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殿内也响起一道悠扬钟声。
门口的大太监连忙推门进去,恭敬道一声,“陛下。”
元康帝睁开眼睛,对着桌上卦象看了半晌,顺手将卦象打乱,“太子这次的功课还算看得过去,告诉三位大学士,仍按当前的进度授课即可。”
大太监忙应一声,端着茶盏上前,顺带看了一眼桌上。
桌案的另一侧,呈递上来写有太子问答内容的纸卷并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等元康帝喝过茶,大太监才继续禀告,“陛下,晋阳公主与摄政王已在外等候多时。”
“嗯,”元康帝盘膝坐好,“让他们进来。”
忽地想起一事,“锦礼。”
锦礼连忙回身,弓着腰等待元康帝的吩咐。
“把香点上。”
锦礼快步走到大香炉前,点燃里面的香块。
很快,灵宝慧香充斥殿内。
这时候,卫芜音站在廊庑的尽头,看宫苑东侧露出的修了一半的殿顶。
萧斐不知又在想什么,站在旁边有些出神。
不多时,锦礼亲自带人来通传,两人客套一番,跟着锦礼进殿。
照例先拜见元康帝。
起身以后,元康帝看着萧斐,忽然问:
“萧卿这嘴上是怎么了?”
第5章
听到这话,卫芜音神色自若,只顺着元康帝的话,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萧斐。
眼里同样露出些疑惑,和好奇。
仿佛这也一直都是她想问又不便问出口的问题。
大殿里只有他们四人,元康帝似乎真的对萧斐嘴上的伤口很感兴趣,这话问出口之后,从一旁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浮沫,等着萧斐的回答。
四周一时变得安静,殿外的风雨声显得愈发清晰。
“让陛下见笑了,”半晌,萧斐似是刚刚经历过内心的挣扎,带着些难为情,“是只野猫儿的杰作。”
“哦?”元康帝听到这里更感兴趣了,放下茶盏,身子前倾,手掌顺势拄到腿上。
龙榻距离大殿中央站着的萧斐不近,更多的细节元康帝并不能看清楚,他转而把目光落向与萧斐并排而站的卫芜音,观察她的神情。
见女儿仍是一副恨不得离萧斐八丈远的样子,面上虽还保持着皇家威仪,却到底因为年纪轻,藏不住心思,神情里不免带出一些要看萧斐笑话的样子。
这么想着,不免又往萧斐身上多看了几眼。
嗯……萧斐虽说碍于礼数,一直规规矩矩,却也是不肯多往女儿那边稍稍挨近一点的。
心中暗暗沉吟:
早听闻女儿与萧斐不合,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如今见他二人待在一处的光景,倒是与传闻相吻合。
那厢萧斐已经接着解释起原由:
“……臣见那猫儿雪团儿似的娇娇可人,想着抱回府中精心照料,也能给臣解闷儿,哪知那猫儿脾气大得很,在臣面前故作亲昵,却趁臣不备,狠狠咬了臣一口,跑了。”
“哈哈……”
元康帝听后捋着胡子大笑几声,抬手虚虚指着萧斐,“猫儿多多少少都有些野性,萧卿往后还要多注意才是。”
萧斐恭敬应下,“陛下说的是。”
说了几句闲话过后,元康帝问了他们一些太子的近况,之后又听了几句朝政之事,便表示自己还要打坐,让他们退下。
出去也是由锦礼送出的。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地上浅浅的汪着一层水,久违的阳光透出云层,在那层浅浅的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锦礼只将他们送出内苑,之后另有小太监来引着他们出去。
卫芜音余光里瞥着走在身侧的萧斐,不禁回想起刚才在大殿内,萧斐的那套说辞来。
野猫儿?精心照料?给他解闷儿?
呵。
这狐魅还真敢说!
……
摄政王被野猫儿咬了一口的事不胫而走,连一直在东宫闭门读书的太子都听说了。
趁着这日萧斐到东宫来讲治国方略,卫然特地支开了书房里的人,又专门叮嘱高大明,守好门,别让人靠近。
等周围没了声音了,卫然才趴到萧斐跟前,悄声问,“他们说王爷被一只猫儿咬了,是真的吗?”
