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以前的时候,还得坐在广场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用起子脱粒。
但是要想速度快,赚够工分,就得直接上手,左右拧着玉米脱粒。
玉米搓得多了,原本白嫩的手心就冒着红,接着弄出一手的水泡,最后水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就变成厚厚的茧子。
年年都是如此。谁家的姑娘都不能免俗。
她们又不是城里的娃娃,听说城里的女孩子还会用一种雪花膏的东西来抹手抹脸,那脸蛋又白净又好看。
手也好看。
周晓梅低头看这个机器,还觉得自己处于梦中。
今年咋就这么轻松呢?
周二英和周三英在旁边笑她:“咋的啦?今年轻松干活,梅子你还不乐意了?”
周晓梅翘着嘴巴笑:“俺就是没想明白,怎么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了。”
周晓梅生得浓眉大眼,黝黑的脸蛋也挡不住一脸的光彩。
“老大他们可真厉害啊。”
“盛骄嫂子变化可真是大啊,现在可真是漂亮啊。”
以前的盛迎递是长这个模样吗?她已经完全忘记了。
她也没怎么观察过盛迎递,盛迎递总是低头干活,不怎么出来,也不和她们交谈。
现在嫂子长得跟天仙似的,尤其是那个走路的姿态和平时说话的语调,就是好看。
像是一种憧憬般的好看。
现在全大队上的女孩子都在默默地学她。
眼珠子都在她身上,挪不开。
周二英搭腔:“谁说不是呢,他们去了首都,学了好多的东西。”
“首都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周三英在一旁羡慕道:“俺也喜欢盛骄嫂子,她笑起来好看,走路好看,站在那里也好看。”
“俺去一趟首都会不会也变成那么好看。”
周晓梅和周二英在一旁笑着闹起来:“哎哟,俺们哪有机会去首都啊?”
“你在想啥呢?”
小姑娘就是随便想一想,她气得叉腰:“俺就不信你们睡觉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个事情!”
谁没想过呢?
几个小姑娘红着脸在一旁闹着,眼珠子都要黏在盛骄嫂子身上了,怎么可能没想过。
周三英悄悄说:“上次俺去和嫂子说话了。”
周晓梅惊呼:“你还和嫂子说话了?盛骄嫂子?”
???
周三英有些羞赧,脸蛋变得黑红起来,露出一口牙齿,笑着说:“是啊,盛骄嫂子还送了俺一颗糖,她身上香香的,糖也甜甜的!”
几个姑娘把她围起来,纷纷问她:“你们都说啥啊了?嫂子为什么要给你糖?”
“吃了糖是不是也会和嫂子一样好看?”
周三英被小伙伴们围在中间,有一点点得意和自豪,低声说:“俺去问嫂子了.......”
她还没说完自己问什么,女孩子们就催着她:“问啥了啊?”“你快说你快说。”
周三英手肘左右动弹,把大家隔开,笑着说:“俺问嫂子,俺有没有机会去首都。”
“哇~”
“你居然这样问!”
她的话一说出来,就惹得大家一阵惊呼,觉得她异想天开,但又觉得羡慕,谁不想去外面看一看呢?
“三英你也太会做梦了。”
“想什么呢?”
“俺们这辈子就是待在小村子里的梦。”
周三英气急:“做梦怎么了?嫂子都没说我。”
周晓梅连忙摆手道:“那嫂子是怎么回复你的啊?”
周三英想起那天的事情。
那天下午干完活,她有些鬼使神差地走到盛骄嫂子的院子前面,看见嫂子盘腿坐在椅子上扇风纳凉。
雪白的皮肤,随意的姿态,她说不出来那个劲,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画面。
盛骄看见有个小姑娘院子门口盯着自己瞧,朝她招手:“小姑娘,站在院子门口做什么?”
“来找我吗?”
她的语气轻柔带笑,周三英像是生出了莫大的勇气,小跑几步跑到盛骄面前介绍自己:“嫂子,俺叫周三英。”
盛骄略微直起懒散的身子,嘴角笑意不减:“三英,那你来我这里做什么啊?”
