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冷的天气,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毛衣。
他的皮衣还在她的床上,他会把衣服脱给她,会送她来医院,怕她输液难受,会给她买这么多好吃的……
他明明对她很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就是要送走她呢?
姜喜偷瞄着叶悉归,再次鼓起勇气,主动开口:“舅舅。”
叶悉归回眸看向她。
天边撕破云层,露出一缕橙色光芒,浅淡地打在她的脸上,照亮了上面的期待:
“……我……我不会让你白养我的。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给你写保证书,写借条……我长大了,我可以挣钱还你,我还能给你养老……”
“……舅舅,你能不送我回去吗?”
“……”
叶悉归微微一怔,态度依旧冷酷。
视线从她身上掠过,转回窗外,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北方的雪没有停下的迹象。
房间里一片静谧。
许久,姜喜认命般的叹了口气,问道:“……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叶悉归起初并没有回答的打算。
沉默半晌,才又开口道:“我不是你舅舅。”
?
第05章
输液结束,叶悉归把姜喜带回了公寓。
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房。
她本来还以为叶悉归居住的环境和她差不多,但进屋才发现,里面被改装成了一个LOFT型公寓。
整体简约现代,虽然不大,却很有家的味道。
进屋的玄关处,是一面透明的柜子,里面摆放着各种这样的奖杯,每一个奖杯上都写着叶悉归的名字。
显然舅舅在职业摩托这一块上,取得过不少辉煌的成就。
柜子的对面贴着一墙的照片,里面是他和不同选手的合影。
时间从他的少年时期到现在。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姜喜却奇怪的从这些照片里,感受到了两种人生。
看得出来,曾经的叶悉归是个阳光少年,每张合影他都笑得很开心。
可到了这几年的,合影的时候,他再也不笑了。
如果没有看过以前的他,会觉得他本就如此。
但看过他璀璨的笑,她却仿佛能感知到,是因为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尤其在这一堆合影里,还有不少照片都被剪掉了另一半,像是曾经与他合影的那个人,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一样。
可不知道为何,又非要留着。
“你电话多少?”
叶悉归突然开口问她。
姜喜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答道,“我没有。“
叶悉归沉默一瞬,去楼上给自己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今晚你先暂时住这里,明天我再送你去机场。”
说完,叶悉归就准备要走。
姜喜有种鸠占鹊巢之感,想问那他住哪里,但舅舅的语气里透着距离,显然多一个字都不想和她说。
姜喜又开始不安起来。
离开医院的时候,周坛特地送了一套衣服和鞋子给她,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走了。
她只能急忙叫住他,“舅……这衣服多少钱?”
叶悉归扫了一眼她提着的那一袋破旧校服,“免费。”
“可是,它都是新的。”
“俱乐部客人留下的,没人穿。”
“……哦。”
叶悉归不再停留,把自己的公寓留给了她,走了。
姜喜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明明房子不大,却依旧觉得空荡荡的。
可能是考虑她要睡,就连床铺都是新换上的。
她不想弄脏舅舅的东西,只能先去洗了个澡。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也睡不着,索性找了个毛巾,打算帮舅舅打扫一下屋子。
二楼是叶悉归的卧房。
床头柜的一侧是个书架,上面摆放着各种杂志和书籍。
姜喜刚走过去,脚底像被什么硌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一本书。
兴许是换床单的时候舅舅没注意,床头的书掉到了地上,正好被床单遮住了。
姜喜捡起书,是一本绿皮封的《人生的枷锁》。
书有些旧了,看得出来经常被翻阅。
她不敢随便乱动他的东西,小心地将书放回书架,有一片枫树叶却忽然掉出来半截。
她眼疾手快地扶住,急忙翻开书把树叶重新夹了回去。
在树叶夹着的那一页上,姜喜看到有一句话,被画了一条线:
“人屈从于感情,有如套上了枷锁;只有运用理智,人才自由……”
姜喜有些惊喜。
这是姜喜最喜欢的书,最喜欢的一句话。
没想到舅舅也喜欢。
为着这个唯一的共同喜好,姜喜的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
她要把床头也擦一遍。
只是,擦拭的时候脚上没留意,被地毯绊了一下,膝盖撞到了柜子上。
噼啪。
她听到一声玻璃的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震掉的声音。
她紧张地呼吸一窒,都来不及管自己的膝盖,急急查看是什么掉了?
