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越长越像她母亲,当初她母亲差不多就是在这个年纪,被南边来的那个狗东西骗了心,怀着孩子,拖一身病症回到云中府。
当初那个在沘阳公主府恣肆潇洒的小姑娘不见了,她丢了过往隽誉,狼狈落魄,满是疲惫,仿佛一只受到重创的小兽,孤傲的叫人心疼。
如今他们的女儿有父母疼爱,该是比她母亲更幸福才是,他有家财千万,只愿为女儿求个‘安康’二字。
“我的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神仙,有您护着我,病瘴邪气都会褪去的。”小姑娘一辈子被父亲护在身后,‘爹爹’两个字,比庙里的菩萨都令她心安。
她不管什么血脉相传的混账话,她是爹爹养大的,这辈子也只有这么一个爹爹。
父女二人说话之际,陈志高面色沉沉的进来,嘴巴抿作一条直线,目光幽怨的看向苏南枝。
身后,管家紧前两步跟上,低声道:“老爷,卞原卞公子求见。”
“他来做什么?”苏老爷拧着眉头,看向身旁的准女婿。
北绒那小子先前死缠烂打的要给自家做女婿,游牧蛮荒之地,衣食温饱都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即便是做个什么庭帐大王,茹毛饮血的日子他也舍不得叫自家闺女嫁过去。
偏偏那小子听不懂人话,自己三番两次的直言拒绝,他还敢口无遮拦的胡沁。要不是看在北边生意的份儿上,他早就把人给处理了,还能留那祸害到今日。
“是北边粮食上的生意么?”苏老爷胡乱寻了个借口说给准女婿听。
管家猴精似的,笑着点头:“可不是么,欢喜关外兴了几群马匪,夜里出关烧杀抢掠,天一亮又入关扮起了老百姓,那一带的牧民丢了老婆和牛羊,又抓不着贼人,这事儿走官家得个三五年功夫才有回应,卞公子听说咱家五爷在附近赫尔温县做县令,这才求了过来。”
赫尔温县是后梁唯一一个在关外的府县,穿过一条十里山廊,直通后梁关内,却又因山势优渥,欢喜关内外骚乱皆扰不到那里,赫尔温县有自己的驻兵,凡有异相,也不必请关内督抚衙门的批文,县令便能调遣那些兵。
管家这话虽是临时编造出来唬人的,可乍听起来,也不无道理。
“嗯,是个大事儿。”苏老爷起身拍拍衣裳,“卞原那小子跟咱家有买卖关系,人情往来,也不好回绝了,你们俩小的先歇着,我去前头看看。”
苏老爷出门,苏南枝指甲滴滴答答敲着手边的小几,笑着侧目去看门口那人:“你这是生气了?爹爹为了哄你,还专门儿演了一场戏给你看呢。”
苏老爷这些小动作骗得了外人,却骗不了她,刚刚管家的眼睛挤得都要出花儿了,两个人眉来眼去,瞎子也能瞧清楚里头有猫腻。
“没有。”陈志高冷冷道,嘴上说着冰凉的话,手上倒是诚实的拿小毯子给她搭在腿上。
“没有什么?没有生气?还是没有瞧见他们俩在演戏?”苏南枝指尖点点额角,“有些头疼了,你快过来,给我按按。”
男人的手本就比她温热许多,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大掌轻轻揉在她的太阳穴上,那一丝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疼痛竟真的好了许多。
就听男人的声音从她身后沉闷响起:“刚才我在外头瞧见那个卞原了,贼眉鼠眼,不安好心,信口胡诌,神志疯癫。”
他连用了四个词语形容,若非苏南枝知道卞原是个什么德行,还以为他说的是街边乞讨为生的傻子呢。
“那狗东西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苏南枝半是认同半为哄他,“关外那五十万匹丝绸里头,保不齐里头就有他的手脚,他又是个臭嘴烂心的东西,逢人就说跟我有些私情,到处败坏我的名声。”
“我去杀了他。”陈志高道。
他这辈子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她,她的声誉,她的银子,她想要的一切,他都能给护好了,肯定能!
“杀他做什么?”苏南枝拉着他的手,叫他在身侧坐下,蜷身侧枕在他的腿上,幽幽道:“北边的蛮子不讲究名声这些,他们连父亲、兄长的老婆都能占为己有,他坏我的名声也不过是想让旁人不敢娶我罢了。可是我这辈子也没打算嫁谁啊。”
“我是要招赘的人,名声好坏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通过卞原的手,进到我口袋里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她话音一转,说出来的话越发让男人舒心了,“更何况,我这不有了你么,他的那些胡话更是碍不了我分毫了。”
她拿御下的手段哄人,饶是陈志高也要深陷其中。
解开了心里的别扭,男人脸上方稍降其色,“日后你要是觉得那些话听了别扭,就跟我说,我虽在生意上不能及你,可治人的法子却有许多。”
“是在王德利手底下学的么?”头一回听他有意说起自己的过往,苏南枝好奇揣测,“我听说王德利手里有一个叫‘滇西小白起’的人,字凤来,姓张,跟他打过仗的昭南人都害怕他,说他是阎王转世,天煞的罗刹,手下有伥鬼三百六十人,转善屠人。”
“那是以讹传讹。”陈志高慢悠悠摇着手里的团扇打风,笑笑道:“你说的那人叫做张承平,那是个行军打仗的将才,大陈催、王两家少一辈的儿郎们,皆不如他,只是滇西粮草吃紧,战功挡在前头,他手段免不了厉害一些。”
“那你呢?”
