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五军提督的赵洪义是苏澜的亲娘舅,赵舅老爷指的自是他了。
小丫鬟砸了砸手,弯起眉眼,语气里颇为喜悦,“赵舅老爷上来先两下相劝,叫周家那边收了兵器,又说周家丢了的那位贵客找到了,在界百河县衙门的地界找见的,要周家前去认认。偏周家气盛,不肯见好就收,赵舅老爷没法子,只能叫那仇县令把实情说了出来。”
“怎么个实情?”听她这么一说,苏南枝也好奇起来了。
小丫鬟道:“后头的事儿啊,要不是奴婢耳朵听见了,说出来怕是奴婢自己都不信呢。说是周家贵客吃醉了酒发昏,偷偷摸上了明昭县主的马车……”
似是想起了明昭县主的名声,小丫鬟扯了扯嘴角,吞了口口水,才接着道:“那明昭县主的做派,谁都知道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合该那是两个该死的鬼,去哪儿不好,偏偏晕头转向的去了哲皇叔的府上。提督衙门的人赶到,正撞见哲皇叔给那登徒子去势,又一刀把人给抹了脖子。”
“这本是丢人打脸的事儿,私下里说起,都要藏着捂着呢,这下倒好,叫那县令敞天白日的说了一通,可是把南院王府的面子撂到了地上,南院王气的再说不出一个字儿,憋红了脸在那儿摆威风,吓得那仇县令瘫在地上跟一滩烂泥似的,还是赵舅老爷出面,递台阶哄走了周家的人。那群人马赣河山匪似的轰隆隆来,落了个没脸,又灰扑扑地走,这会儿子呀,在提督衙门里还不知是个怎么热闹的好说道呢。”
哲皇叔是正儿八经的皇亲,他是先皇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是今上的亲叔叔、是明昭县主的亲舅公。
先帝爷践祚伊始,手足相斗,兄弟相残,落了个苛待暴虐的名声,后选了还在襁褓的哲皇叔,儿子似的养在宫里,朝臣们才闭了嘴。
今上承先帝爷意,待这位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亲叔叔也多几分宽厚,凡是他们府上的官司,就是衙门口也不敢多管。
陈志高笑笑道:“颇得圣宠的哲皇叔碰上了权势在手的南院王,宠臣对宠臣,一时竟叫人不知道该偏袒哪个,提督衙门的人恐怕也要为难了。”
摇椅吱吱呀呀的晃,无不显示着男人的好心情,小丫鬟笑着福身退下,苏南枝呆坐在那里,怔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回神,泄一口气,塌下了身子。
“你把人送到哲皇叔府上,就是为了借刀——杀人?”
哲皇叔性子强悍乖戾,因口舌是非打死人的事情也是常有,他又有圣上撑腰,犯了事儿也没人会过多追究,找他做那把杀人的尖刀,是再合适不过了。可姓谢的是该死,那也得死的悄无声息,不该如此敲锣打鼓的来这么一处。
宫里长起来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哲皇叔是脾性残暴,但他那也是恶,不是傻。
替人挡在前头做了一回杀人的刀,依哲皇叔的脾气,怎能不声不响咽下这口闷气?
“你可不要给我乱扣帽子。”陈志高摇椅也不晃了,坐直了身子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将人送去了明昭县主的房里,姓谢的是哲皇叔要杀,我一没出谋划策,二没上前递刀,人就是死了,也赖不到我这儿。”
姓谢的打从顺了南院王府的意,惦记着到她身边做小的起,就该死,哲皇叔这回不杀,等日后风平浪静,他也不能饶了。
“无知短见。”苏南枝斥他,“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打紧,凭白招惹了哲皇叔那老混账,徒增麻烦。”
一个周英毅就已经够她烦的了,再添个哲皇叔……
苏南枝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四处树敌可不是她的本意。
“那……那怎么办?”陈志高也跟着着急,起身坐了过来,“昨儿安烟表姐差人送信儿,说她跟前儿的谢公子瞧见了个本家亲戚跟着几个婆子进了后宅,我心里又急又气,又瞧见了你被下了药,差点儿着他们的道儿,当场宰了他的心思都有了,你叫我怎么冷静嘛?”