周三英抿着嘴角,有些羞赧地笑着。
她喜欢盛骄嫂子叫她小姑娘的语调,现在叫她三英,她也开心。
盛骄也不催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给她:“我第一次见你,送你块糖吃。”
周三英连忙摆手:“嫂子,俺不要,俺不是来要糖的。”
盛骄把糖放在小丫头的手心里,说道:“不是你要的,是我要给你的。以后你每次想起我这个院子 ,就想起院子里有糖,那我这个院子就变成甜甜的院子,肯定能吸引更多小姑娘过来玩。”
周三英没听过还有这样的说法,弯着眼睛笑,她捏着彩色的糖纸,语调轻轻:“嫂子,首都是什么样的啊?”
盛骄沉吟片刻,说道:“首都是一个很大,很漂亮,也很包容的地方。”
周三英望着自己的脚尖,她的鞋子破了洞,鞋子前面是用尿素袋一样的黄色塑料袋包起来的,又丑又土。
良久,她小声地说道:“也不知道俺有没有机会去首都。”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想太多了,红着脸摆手:“俺只是想想。”
“随便想一想......”语气逐渐低落又哽咽。
但盛骄点了点头:“肯定有机会啊。”
周三英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看向仙女一样的嫂子。
盛骄眼里带着温厚的笑意:“你才多大啊,往后还有几十年大好的时间可以努力。我是二十三岁才想起要首都,你才十多岁就已经想去首都了,那以后肯定会比我还厉害。”
周三英长长地啊了一声,待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重复:“俺也可以去吗?”
盛骄点头,目光坚定:“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周三英握紧手里的糖,小颗的糖在掌心像石头一样,镶嵌在掌心里面,又像是挤在心脏里面去,心脏跳得很疼,又很重。偏偏这种疼和这种重,她又很喜欢。
就像是在心底埋下一个小小的种子。
她红着眼睛,脸颊也红扑扑的,蹦蹦跳跳地离开这个院子。
这个院子里有糖,有花香,又有仙女一样的盛骄嫂子。
游鹤鸣出来时就看见周三英跑远的模样,问盛骄:“这是怎么了?”
盛骄摇了摇蒲扇:“没什么,一个小女孩的梦而已。”
*
听了周三英的话,周围的女孩子们又是艳羡又是向往地惊呼,一个个拽着周三英:“三英,你再说清楚一点啊。”
“盛骄嫂子是怎么说的啊?”
“你怎么这么好运啊。”
她们心里头都暖洋洋的,恨不得代替周三英,去那个有甜味的院子里头。
周三英在她们中间被拽得左摇右晃,脸上却挂着大大的笑容。
张和美她们在旁边接过玉米粒,还得背着去磨成粉。
听到这话老大不乐意了,这盛骄一家过得好,不就是对比他们家更不好了吗?
尤其是这群黄毛丫头,一个个把盛骄捧得跟什么一样,还天上的仙女?
张和美手底下更是用力起来,一股愤懑之气在胸腔里晃荡。
她说:“不就是弄个厂子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想起盛骄那张白净的脸庞就烦,就嫉妒,就厌恶。
这一声音,像是在热锅里撒了一桶冷水,小姑娘们都围在一团,没有说话。
她们晚上喜欢做梦,喜欢和盛骄嫂子靠近,是天然的一股亲近。
她们都晓得谁的笑容是真心,谁的言语更伤人。
现在被张和美打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们虽然不是很喜欢和张和美交谈,但毕竟还是长辈。
女孩子只是低头继续装着玉米粒。
但周晓梅在家里横惯了,又见识过上次自家老娘怼人的劲头,抬起头来朝她笑:“张婶子,你要是觉得简单,也给俺村里去弄一个啊。”
周围的妇人纷纷笑起来:“就是啊,你张和美说人家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也弄一个啊。”
张和美可反驳不了这话,她不懂,这盛迎递那个女人能过得这么好?
她一个被亲爸亲妈不要的女人,嫁给小男娃娃,家里没得依靠,夫家也没什么厉害的。
周大贵都死了!