作者有话说:
药方是猫写的,不要信。那俩药虽捎带一点儿,但是!【眩晕症要看大夫啊,中医西医都可以,要看大夫啊。】
君子坦荡荡,出处《论语》孔夫子。
恭喜《二嫁》里最好的大哥哥——张承平喜提名字出场的机会。鼓掌。撒花。……虽然他前期没有戏份。
第17章 闹贼
陈志高沉默片刻,如是道:“我不与他相干,只是听过他的名字,我是崔家出身。”
苏南枝问:“宣平侯府的人?”
陈志高愣了愣,点头:“先前是,后来就不是了。”
苏南枝眉眼弯弯,唇畔扬起笑意,自己猜的和他说的这些大略不差,这人的假身份虽做的漂亮,可万事总要有个由来,他目的性太强,上来就把自己的底细给漏出来。
“那我的父亲呢?”苏南枝转过身,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他又是谁的人?怎么就叫你到我这儿来了?他是……怎么选了你给我做童养夫的?”
“他……”这回陈志高迟疑了,主子的事情不该由他来说,他眼神躲避,偏过头道:“这些我也不大清楚,许是去问问母亲,她知道呢?”
苏南枝两只手揪住他的耳朵,又问:“那他还活着么?”
……
陈志高嘴巴闭的更紧了,一个字也不再吐露。
“你不说我也知道,母亲都告诉我了。”小姑娘拿话诈他,身子一偏,继续懒洋洋的侧躺着,“他叫你来找我,多半儿心里也是有我的,可……他既然心里有我这个女儿,为什么当初却要抛弃我们娘儿俩?”
小姑娘辗转不安,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死心的又问他一句:“那老东西是不是家里已有妻儿,他指着儿子要承家业,才撵了我母亲走?”
“不是的。”陈志高回答的慌乱,“主子心里只有夫人跟您。”
苏南枝听出了话里的消息,道:“他不是崔家的人?他是……”
他喊得是主子,不是少爷。放眼整个大陈,能够得镇北军一声主子,又已身故的男人……苏南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名字——秦甄!那是平嘉老儿已故的前太子,乃平嘉老儿发妻所出,崔婆子亲自教导,谥号明昭。
大陈平嘉一年夏,太子秦甄莫名惨死于宫,月余,废先太子,改立二皇子,及后年秋,长春宫走水,皇太孙殁,明昭太子一脉悉数全无。
苏南枝只觉得后脑海一阵酥麻,凉意从脑后面传遍全身,最后在四肢末端挠的她说不出的难受。
明昭太子与太子妃是诸国皇室里少有的恩爱夫妻,有打南边来的戏文里还唱过几句,说那明昭太子是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郎,又说他是帝王家少有的情种。
今日真相大白,过往听到的那些颂歌简直如同放屁。
骗了她母亲,还要跟原配妻子唱恩爱两不疑的戏码么?恶心!
“我母亲才不是那个插足者!”苏南枝坚定道。母亲气质高傲,必是被那贼人哄骗,上了他的当。
她憋闷气转身,浑身的懒气也消散了,在他腿上用力打了两下,又抓着胳膊咬他一口,才算解气。陈志高原本想给她解释,主子认识夫人在前,被迫娶妻在后,可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又怕说不清楚再生出什么误会,索性眼皮子耷拉,任由她撒气再不做声。
苏老爷将卞原打发走,听底下的人说这屋里俩小的闹了别扭,小姐咬着准姑爷的胳膊不撒手。苏老爷生怕女儿受委屈,便赶着跑来一趟。
“没什么不顺心的,就是突然头疼的厉害,他怕我咬到了舌头,才把胳膊塞我牙上的。”苏南枝噘着嘴,狠狠睖向外面的奴才,“是哪个乱嚼舌根的急着邀功,在您面前告我的小状。”
管家被盯得打了个冷颤,瑟缩着脖子,往边上挪了挪脚,把身后告密的婆子露了出来。
苏南枝翻眼皮,记住了那婆子的模样,又去哄苏老爷回去歇息,“真的没事儿,我明儿还得去跟冯家谈生意呢,赶个大早,不早些休息就要赖床了。”
苏老爷不放心:“要不……让孙大夫再过来给你号号脉?”
