,不能眼睁睁看着魏家的嫡系子弟娶一个身世不详的女人。
“小孩心性,闹过也就没事了。”她微微笑道,“这参汤不错,给二小姐也送一盏去,叮嘱她这几天少出门,到时候吹了风受寒,遭罪的还是她自个儿。”
“是。”绿云福身,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姜妤正在屋子里看书,听闻外头绿云送了参汤来,她垂下眼眸,片刻后,她对行香道:“去和绿云说,我已经歇下了,将她打发走。”
行香闻言微诧,但还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到门外与绿云说了会儿话,随后便将人送出了扫云居。
再回到屋子里,她看着自家小姐仍然倚着床头翻看着手上的闲书,一时间却觉得眼前人好像有些陌生。
不,是自从那天夜里,小姐梦中惊醒,然后就开始变了性情。
她开始不再对大小姐言听计从,也开始拒绝她的好意。
不过……小姐永远都是她的小姐,不管怎么变,她都只会认这一个小姐。
既然小姐与大小姐有了龃龉,那她以后与那边也疏远些便是了,还要记得与阿措说。
姜妤也悄悄注意着行香的反应。
她知道行香聪明,又善于揣摩她的心思。看她皱了会儿眉头,脸上神情就又舒展开,姜妤于是知道,她想明白了。
想明白便好。
不然,要把身边的人重新换一遍,也是个麻烦事。
她手下翻了一页书,心思又转到参汤上。
前些日子她让阿措摘了桃花,这两天正好可以做桃花糕给那个人送过去。
这侯府待得她实在烦闷,一想到四月将近,她这边却还没什么进展,姜妤就气得牙痒痒。
实在不行她跟鹤园里那位同归于尽算了,死也拉个垫背的,总好过像上一世那样,在侯府后宅里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第9章 外室
只是姜妤想得虽好,但阿措与行香都不会做桃花糕,不过阿措表示没关系,她可以学。
阿措学会后,姜妤是第一个品尝成品的人,她尝了一块,觉得味道不错,便对阿措吩咐道:“把灶上的桃花糕分两碟装起来,一碟行香给扶松苑送过去,一碟我送到雁园去。”
姜明佩很聪明。
为了不让她察觉出异常,姜妤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做样子。
听闻她来了雁园,姜明佩也有些意外。
仔细算起来,上回她让绿云去送参汤被挡回来已经是四五天前的事情了,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只是她顾念着姜妤身子不舒服,这几天也没找过她。
却没想到今天她会主动过来。
“快请二小姐进来。”
她话音方落,早在外头候着的姜妤就已经挑了帘子进来,她将自己手上的食盒放到姜明佩面前,一边打开盒盖,一边道:
“这是阿措近来新学会的糕点,叫桃花糕,姐姐,我尝过了,比稻福斋的点心也不差。”
她兴致冲冲,姜明佩却有些犹豫。
她如今怀着身孕,饮食方面尤其要谨慎。没有经过府医查验,她等闲不敢轻易入口。
绿云看出她的顾虑,上前笑道:“二小姐难得来雁园,不如也尝尝咱们院子里近来的新鲜吃食。”
她说完,底下的小丫鬟就端了几碟糕点上来,都是新鲜样式。姜妤果然把桃花糕的事忘在了脑后,开始尝起这些糕点来。
姜明佩坐在她身边,笑得眉眼温柔,又吩咐绿云:“二小姐惯爱喝的豆沙牛乳茶呢,怎么还没上来?再去催催。”
说罢,见着姜妤唇边沾了些粉屑,她不禁笑着刮了刮妹妹的鼻尖:“小馋猫。”
“别动。”她伸出手,用随身带着的绢帕为妹妹擦去脸边的脏东西,又状似不经意般开口,“阿妤觉得,鹤园里那位七公子如何?”
姜妤眼睫微颤。
过了会儿,她轻声道:“阿妤也不知道。姐姐怎么忽然这样问?”
