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们这边已然打草惊蛇,短时间内不宜再有动作,而杨家与秦家未必完全是一条心,与其两家一起得罪,倒不如从中选出一家,谈些好处。
“殿下觉得,选哪一家更好?”萧斐问。
“自然是选杨家。”
“好,微臣定当尽力。”
达成一致,剩下的就是静观其变。
日子照旧向前推进,所有人在表面上都表现得与往常无异。
但是逐渐就有风声传出,说要想建功立业,最快的法子就是投到晋阳公主门下,先从公主府的护卫做起。
只要能入得晋阳公主的眼,就可以走晋阳公主的门路,从军,挣军功,得到一条武将青云路。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儿,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传这件事。
甚至还有人详细的说出了从公主府中出去的护卫最终的去向——全都是东南境军营,而且只要进入军中,做的最小的官都是一营都统。
这件事传到了元康帝耳中,卫芜音因此被召进行宫。
行宫的宣清殿已经修缮一新,元康帝如今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宣清殿中。
卫芜音过去的时候已近申时,又在宣清殿外等了半个时辰,才得到准许,进入宣清殿内。
照例先卜上一卦,由锦礼将结果呈给元康帝。
也许是她这次掷出的卦象不太好,元康帝皱了眉,倒是没说什么。
只问她,“听闻晋阳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不但监国之事做得好,连军中都听你的话了。”
“父皇明鉴!”卫芜音跪伏在地,“儿臣不敢染指兵权。”
“不敢?”元康帝看着跪在底下的女儿,敲了两下桌案,“你亲笔写到东南军中的举荐信,总不能作假吧?”
说着,元康帝从一旁拿起一摞东西,“啪”的一声惯在地上。
这些信都是真的,上面还盖着她的私印。
卫芜音再次叩首道,“儿臣的确举荐了府中护卫到东南军中,但儿臣只是觉得,府中这些护卫都是父皇当初从禁军里选出,派给儿臣的。
他们原本都是军中的好儿郎,其中还有些能力出众者,若一直在公主府中,很难得到施展,实在是屈才。
如今东南常有海寇肆虐,若他们能有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投身东南军中,清剿海寇,为国为君效力,总比蹉跎在儿臣的公主府中要好。”
元康帝审视着看着她,“这么说,你也想解除海禁?”
“儿臣不敢逾矩,”卫芜音道,“父皇如今潜心清修,可供奉天尊的大殿却迟迟选不好一根柱子,听闻南洋的木材极好,若能运来这些木材为父皇新修大殿,也有助于父皇修行。只是东南海寇猖獗,儿臣想着,若是能将这些海寇清剿干净,海上之路顺畅,南洋的木材就也能顺利运送进京,为父皇新修大殿了。”
见元康帝面色稍缓,她再次强调,“太子如今已能独当一面,若这些人将来还能继续为太子分忧,大齐之声威,也当传遍四海。”
“难得你有这份心,”元康帝重新拿起龟壳,摇出卦钱,见上面显示的结果为吉,才道,“你府中的护卫也不能少,一会儿回去,你再去神武营选些人,补上吧。”
卫芜音叩谢离去。
几日后,江南州府忽然发出六百里急递,连夜送进宫中。
隔天早朝,这封急递内容送进政事堂,在卫芜音等人手中传阅一遍。
急递所写内容与江南矿场有关,上面说,有两座矿山被奸人炸毁,矿内百姓死伤无数。有暴民冲入州府,部分别有用心之人从中挑唆,引起百姓哗变,如今场面已然不受控制,急需朝廷发兵镇压。
所有人都被这份急递的内容震惊住。
矿山被炸非同小可,绝不可出兵镇压,朝中此时不但要安抚住百姓,还要从中彻查究竟是何人所为,说不得此人还有通敌叛国之嫌——
“秦家好大的胆子!”
为了把自己撇清关系,竟不惜痛下毒手!
卫芜音看着书房之内仔细查看江南矿山地图的萧斐,语气一转,问,“看出了什么?”