苏南枝不说话,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无辜树敌,要是日后牵连到生意上的事情,岂不是得不偿失?
男人抿了抿嘴,眼皮耷拉,面露委屈的为自己分辨:“昨儿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等了你许久,喜婆们又不给吃的,说是要讨吉利,我守好了规矩,咱们家的买卖才能兴旺……”
“我不是叫琼玖过去了,她没给你带些吃食?”苏南枝打断他的话,眼神中的生冷却也少了几分。
“喜婆来了三四回,又有各家婶子要来道吉祥话,好容易她们走了,我才拿起筷子,安烟表姐跟前的小丫鬟就过来了。”他没说一句抱屈的话,可字字句句,都写满了委屈。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苏南枝抚上他无措的手,语气和善道,“只是,这事儿你做的确实唐突了,和气生财,就是不饶他,也不能反过来给自己招麻烦。”
“那你是在生我的气么?”男人抬头,回握住那只小手,宽大的手掌热乎乎的,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没有生气。”苏南枝矢口否认。
“真的没生气?”男人明知故问。
“刚才是恼了一会儿,细想了想,此事本不该苛责于你,现在已经不气了。”昨儿夜里的情形,搁谁瞧见了,也忍不下这口气,他心里窝火,冒失行事亦情有可原。
“当真不气了?”
“不气了。”苏南枝摇头回他。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自己哄好了自己,就不生气了。
男人盯着她看,嘴角笑意越来越大,突然,他凑近了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滚烫的唇灼热了她的面腮,吓得苏南枝轻呼一声,捂着脸就要斥他、
“唉!可不准恼。”男人笑的轻快,提高了音调为自己分辨,“我就试试你生没生气,你才说过的话,就不做数了?”
他扬眉而笑,唇畔微微漾起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好不可爱,看在眼里,又好不可恨,苏南枝计上心来,拱指在他酒窝上弹了一下,学着男人的语气,抱臂挑眉,“哼,可不准恼,我也试试你生没生气。”
两个幼稚鬼在这里斗嘴,却不知道,在哲皇叔与南院王的针锋相对下,哲王府死了人的消息扎了翅膀似的传开,上至天子朝臣,下至车船脚牙,是个人都知道了,南院王府的贵客上了明昭县主的马车,在哲王府被哲皇叔一刀囊死,两家对峙,绞的你死我活不肯退让呢。
明昭县主‘声名赫赫’,南院王府的贵客躲进她的马车,目的为何,不言而喻,哲王是明昭县主的亲舅公,气上心头,失手杀了那登徒子也算是有一番道理。
虽说二人是在苏家的酒席上凑在一起的,可人家成亲好日子,出了苏家的门儿,就不与苏家相干了。
偏有好事者传出风声,说南院王府的那位贵客,生了张与昨儿苏家抬进门儿的新郎官一模一样的脸,说南院王府讨贵客是假,替苏家出头,讨回落跑的小赘婿才是真的。
更有甚者,杜撰了一套穷书生入赘富贵之家,后受权利蛊惑,落入了明昭县主随口编造的谎言,一场大梦,最终将性命也搭了进去的荒诞戏码,云中府几家大的戏班还动了心思,要上门商讨,买去排出戏来唱与众人听呢。
*
中午,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有苏季这个活宝在跟前说笑打圆场,倒也和和乐乐。
饭罢,苏涆提议打马吊,老五几个年长些的不玩这些,老六苏恒不会玩,老九苏睿昨儿吃多了酒,迷瞪着吃了晌午饭,脚步虚地走不动道,直接就在这院偏室里躺尸去了。
连带着苏南枝两口子一起,组两桌还短一人。