扭头才看到柜子上一个粉色玻璃盒的盖子滑了下来。
舅舅家里整体都是比较冷硬的风格,几乎都是黑白灰三色。
这个粉色玻璃盒很是突兀,一点也不像他的东西。
但又放在床头,显然是极其重要的。
还好没碎。
姜喜蹲下身正要把玻璃盖盖上,却发现里面躺着一个没什么装饰的银制婚戒。
姜喜蓦然愣住。
这不是她妈妈的戒指吗?
不对,不可能的。
妈妈的戒指早就被父亲拿去卖掉了。
姜喜蹲在戒指前看了看。
这一款戒指虽然样式和妈妈的一样,但还是不同的。
这个比妈妈的更宽,也更大一些。
妈妈的这个婚戒据说是他们叶家的传家宝,本是一对。
从祖辈传到了现在,伴随着他们从战争走向和平,甚至还让走散的祖父祖母,以此为信物得以重逢。
就像是某种神秘的牵引一样。
这戒指能让相爱的两个人最终得以团聚。
所以,传到了妈妈这一辈,一个给了妈妈,一个给了舅舅。
戒指上刻着他们的姓。
姜喜凑近了些,仔细一看,上面的确有一个叶字。
姜喜回想起叶悉归在医院里说的那句话。
如果他真不是她舅舅,为什么会有叶家的传家宝呢?
也许,真就只是拒绝她的说辞吧?
姜喜这一刻有些失落,既然他始终要把她送走,那还不如现在逃了算了?
可是,看着书架上的那本书,她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舅舅没有立马送她走,还带她去看病,也许还是有转机的吧?
不然,她再争取一下试试?
第二天,叶悉归来了。
姜喜激动地去给他开门,却发现来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周坛和两个警察。
警察看到她,开门见山地问道:“是姜喜吧?”
如果是以前,姜喜看到警察,下意识的就要跑了。
可这是舅舅家。
姜喜仅愣了一瞬,就顺势站到了叶悉归的身后。
像是对警察极其排斥一般。
警察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姜喜还是不说话。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警察直接说道,“你家里报了警,说你跟家里闹情绪,偷了钱离家出走,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
明明应该先回答警察的话,姜喜却慌张地看向叶悉归,解释道:“我没有。”
叶悉归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微微回头。
姜喜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偷钱。”
警察:“我们查到你是坐火车过来的,这车票也不便宜,你哪来的钱?小朋友,撒谎是不对的,你家里都不在意你偷钱的事情了,他们很担心你,只想你快点回家。”
姜喜顿时语塞,又急又慌。
她不想被污蔑品行有问题,那样的话,舅舅一定会讨厌她的!
可是,警察又咄咄逼人,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叶悉归垂眸,似是看出了她突如其来的慌乱,沉吟道,“想说什么慢慢说。”
舅舅的声音依旧好听又冷酷。
可在这一刻,却熨帖了她的不安。
警察闻声也不好再逼她。
姜喜深吸一口气,徐徐道:“我的钱,都是自己捡废品攒的。攒了两年多……我没有偷……”
叶悉归有些愣神,没想到她是为了解释这个。
考虑到姜喜的情绪,警察也没刚才那般强硬了,反而柔声劝慰道:“姜喜,你看,不论如何,那也是你的家,再怎么闹情绪还是要回家的不是吗?你爸可担心你了,为了找你天天都在派出所哭呢……”
同样的说辞,姜喜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
“他装的。”她弱弱地说了一句。
警察没听见,“嗯?你说什么?”
