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萧斐还极是无辜,扶稳她站好以后,解释说,“殿下当心些,方才又过来几个人,微臣总不能看着殿下被他们不慎冲撞了。”
知道他是故意不想让自己看,卫芜音懒得拆穿他,她也没有太大的兴趣非要知道他写了什么不可,索性不再逗留,径直往外面走。
出去的时候正赶上新一波人潮,萧斐一路护在她身侧,等出了相国寺,周围的人潮渐稀,夜色也已经很深了。
隔天还要上朝,两人没再往别的地方去,径直回府。
这一晚他们就保持着这种若近若远的状态,各自心里都准备了一件“正事”,但谁也没有提起。
快到公主府时,萧斐示意青梧把东西都交给绿朱,与卫芜音告辞离开。
隔天上朝,在长庆门外碰见,又双双恢复了常态,对上元夜同游那一晚的事,心照不宣的绝口不提。
……
开春以后,永寿宫修缮一新,太后终于从福临殿搬回了永寿宫。
听闻太后搬回永寿宫,攀附秦家的官员大表忠心,不光是让各自的夫人进宫请见,自己虽然进不去后宫,倒也绝不闲着,辗转往秦国公府上走动,借着托秦晌转送太后贺礼的同时,自是为秦晌也精心准备了一份厚礼。
之后不久又到了吏部考评的日子,想要留在京中的更是抓紧机会走动,一时间,秦国公、杨仆射等人的府上门庭若市。
有言官看着不满,朝会上铁面无私的把每个人都参了一本。
今年的税赋情况比上一年好一些,到夏税征收完毕时,户部对过账,终于能缓过一口气,不用再频频面对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欠条。
元康帝行宫里新修的宣清殿还未完工,据说是用来修缮大殿的柱子的纹路总是对不上,云贵之地的木材虽然都是上品,但对比起来,仍是与过去南洋那边运来的差了些意思。
这对于重开海市来说,是个合适的机会,然而议题每每谈论起来,最后都绕到了如何清剿海寇之上。
此事又是不了了之。
今年各地送上来的述职奏疏又照例送到了卫芜音的公主府,不过这些奏疏没再像上一年那样,在卫芜音的书房里堆成一座小山。
卫谦在接到这些奏疏时,已经着手带领公主府的主簿们一起,按照卫芜音之前的交代,提前筛选过几轮。
最后送到卫芜音面前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供她仔细批阅。
这一日,卫芜音下朝回府,忽听卫谦来报,说府中几名即将启程前往东南境大营的护卫要来拜别公主。
年后她一直与楚恪有书信往来,楚恪领着澜州巡检的职,最是希望重开海市,他手中的兵也能有用武之地。加上东南境大营内都统以下的职位空的多,卫芜音有意推荐自己府中的护卫,有遇到合适的,就往东南境军中推荐,这半年来陆陆续续也推荐了七八个。
从公主府出去的护卫,之前本就在禁军大营中历练过,到了东南境军中也是不遑多让,还有人已经在自己所在的营中小范围的获取部分威望,只等着再领些军功,就能再往上升任。
这次推荐出去的两位正好要去澜州大营,卫芜音先前交代过他们二人几件事,给他们开好过所,沿路走官道住驿馆,一切安排都与之前一样。
他们来拜别的时候,正遇上席玉被请来府中指点护卫,彼此间都知道这大概是在京中的最后一次切磋,都有些不舍。
卫芜音见状,就把拜别的地点定在西院,让他们好好的再与席玉痛痛快快的切磋一场。
之后她也没有急着过去,先在书房里批了基本奏疏,见时辰差不多了,才换了一身衣裳带人去西院。
今年夏天不像去年那样多雨,却也更热了许多,卫芜音一路从廊庑下穿行,手里的扇子也一直不停的扇风,扇来扇去都还是一股燥热的风。
西院校场开阔,四面都无遮挡,太阳火辣辣的炙烤下来,在这里操练的护卫都已经热的解去上衣,席玉虽然还规规矩矩的穿着来时的夏衫,额上也布满一层细密汗珠。
卫芜音走近他们的时候,席玉正单手挑起一杆长兵,接受护卫们的挑战。
一群人看到她的身影,忙不迭跑去把自己的衣服捡回来,胡乱穿好,列队见礼。
卫芜音回身示意一下,绿朱会意,带人抬着几桶冰过的紫苏饮,让卫深带着人先去旁边的阴凉处歇一歇。
席玉见状,就要告退,却被卫芜音端着一碗紫苏饮拦下。
“夏日暑气重,席知县也喝一碗饮子,解解暑吧。”
晋阳公主亲自端来的紫苏饮,席玉不敢推拒,连忙行了一礼,恭敬接过来。
卫芜音看他喝饮子的时候也是斯斯文文,先在一旁坐下,等他喝过紫苏饮,又从一旁的木托盘里拿出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递给他。
席玉再次恭敬接过,小幅度的擦拭过嘴角,又去擦额头上的汗珠。
忽听卫芜音问,“席知县来京中也有一年了吧?”