萧斐是所有前来东宫授课的大臣里最年轻的,虽然他只是偶尔才来授课几次,但卫然跟他还是比跟其他大臣亲近,每每看到他来,都缠着他问宫外又多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因着这层关系,在发生这种八卦事的时候,卫然才敢当面询问。
萧斐这时候刚刚给卫然讲完一段变法,手里还拿着笔,打算图文并茂的画些示意图,方便这位小储君理解。
听到这话,手里一顿。
他突然的沉默,在卫然眼里就代表着默认。
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卫然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万分同情的对他说,“我原以为只有我喜欢和小猫小狗小鸟这些乖乖玩儿,现在看来,王爷和我一样,也喜欢和它们玩儿。”
萧斐神色复杂的听着卫然小声嘟囔,“三位大学士总是板着脸,动不动就叫我不要玩物丧志,我看他们就是年纪大了,对好玩儿的不感兴趣了,可他们自己没兴趣,却还管着我,让我也不准感兴趣,真是太坏啦……”
卫然自己嘟囔了半天,再看向萧斐时,眼里不光有同情,还有了同病相怜的意思。
语重心长的对萧斐说,“喜欢猫儿,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样吧,我一会儿就让高大伴去看看有没有刚出生的小猫,等出宫的时候你就把小猫带回府里去,以后就不用再担心会被路边的野猫儿咬啦!”
小孩子说一套以后恨不得马上就把事情办好,也等不及下课,风风火火的跑到门口去,隔着门吩咐高大明:
“高大伴!你快去看看团团生没生小猫,选一只最好看最雪白的过来——”
……
萧斐出宫时,怀里趴着一团雪白雪白的小猫儿。
青梧见状,眼神微讶,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在扶着萧斐上车时,问了一声,“公子,让属下来抱吧?”
萧斐坐在马车里,看一眼乖乖的趴在他手上睡觉的小白猫,半晌,摇摇头,“不必。”
这只小白猫不过一个多月大,一路上一直趴在萧斐的手里睡着,回到府中时也没醒。
府里的人见自家主子进宫一趟突然就多了一只猫儿,虽然奇怪,却也仔仔细细的给猫儿准备吃食,随时等待着被传唤。
小白猫很能睡,萧斐都看过一摞公文了,它才慢悠悠的伸了个懒腰,一骨碌身从红椿木书案上爬起来,晃了晃头。
一睁眼睛就饿了,颤颤巍巍奔着萧斐扑过去,喵喵的吵着要吃的。
“青梧。”萧斐冲着门外喊。
门声一响,青梧端着两只小碗进来,在萧斐的示意下放到书案一角,伸手就要去捉那只小白猫。
“喵!”
小白猫似乎不愿意被青梧抓,抬起小爪子,在虚空中扑了一下。
然后转回身,冲着萧斐继续喵喵叫。
萧斐以为它想让自己带它去,只得放下公文,伸手去捉它。
但说来也怪,小白猫之前在他手里睡得香甜,如今却又不愿意让他抓着自己了。
他废了些功夫,最后只收获了小白猫毫不留情的一爪子。
虽然不疼,却还是生出一种落差感。
这小没良心的。
给了他一爪子的小白猫这时候已经自己迈着小短腿跑到两只小碗前面,埋头呼噜呼噜的先吃小碗里的肉泥,吃的差不多时,再埋头到另一只小碗里喝羊乳。
吃饱喝足,才跑回萧斐手边,睡得四仰八叉。
萧斐手捧公文,总是忍不住频频侧眸去看小猫,总觉得……
这猫儿的脾气……
的确,
像一个人。
……
萧斐新得了一只猫儿的消息,很快也传到卫芜音耳中。
听说这消息的时候,她正偎在公主府的凉亭里喂鱼。
绿朱说,那猫儿是太子殿下让高大明精心挑选出来的,月份还不大,从小养着最是亲人。
卫芜音捏着一把鱼食,迟迟没撒进荷塘里,心里却在想:
她可从未听说萧斐喜欢养这些小动物,上一世也不曾听说他在府里养过什么猫儿狗儿什么的……
跟着又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萧斐抱着猫的样子,打了个冷颤。
唉……小小年纪就要被迫取悦那只狐魅,真是可怜这只小猫了。
她把鱼食往水面上一撒,继续去翻看手边的一卷名册。
这些都是她让绿朱整理出来的京中官员名单,其中有一部分是还未被授予官职的进士。
她的目光在这些名字里逡巡,偶尔看到一两个熟面孔,就顺带看一看旁边附带的文牒内容。
自出了仲月行的事以后,她又让绿朱重新考察了剩下的几个人选,
虽说没再出现什么问题,但她也知道,这几个人只适合按部就班的做一些事,还远没有达到能成为左膀右臂的条件。
前世她倒是有一些得力的,可这些人在最后,无不果断投奔卫然,转而来对付自己。即便能力再高,如今的她也不想用了。
挑选可用之人并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她看了半晌,心中循着前世的印象,大概挑了几人,就将名册放至一旁,专心致志喂鱼。
今日难得空闲,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恣意的时光了。
眼下风光正好,微风习习,水波轻漾,她靠在凉亭的栏杆上,渐渐就有些困倦。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在她将睡欲睡的时候踏破这一晌美梦。
走过来的宫人正要转告绿朱,卫芜音径直坐起身,朝着凉亭外面问,“什么事?”