萧斐答,“这些矿山相互连通,若是被人为炸毁一座,必然会波及周围的一片矿脉,但急递里却这般精准的说被炸了两座矿山,其中定有蹊跷。”
“你觉得是什么?”
“要么,是他们欺负朝中之人对江南矿脉不熟悉,听到什么就信什么,要么,”萧斐推开桌上地图,“他们算过账,只要少算两座矿山,就能平账。”
“无论是被炸的矿山,还是冲进州府的百姓,其实都可以作假,关键是,他们最后要嫁祸的人是谁。”
萧斐说到这里,先指了指自己,后指向卫芜音,“殿下觉得,秦家会拿谁开刀?”
第55章
卫芜音看他半晌, 从茶盘中翻开两只杯子,倒上茶,端起其中一杯递给萧斐。
这个时候的茶已经不像最初那样热烫, 盛在杯中,杯壁仅有一点余温。
萧斐接过茶杯,知道她还有话要说, 起身在她面前站定,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烛火忽地摇曳一下, 映在墙上的两个影子有一瞬间的交集。
卫芜音伸臂向前, 茶杯停留在半空, 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对他道, “若秦家选的是你, 本宫自会保你后顾无忧。”
她说这话的时候, 神色坦坦荡荡,萧斐迎向她的目光, 唇角微扬起来,手中的茶杯也迎向她的,“微臣也一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只杯盏相互轻轻一碰,在撞击的琳琅声与氤氲出的茶香里, 郑重留下一个约定。
……
江南矿山被炸的事闹得太大,朝中虽然派人前去安抚, 但收效甚微。
这日下朝回府, 卫芜音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半路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跟着就感到车身一顿,是在途中忽然停了下来。
“殿下,”绿朱的声音隔着车帘响起,“有一群外地来的百姓,正抱着牌位,往京兆府的方向去了。”
卫芜音神色一凝。
她掀开一点车帘,向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群壮汉人手抱着一块牌位,在周围人的指路下,走向京兆府那边。
这些人一看就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不光有与他们搭话的,给他们指路的,还有一路跟在他们后面看热闹的,原本宽阔的街上也因此变得拥堵,周围不断有新的不明情况的人加入其中,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肯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如此一来,前面的路,马车走不过去,只得从旁边的巷子里绕路回府。
过不多时,绿朱带回消息,那些抱着牌位的壮汉果然是从江南矿场来的。他们想进京兆府告状,还递上了状纸,这会儿京兆尹还不曾受理,只让他们等着。
“眼下他们在何处?”
“还在京兆府附近。”
京兆府门前不能任他们停留,他们也不往别的地方去,最后一群人进了旁边的小巷,似乎是打算一直在外面等。
卫芜音听后暗道,看这阵仗,是秦家出手了。
……
事关前不久才出了事的江南矿场,京兆尹拿到状纸,片刻也不敢耽搁,当即送进了宫。
之后没多久,卫芜音等人就收到了太后传召,即刻进宫。
去永寿宫的路上碰见萧斐,碍于周围有别人在,他们只简短的以眼神交流一下,便在其他人察觉之前,恢复了常态。
得到太后召见的除了他们与杨仆射、何中丞这些能在政事堂出现的臣子以外,还有秦晌和京兆尹。
而且看情形,秦晌已经进宫一阵子了,卫芜音等人进入永寿宫主殿时,京兆尹战战兢兢候在一边,秦晌则正在宽慰太后,请她勿要烦忧,当心身子。
梦姑为几人奉过茶,就将殿内侍候的宫人全都带出去。
殿门关上,太后示意京兆尹把那份状纸在卫芜音等人手上传阅一遍,跟着开口说道,“你们商议了这么多日,又是派人安抚,又是派发抚恤,到底都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还会有人一直闹到京里来?”