他心中警铃大作,不知道晋阳公主想要问什么,“是。”
“在京中住着,可还习惯?”
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京中风暖水柔,达官贵人满街,到处都是一派雍容华贵的景象,可真要说住的习惯,却又不然。
在席玉看来,京中千好万好,他却还是喜欢北境那种一吹起来就畅通无阻的风。
但回答时,却说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在京中一切都好。”
卫芜音先后又问了他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明明喝着冰饮子,席玉却仍然觉得自己如在火上,熬得他想立刻就从这里跑去摄政王府,把今日发生的事快些秉明清楚,而后躲回家中灌两坛酒放松放松。
席玉的这番变化,自然也尽数落在卫芜音眼中。
她心中清楚,自从那次秋狩以后,席玉又变回了最开始那种拘谨的模样。无论她说什么,席玉都好像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的回应。若是遇上可能会透露出与摄政王府有关的消息,就简短的以两个字概括。
而这种两个字的回答,即便她从中揣摩,得到的答案也全都是废话。
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萧斐专门交代过什么。
一想到这里,她眸中就透出一点嘲弄。
萧斐的确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让她随时可以召席玉入府指点府中护卫,但也只限于这一点,如果她想试图撬走席玉,那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她还是当着席玉的面,接受那两名即将前往东南境大营的护卫的拜别。
过程中,她又仔细叮嘱了他们几句,毫不意外的,看到席玉眼里没能掩饰住的羡慕。
之后的一段时间,每当她将府中护卫举荐到东南境时,都会为他们争取一次与席玉切磋的机会,让席玉知道,她手下的人又有去军中历练的了。
这个法子虽说依然撬不走人,但却能让他背后的人着急。
不出几日,就有宫人递进来一块玉佩,说摄政王在府外求见。
这时候已经是元康三十五年,春。
元康帝避居行宫已有两年,朝中格局与之前相比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以太后和秦家为首的太后党,虽然表面上看依然权势逼人,秦国公门下依然门人无数,但这些人在朝中的位置多多少少都有些尴尬,今年的吏部铨选过后,这些人又会被进一步调到各种闲职上,一点点被清离官场。
萧斐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倒春寒独有的寒气,卫芜音听到动静,往门边看了一眼,他刚接过绿朱递过来的一盏热茶,正坐在挨着门边的椅子上。
见她看向自己,萧斐起身走过来,走到桌案的另一侧坐下。
她这段时间未曾召他过来,倒是时常请席玉到府中,偶尔让他碰见公主府的护卫得到举荐进入军营倒也还好,但后面的几次,基本上是她府中的护卫什么时候启程,就什么时候请席玉来。听绿朱回禀,席玉去见萧斐的时候,曾隐晦的提到过想回北境。
想到这里,她径直问,“来替你的手下讨说法?”