怎么现在大家都崇拜她。
农村里的妇人多得是滚油条的,一个个阴阳怪气起来,也不比张和美差到哪里去。
语调又尖又笑。
“进了厂子可是当工人,你不想去啊。”
“哎哟,张和美他们家怕是不想吧。”
“他们当啥工人啊,人家小两口身体不好,没看见这早上去山上,周小宝都起不来吗?”
几人含沙射影说着两人偷奸耍滑的事情。
几个人妇人家嘴皮子厉害,比那十几岁的小姑娘可厉害多了。
“小两口和俺们是不一样的,有老婆子和老爷子上工,底下又没有个娃娃要张嘴吃饭。”
“干活累了,就躺在家里吃周父周母的钱袋子。”
张和美气急,冷笑出声:“你们也不要太得意,一个厂子这么大的东西,她搞得起来吗?”
“说的比唱得还好听,什么时候建厂啊?哪里有什么动静?这说的比唱得还好听,天还没亮就要起来收拾东西,回头又要去地里继续上工。拖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候全黄了,俺看你们就是被骗了。”
张和美一张脸本就长得凶,眉眼上吊:“俺看啦,就是匡你们的呢。”
有人听信了,心里也是在打鼓。
她们没什么见识,也不晓得厂子是怎么回事,大队长咋说,她们就咋个做。
周三英听不下去了,大声说道:“盛骄嫂子说的就是对的,她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游鹤鸣的断腿都能好,还有什么是盛骄嫂子做不到的吗?
没有!
张和美懒得和一个黄毛丫头争论,厉声道:“大人说话,你这个丫头片子插什么嘴啊?”
周三英被训了一顿,红着眼眶,有些委屈。
小姑娘们把她拉到一旁去:“不要和婶子说话了。”
“她不讲理的。”
张和美双手按在箩筐上晃动,把玉米粒晃整齐。
又不小心把玉米粒都撒了出来,趾高气扬地喊道:“倒霉丫头,过来把地里那些玉米粒都给捡起来。”
有和气的婶子也开口道:“算了算了,你们把捡起来,不要浪费了。”
张和美待在机器后面,没再上前来,就等着那些小丫头把玉米粒都捡起来,她再搬回去。
也偷一会懒。
没站多久,张和美开始东想西想。
这厂子万一真的可以建起来呢?
现在盛迎递和游河那两个扫把星已经开始当指导员了,还有工分可以计算。
要是厂子真的建起来那还得了?
现在两人当着一个官,也没人说话,这是不是以后还得盛迎递去当厂长啊?
当厂长!张和美心里几乎在滴血。
这厂子里的职位还没定,但一想到盛骄会去当厂长,她心里就有一股火,烧得慌。
秋天本来就天干物燥,在这玉米地里惹了一身毛絮和灰尘,脖子和鼻子下面都是痒得很。
那毛好像在心里,满满当当的全都是毛絮。
一点点小火全部都点起来了,腾的一下就烧到五脏六腑。
没过一会儿,她又想起些什么。
她突然想到盛迎递家里头的情况,那女人家里是不是还不清楚这个情况?
那盛家人也不是什么好处理的人。
要是她爸妈晓得了,还不得过来捣乱啊?
想到这个念头,她就得意了,心里头的火也灭了些。
恨不得立马下工就跑到那村子里找盛家里人。
周晓梅正蹲在一旁捡东西,无意间瞥见,问道:“婶子,你在想什么东西?笑成这样?”
怕不是在想什么坏东西吧?
她爸妈真是说得对,不能惹这种小人,被他们一家子缠上真是麻烦得要死。
她警告道:“你要是敢破坏村子里的好事,俺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张和美哪里会被一个小辈吓到,她挂着笑脸:“你瞎说什么呢?”
这是周小宝没和她说过自己差点被盛骄用镰刀劈死的事情。
周小宝觉得丢人,那天之后没敢和他爸妈说,也没敢告诉张和美。
周晓梅盯着她,说道:“婶子你可不要偷懒了。”
“等俺告诉我妈,给你扣扣工分。”
张和美扯着嘴皮子:“小丫头片子,天天就晓得告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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