虽然知道在座众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京兆尹还是得在送上状纸的同时,把发生的事情再简单讲述一遍。说到最后,补充一声,“他们还带了半块腰牌,说是在被炸毁的矿墟附近发现的,上面还残留着字符,初步辨认,是……”
宋府尹飞快的往卫芜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不敢再说下去了。
“宋府尹,把证物也一并请各位看一看吧。”秦晌忽然开口。
半块腰牌依次在众人手中传递。
其他人看过腰牌都不曾言语,俱是眉头深锁,若有所思,到送入卫芜音手上时,她已经是最后一个查看的了。
腰牌一落入手中,就觉得熟悉得很,腰牌上刻着鸾鸟纹,虽然只余下半块,但上面“晋阳”两个字依然清晰如初。
她握着腰牌,眼眸微垂。
“晋阳,”太后眼含愠怒,“你怎么解释?”
“状纸上说,有人打着征收税赋的旗号强行抄收矿产,事情败露,恼羞成怒,伺机炸矿报复,”卫芜音回忆着刚才在状纸上读到的内容,简短复述出来,之后随手将腰牌放在一旁的桌上,看向太后,“皇祖母明鉴,晋阳得父皇信任,只知用心做事,回报君恩,又怎会如此糊涂,觊觎大齐税赋,妄图收归己有?”
“那腰牌又怎么解释?”
“这就要问留下腰牌的人了。”
“你在问谁?”太后听出她语气里的敷衍,刚刚端起的茶盏猛地往桌上一顿,茶盏与桌面重重相接,发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如今证据确凿,告状的人都逼到京里来了,你当这还是儿戏?到时候三司一起审理,最后不一样会查到你头上?如今这里没有外人,你若据实相告,倒还有回转的余地。”
卫芜音背脊挺得笔直,“晋阳冤枉。”
“冥顽不灵!”
也许是被气得狠了,太后拍着心口,深深吸了几口气。
一旁的秦晌见状,连忙上前替太后顺气,一面火上浇油的劝,“太后息怒,晋阳公主年轻气盛,不慎做了错事,总要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将那些从江南来的百姓安抚住,他们这样一人抱着个牌位堵在京兆府门前,总也不好看。况且,陛下如今还在清修,若因为这点小事就惊扰到陛下面前,岂不是令陛下跟着寒心。”
“你说得有理,”太后顺势点了点头,再次看回卫芜音,眼中多了一道深意,“趁着案子还没开始审,该弥补的先补上,你父皇已经赏了你那么多食邑,还不够你挥霍么?”
之后太后也不容卫芜音为自己分辩什么,只让众人全都下去,好好商量个能够平息此事的法子。
出永寿宫的时候,天上无端飘起小雨,大家都不曾备伞,马车和侍从还都候在长庆门外,见状唯恐雨要下大,顾不得多说什么,俱是步履匆匆往长庆门的方向走。
不过卫芜音走出来,还是不免听到两声叹息,“晋阳公主到底是女子,一时糊涂,想不到江山社稷那么长远的事,哎……可惜,可叹。”
秦晌稍稍落后一些,此时错开几步与卫芜音并行,亦是面带忧虑,“殿下,江南一事虽说可大可小,但到底关乎天下万民,不可轻易寒了天下人的心,还望殿下珍重对待,权当是为着太子殿下着想。”
“多谢秦公劝慰,”卫芜音平静的看着他,“本宫自会查明清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秦晌闻言,与她拱了拱手,率先离去。
卫芜音看着秦晌的背影,这个人对外表现出来的,从来都是一个一心求学问的读书人,像这样一个大儒,手上未必只沾过两座矿山的血吧?
出了长庆门,就只有一辆公主府的马车孤零零等在风雨里,绿朱小跑着上前为她撑起伞,“殿下,府里送来的消息,堵在京兆府的那群人如今开始堵公主府的大门了。”
“这么快?”卫芜音初初惊讶过后,又瞬间明了。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先闹到京兆府,是为了师出有名,秦家要快刀斩乱麻,就必须把事情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只要腰牌上写的晋阳两个字不会消失,她就是百口莫辩。而且这件事必然还会在第一时间传到行宫,力求让父皇听到监国公主觊觎矿产的事。如果这个时候有心人再旧事重提,把当初盛传的她染指兵权的谣言也联系起来……
卫芜音坐进车里,漫无目的的敲了敲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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