萧斐略显无奈,“殿下,微臣身边也不过这几个得力之人,不过……”
他话锋一转,正要接着往下说,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接着是绿朱的声音响起,说有事要秉。
通常情况下,绿朱不会在有萧斐在的时候突然这样打扰,卫芜音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正要让萧斐先走,门外跟着也响起三声布谷鸟的叫声,这次是青梧那边的暗语。
两道声音先后撞在一起,屋内的两人不免互相对视一番。
这么巧?
互相交换过眼神,萧斐起身向外走,卫芜音也叫了绿朱进来。
这时候已近亥时,绿朱素来沉稳,但现在面上却显出些遮掩不住的焦急,进来以后稍稍稳了稳情绪,说,“殿下,去江南查账的人回来了。”
江南一带虽有矿山,但每年的税赋却都少之又少,但若把账册追溯到前面几朝,又会发现江南矿产丰富,每年所征收的夏税都占江南全年税赋的四成。
但之后这些税赋却在逐年减少,到了元康帝这一朝,甚至还出现过入不敷出的时候。
前世卫芜音每每派人去查,最后都无功而返,到最后她被萧斐困在后宅时,她在一次偶然中提过一次。
那时候江南的矿山明面上说被挖空了,暗地里却有一个渠道在秘密经营这些矿山,只是最终流向成谜。
她那时候已经沉疴难起,前一晚萧斐来看她,她与他说不到几句,就开始赶人。
说来也巧,青梧正好在外面叫他,说有要紧事回禀,两人的谈话声渐行渐远,她除了在最开始听到“矿”的字眼儿,之后再没听到其它。
如今听说去江南的人回来了,道,“带他来回话。”
“殿下,”绿朱摇摇头,“他在偏院,身受重伤,是撑着一口气独自回来的。”
“摄政王府那边派去的人呢?”去的时候明明是与萧斐的人一起,还借了巡盐的名头做掩护,他们共同在江南查账查了两年之久,如今却一个人回来?
绿朱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卫芜音动身前往偏院,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的伤刚刚包扎过,旧衣也都已被清理,听到动静,那人艰难坐起身,行了一礼。
卫芜音看他伤得虽重,却未影响行动,暗暗放心,问,“怎么回事?他们的人呢?”
“殿下!”那人满脸悲愤,“属下无能,中了他们的暗算,还请殿下责罚……”
卫芜音心中一沉,“说下去。”
那人缓了一口气,把在江南发生的事讲述一遍。
进矿场不易,他与摄政王府的人一道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才摸清矿场里的门道。
通过他们的估测,矿场中的产出有大半都被人秘密运进了一条私人渠道,对外报账时并未将这一部分产出记录在册,外人不知情,只会认为这里的矿产不如关中丰富。
之后他们继续打探,追查那条私人渠道,终于被他们发现了押运路线,这些自矿场中被运走的矿产之后再次被一分为二,其中的四成归杨家,六成归秦家。
他们查到这里,立即准备回京禀报,却不想他们在追查私人渠道时就已经被察觉,那些人一直按兵不动,等到他们动手暗取账簿时,才着手设下陷阱,以一本假账册诱他们深入,而后请君入瓮。
好在最后关头他们找到破绽逃了出来,一路上连番遭遇追杀,拼死才得以回京。
卫芜音听完,心中骇然。
派人去江南查这件事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杨家把持着这些,自然会从中中饱私囊,但她万没有想到秦家也在其中,甚至吞的比杨家还要多。
秦家甚至还做得更加隐蔽,连前世秦家卷入贪污大案里,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方介入联手查证,这件事都不曾被查出来。
如今她派去的人秘密回到公主府,想来萧斐那边的人也已经回到王府,两边要回秉的都是同一件事。
果然,没过多久,萧斐去而复返。
两人在书房内商议至深夜。
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在暗中发生,即便杨家与秦家有所动作,也不能摆在明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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