姜喜没敢多言,往叶悉归的身后又缩了缩,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大家一时都有点没办法。
周坛想到了什么,对姜喜说道,“哎,差不多都快开学了,要不这样,你以后想来玩我们随时欢迎你,但至少也得跟家里说一声对吧?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爸就你一个孩子,嘴上在骂,肯定还是爱你的。”
“对啊,要不是不确定你在哪里,他都要过来接你回家呢。”
听到这话,姜喜不由得一颤。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舅舅,我想读书。”
叶悉归挑眉,转身看向她。
姜喜搓着衣角,“……可我爸不让我上学。”
“不让你上学,那干什么?”周坛顺口问道。
“挣钱。”
“……”
警察很有耐心地劝导着她,“没事的,你爸不让你读书,我们这边会和益通的民警联系,帮你一起说服他,你看行吗?”
姜喜摇了摇头。
没有人能说服他。
那个男人,比世上任何人都善于伪装自己。
就算答应了他们,最后也从来都做不到。
周坛看了看叶悉归,又看了看姜喜,也急了,“姜喜!咱不要闹了,家里有什么矛盾,警察叔叔,我,悉哥,我们都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好不好?”
姜喜依旧摇头。
“可你不回家,你家里会以为咱们悉哥拐卖未成年的!你这不是为难他嘛?到时候你家人都会来找他的麻烦,你难道想这样吗?”
“……”
姜喜浑身一震,动摇了。
她怎么能忘了,父亲为了钱,可以卑鄙无耻到什么程度。
当年妈妈一家人,就是因为受不了父亲才搬来北雅市的。
甚至,为了不被找到,他们连妈妈葬礼都没来。
要是父亲真知道舅舅在哪里后,她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姜喜甚至不敢再多看舅舅一眼。
气氛一时寂静。
叶悉归打量着沉默的姜喜。
即便换了一套合身的衣服,她也还是太瘦了,甚至是弱不经风。
她的眼神澄澈干净,还没学会如何隐藏情绪,一眼便能知道她的心思。
可在说起父亲的时候,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却流淌着无助和绝望,脆弱不堪。
她对家里的排斥,显然并不正常。
叶悉归有些犹豫。
如果实在有隐情,他就再想别的办法,可他刚要问她家的事,姜喜蓦然开口,道:“好,我跟你们回去。”
叶悉归愣了一下,冷淡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想好了?”
“嗯。”姜喜点了点头。
周坛哥哥说的没错,她会给舅舅带来麻烦。
她不想舅舅为难,更不想他被父亲发现。
她自己一个人在地狱就好了,不能把舅舅也拉进来。
说了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的。
结果,还是让他心烦了。
也许老天注定不让她重新开始吧。
姜喜看了看叶悉归,明明想跟他好好告别,可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警察先走了。
周坛终于松了一口气。
叶悉归却忽然叫住了他们,“等等。”
他走过去。
姜喜茫然回头。
叶悉归:“我送你。”
第06章
姜喜没想过,叶悉归会跟她一起回益通镇。
看着座位旁边的人,她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的很多行为,都让姜喜难以理解。
拒绝她的人,是他。
对她好的人,也是他。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姜喜好几次忍不住回头看他,想问他为什么会送自己?
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叶悉归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冷酷。
有时候她感觉舅舅离自己很近,但有时候,又感觉特别远。
像水中皓月。
她猜不透他。
一路沉默。
因为没有直达益通镇的飞机,他们出了机场,辗转坐了七八个小时的大巴,最后又换成电三轮,颠簸了一路,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抵达了姜喜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破旧的筒子楼。
长长的走廊上每一层都有几十户人家。
垃圾随地,风里都带着腥臭味。
各种各样的吵杂声不绝于耳。
贫穷而脏乱。
姜喜偷瞄了一眼叶悉归。
他安静的跟在自己身后,看不出情绪。
黑色毛呢大衣衬得人更加冷酷,周围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盯着他看。
姜喜不喜欢舅舅被人这样打量,他们的眼神好似会脏了这一轮明月,她埋头快步带着他往家里走。
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单间前,两人停下。
姜喜刚要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不太和谐的叫声。
姜喜大概已经猜到父亲在里面做什么了,有些难堪地对叶悉归道:“舅舅,我到家了,你……先走吧。”
叶悉归倒并不在意,敲响了门。
很快,姜振骂骂咧咧提了裤子来开门。
看到姜喜,似乎早有所料,得意地开口:“小贱崽子,我怎么说的?你跑到哪里,都得回来,还不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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