姜明佩温声笑笑:“也没什么,只是昨日娘递了话来,说是定北侯府那边定了林家的小姐。我便想着,若是你对他有意,那姐姐大可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为你牵一牵线。”
原来是这事。
姜妤想起来之前姜明佩让她去侯府赴宴,原是想让她见一见二公子的。没想到这么快崔家就定下了儿媳人选。
她面上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
又听姜明佩继续道:“但我去问过母亲,母亲的意思是,那位七公子是她娘家这一代才干最出众的嫡系子弟,对于他的婚事,恐怕祝家那边早有打算。”
老夫人出身将门祝家,虽是世家,但本朝重文轻武,但按理说来已经处于权贵阶层的边缘地位,对族中子弟的婚事,实在没什么挑拣的资本。
奈何她嫡亲的小妹身份却不简单,乃是当朝皇后,祝家这些年来的地位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姜明佩看着姜妤有些僵的脸色,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叹道:“我看你对他也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如此便最好。”
她说的话真假掺半——问过老夫人祝七的事不假,只是她刚一开口,老夫人就冷声呵斥她,不该问的不要多问。末了,又说了一句,这个侄子是一直养在祝老太爷身边,前程远大,让她一定不可怠慢。
祝老太爷是承徽三年到十八年的帝师,十九年初,因为年事已高,不得不告老还乡。
只这一句,就让姜明佩清楚了祝七的份量。
她以为姜妤是知道了两人不可能,在暗自伤神,便也没有再多言,只坐在一旁慢慢吃着绿云送来的燕翅芙蓉羹。
然而姜妤却在心里想,原来他姓祝啊。
从小跟在祝老太爷身边的话,那他的事情恐怕得让行香找人去祝氏老家查,等查完回来,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她歪歪头:“姐姐的意思我明白,我不会做出逾矩之事的,您放心吧。”
姜明佩颔首:“我一向放心阿妤。”
她还想再和姜妤说会儿话,抬眼却看见绿云在珠帘后神情焦急地走来走去,她眉眼微凝,对姜妤道:“许久没与阿妤一同用膳,今天中午就在姐姐这里坐会儿如何?”
姜妤说好。
姜明佩便又笑着叫另一个丫鬟绿烟:“前日锦绣斋不是送了两套新打的宝石头面,还有几只手镯玉佩?你带二小姐去库房挑挑。”
她看向姜妤,下巴轻抬,示意她和绿烟去库房看看:“便是你不来,我也想着让绿云过去请你,可巧你今日来了,也省了麻烦。”
姜妤于是从善如流地起身道谢,出了屋门。
她走之后,姜明佩面上的笑便淡了下去:“进来吧。”
这话是对绿云说的。
绿云煞白着脸,小心翼翼地掀了帘子走进来,怯怯地唤了一声夫人。
“什么事?”
姜明佩语气淡淡。
绿云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了,向来最得体,若没有大事,她断不会这副形容。
能有什么大事呢?
姜明佩有些不以为然,低头看指甲上鲜红的蔻丹,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心烦。
她不喜欢这样的颜色,总觉得老气。但是侯爷说好看,她便也就常年忍受着。
“方才明德过来说,他在外头见着侯爷了。”绿云觑着夫人的神情,胆战心惊地开口。她起初听见这事也觉得难以置信,又不敢说,怕说出来把夫人气出个好歹,但想到现在不说,以后恐就晚了,还是没敢耽搁。
话开了个头,再往下说,就顺畅了。她吸了口气,捋了捋头绪,继续道:“侯爷身上还穿着官服,似乎是刚从衙门出来。明德见着他的时候,他正往清平街去。”
明德是侯府里采买的小厮,常年跟着管事在外头跑腿,当时他正在顺康坊市里和鱼贩杀价,没想到抬眼就看见自家侯爷也出现在这鱼龙混杂之地。
他曾经受过姜明佩的恩惠,又一贯与雁园里伺候的下人们交好,也知道近来侯爷晚归,夫人嘴上没说,心里总归不大高兴的事。他心里想着这些事,等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跟上了侯爷。
“明德说他跟过去,便见着侯爷到了绿柳巷右手边第二户人家门前,是个美貌温婉的女子出来开的门,两人看起来,很有些亲密……”
果然是大事。姜明佩这样想着,心里却十分地平静。
这平静甚至出乎她的意料。
尽管那个人曾经无数次说过,终此一生,别无所求,唯愿与她共白首,她每次都认真听在耳中,也认真信了。但现在听了绿云的话,她心里却没有丝毫被背叛的愤怒与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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