“不用,他也会诊脉,不烦孙大夫了,我有丁点儿不适,他就在跟前守着呢。”苏南枝拉男人出来搪塞。
陈志高笑着道:“是啊,您放心回去歇着,我夜里警醒着些就是。”
苏老爷看看外间角落里摆着的小竹床,以为是陈志高的铺窝,脸色不悦的吩咐管家道:“回头把西屋收拾出来,里外里隔间的总不是常事儿,等成了亲,再搬过来也不迟。”
众人噤声,琼玖小心翼翼地站了出来,细微道:“老爷,那是奴婢的铺。”
……
苏老爷被人打了个现眼,好在不是那臭小子,摸摸鼻子,不再继续追究。
*
卞原自然不是能随随便便被打发走的人,管家把人送出府门,转头就叫了个机灵的小子跟上,盯着看他藏着什么花招。
没一刻钟的功夫,苏家值夜的门子就手持两角木杈,将卞原跟和他同行的男子从墙头叉了下来。
“好一对儿大胆的小贼,也不可着云中府打听打听,这门儿里也是你们敢招惹的主儿?弟兄们,碰上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还不招呼他们吃个饱儿!给我照死里打!”管事的小厮头前得了吩咐,扯脖子骂着就招呼人上手先打。
半大的小子打死牛,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捏紧了拳头就往二人皮肉上擂,,纵是卞原有些身手,也扛不住这么个打法儿,倒是一道爬墙的那个男人是个练家子,挡住了几圈,瞅准时机竟从众人的拳头底下逃了出来。
管家听见动静,领着人过来,正抓住要往墙上扒的男子,“哪里来的贼?往官府报了么?”管家明知故问,等底下的人又擂了几下,才上前去查看那贼人的相貌。
“卞公子!怎么是您?”管家大声嚷嚷着要人去里头禀报老爷。
“误会……误会……”卞原拉住管家的衣裳,撑着力气起身,嘴里塞棉花似的含糊道:“找错门儿了,都是误会……”
“误会?!”管家惊讶,“这大晚上的,您带着个男人爬墙头,竟是找错门儿了?”苏家左邻是显国公府李家,李家没有儿子,唯一的姑娘招赘了个上门女婿,去年又因得了个大脓疮丢了命。
苏家右边则是南院王的一处别院,一年半载也不见周家的人来住,里头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管家领着几个老仆看房子。
管家眼睛一亮,诧异道:“难不成您是要去右边,那可是南院王府的别院,您还跟他家认识啊……”
“不是,不是。”卞原连忙指向左边,“我是去那一家。”
一旁的小厮提高了音调嘟囔:“乖乖哩,可算破了案了,李家昨儿还嚷嚷着有贼人夜入他们府上,还摸到了他家小姐的……”
“胡说什么呢?”管家呵斥着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虽没有直白的说出来,可在场诸位都听清楚了,这位卞公子,恐怕就是隔壁要抓的那个采花贼了。
说话间,外头衙门口的差官风风火火进来,头前一脚,也听见了那小厮的话。
“胆大包天的贼,你认了老虎做娘,拜了个狼爹?多大的胆子敢在咱们云中府城里头撒野。”领头的差官一声喝令,左右衙役就押了那二人回去,又跟苏家千恩万谢,直感慨显国公府的案子终于能够了结了。
管家塞了一包碎银子,原本想帮着解释两句,奈何官差手脚麻利,他还没来得及张嘴,那边就风风火火地走远瞧不见人影了。
事后到主子跟前禀报,管家特意提了一嘴:“跟那北蛮子一起的男的,瞧着像是在哪儿见过。”
“想想,那蛮子是个‘沾不住’,云中府上下他哪家没厚着脸皮上门儿过。”苏老爷头发散开,擦了一半儿另一半儿还滴滴拉拉的落往地上落水呢。
“看面相熟悉得很,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屋里寿安郡主叫宋嬷嬷出来催促:“老爷,先绞干了头发,再出来说话也不迟。”主子好容易要帮老爷绞一回头发,拖拖沓沓的再恼了,可就严重多了。
“哎,就来。”
苏老爷叫管家回去慢慢的想,自己则小跑着回去,老老实实坐小扎凳上让夫人给擦头发。
管家郁闷的在院子里走了几步,脑子里灵光一现,拍着手自言自语:“那张脸,不就是年轻时候的周英毅么?!”
一个跟周英毅模样相似的男子,又是三四十岁左右……
周家先前失踪了的那个庶子,算年纪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兹事体大,管家也顾不得夫人定下的规矩了,迈步进了内院,拍门叫出当差的婆子,让她再进去一趟,把老爷喊出来,要紧!要紧得很!
作者有话说:
一生一世一双人,出处,纳兰性德。
第18章 不要
再说卞原这边。
还真叫苏家的管家说中了,同卞原一道翻墙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多年前周家失踪了的那位少爷,他本名周子豪,后化名周武才,认在一户周姓老财主名下,后科举入仕,一路高升,在大陈坐到手握实权的卫国公。
只是苏南枝在六银山那惊天一炸,这才将周家父子的计划暴露于众。
大陈皇帝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识人不清,让一个敌国奸细做了天子近臣,六银山的真相也不让查了,一道圣谕便要杀人灭口。
周子豪动用了所有人脉,抛妻弃子,借用卞原的关系,偷偷藏在辛家北上的车队里,这才保住了性命。
多年经营付诸东流,他虽是南院王府唯一的子嗣,可知子莫若父,他那位战功赫赫的父亲素来狠心薄情,当初不会因为他是个男孩子就给母亲抬身份,如今他狼狈而归,更不会因此而怜悯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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