宫人连忙行礼道,“殿下,适才太后派人来传唤,请殿下进宫议事。”
太后忽然传唤,卫芜音并无诧异。
这几日已经有不少地方官员在任期满,要进京述职。
驿馆每日都会向鸿胪寺报备来京官员的消息。
这些官员进京以后,朝廷除了给他们准备筵席,也会由宫中出面,为官眷接风。
自皇后薨逝后,元康帝一直没有再立后,宫中妃嫔虽多,但因太后垂帘听政的缘故,并无人出头,因此这件事自然而然就默认是由太后来办。
今日太后叫她进宫,想来也是为了商议接风宴的细节。
但卫芜音对接风宴的印象并不好。
前世在接风宴上,她无意中看到,本该随着温卿予在交州的秦嫣赫然出现在宫中,还与太后相谈甚欢,
四周的官眷无一不在巴结太后的这位亲侄女,连当初温卿予和秦嫣相约私奔一事,都美化成他们是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
全然不顾在场的还有她这个差一点就招温卿予做驸马的晋阳公主。
虽说这么多年过去,她再想到温卿予这个人,并无当初那般愤怒,但重生回来,她也并非不去计较。
毕竟,
那是一场……
对她本人的羞辱!
……
永寿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又静又闹。
卫芜音进去的时候,几个小太监正灰头土脸的从偏殿出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拣着几块破损的瓦片。
她抬头往殿顶望了一眼,上边应该是才由内务府修葺不久,瓦缝里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永寿宫和行宫是同时拨钱修缮的,只是行宫需要的木材在云贵之地,路途偏远,短时间内无法运送至京,眼下都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些简单的修建;
永寿宫本该这两日就开始修缮的,但太后不想用青州的木材,暗中加以阻挠,修缮工程受阻,两边到现在都还在僵持着。
卫芜音装作不知道这里面的事,神色自然的进入主殿。
太后正歪靠在殿内的蕉叶榻上听曲,抚琴的是教坊司的小秦娘子。
她进殿时太后仍是靠在榻上闭目听曲,一旁的嬷嬷悄声上前,给她搬来一个绣墩。
卫芜音与那位嬷嬷点点头,算是道谢,随即也跟着听琴曲,顺带观察一番小秦娘子。
这位小秦娘子本名白璇玑,也曾是官宦人家的仕女,因投了太后的眼缘,被太后赐姓秦,如今京中人人都称她一声小秦娘子。
甚至在上一世的时候,太后还有过把小秦娘子送进萧斐府中的念头。
当时太后都已经把小秦娘子接到永寿宫来小住了,只等待合适的时机把人送给萧斐,只是不知最后为何没成……
恍惚间一曲已毕,小秦娘子站起身,朝她行了一礼。
卫芜音向着小秦娘子微微颔首。
琴声停的时候,太后缓缓睁眼,看到她,眼里还带着些倦意,“晋阳来了啊。”
卫芜音又起身,给太后行礼问安。
“坐吧,不必这么麻烦。”太后说着,在身边女官的搀扶下,在蕉叶榻上坐正了身子。
很快便有宫人端上新茶,卫芜音喝了一口,发现又是上次喝到的那种云贵之地才有的特产茶。
心中暗忖,太后虽然嘴上不说,私下里真可谓做足了功夫。
又听太后笑道,“小秦娘子的琴音享誉京城,晋阳若是无事,就陪我多听几首琴曲吧。”
既然太后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继续作陪。
小秦娘子今日所奏的琴曲都极其婉约流转,似乎是被精心安排过,然而从她偶尔弹奏的生疏的指法来看,这些曲子应该都是她近期才开始练习的。
如果不是有什么专门的说法,小秦娘子绝不敢在太后面前擅自弹奏自己还在练习的琴曲,
而太后所喜的多是如《将军令》、《广陵止息》等磅礴慷慨的曲子。
这让卫芜音不得不去猜测一个可能……
原来太后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计划着要让小秦娘子到萧斐身边去了。
太后本就重用杨仆射等人,而后又以美人来拉拢萧斐。
啧……
卫芜音不得不承认,太后这是打从一开始,就把她排除在外了。
可怜她前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能力不足,才一直得不到太后的支持,以至于她当时拼命拉拢的,也都是亲近太后之人。
这些人虽然能够支撑她与萧斐那些势力抗衡,却也几乎掏空了她的家底。
结果太后一死,这些人迅速切割与她的关系,更对她落井下石。
如今想来,当时的判断简直错误的离谱。
她怔怔听着小秦娘子的琴曲,思索前世种种。
目光落向太后那边,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卫然从对她信赖有加到最后恨不得置她于死地,这中间……有没有太后的功劳?
“晋阳?”忽听太后问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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