“叫宋嬷嬷陪你打,她牌技精湛,把你们几个小鬼手里的银子全赢空。”寿安郡主指着宋嬷嬷道。
“我不成。”宋嬷嬷笑着推辞,“他们几个分明是有备而来。”
老八跟他七哥是一条心,姑爷又跟小姐挨着一起,开没开局就有人惦记着递牌了,这牌局,孤军难赢。
寿安郡主道:“你自管坐那儿,赢多少都揣你荷包里,若是输了,就算我的。”
一听有银子赢,苏季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嬷嬷快来,坐我这儿,八哥跟七哥是一伙儿的,您来跟我一伙儿,咱们赢梅梅的钱。”
宋嬷嬷抱着钱盒子落座,笑着道:“你这小鬼,打的好算盘。”
“就是就是,他们两个臭小子太鸡贼,要不嬷嬷您来帮我算了。”邻桌苏涆也趔着身子插话,被苏季拦着塞他个桔子,这才作罢。
开了两局,果如宋嬷嬷所料,老七老八兄弟一伙,苏涆两吊钱揣怀里还没捂热,就进了对家的口袋,苏春是个念书的呆子,自保脱身已是困难,更没有功夫去看十哥的眼色。
那边输了个一塌糊涂,苏季这桌却打的有来有回,陈志高在虾蟆湾那几年,闲来无事,常被衙门里的几个年长书吏叫去过做搭子,历练了一手的好牌技。他脑子又好使,哪张牌在桌上,哪张牌在对家手里,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必苏南枝开口,他就知道该递什么。
打到最后,苏涆、苏春两个只剩‘两袖清风’,苏季不光输了自己的钱儿,又耍赖从母亲那儿讹了几吊,也都一起进了苏南枝的口袋。
“这就叫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苏季噘着嘴,到寿安郡主跟前告状,“宋嬷嬷把一手的本事悉数传授,梅梅那丫头竟拿着来对付我们,我还打算今儿赢了钱儿,去顾易阁买那本《太公阴符》呢,这下倒好,银子没赢着,连手头的零花也饶进去了,母亲您得给我做主,管管他们俩。”
小丫鬟端来了新鲜的果子,寿安郡主捻签子给他拿了一个,笑道:“愿赌服输,虽是玩乐,也不能耍无赖。只是该管还是能管的,那本《太公阴符》你去账上支了银子,放心去买。”
苏季展齿笑:“就知道母亲最疼我了,切,我不羡慕他们,赢了银子算什么本事,我还有书呢。”
苏澜撇嘴:庡“会哭的吃糖,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说是吧,老八。”话落,身边哪里还有苏凯的影子,抬头看,都聚到母亲跟前吃鲜果子去了。
苏澜咬着唇,跺跺脚,也围了过去。
*
苏老爷从外面回来,瞧见娘几个其乐融融,笑着赞夫人治家有方:“他们几个皮猴子,也就在这院里有几分安生样子,像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本来就都是孩子,你要他们日日乖巧,那不就成木头了么,小孩子们,活泛一些,是好事儿。”寿安郡主自幼学的是当家主母的手段,只要不碍着自己亲生儿女的前途,她待这些庶出的儿子们,倒是极好的。
苏老爷瘪嘴道:“你就纵着他们。”
寿安郡主朝女儿看了一眼,先是一笑:“你娇惯出来的在那儿呢。”
“那是咱们家梅梅乖巧可爱,谁见了不想多疼她一些。”苏老爷才不会当着众人承认自己是个偏心眼儿呢,“不信你问小十二,别说是我,就是她这些哥哥们,哪个不是把她放在心尖尖儿上的。”
寿安郡主笑了笑,说起不在场的一个儿子:“就是老四可恶,他妹妹成亲,连老五这个抽不开身的都想法子回来了,他却托病赖在关外不着家。他姨娘怕他在关外冻着冷着,熬夜点灯的给做了三四套护膝、揣手,眼巴巴就盼着他着家呢。左等右等,等来了他又病了的消息。多大的病啊,连家都不回了。”
苏青的母亲白姨娘性子虽乖张了些,但天底下哪有当娘的不疼儿子的,为了苏青回来的事儿,白姨娘这些日子没少到上房来献殷勤,寿安郡主怜她一片爱子之心,便多嘴问起了苏青的事情。
苏老爷翻眼皮,看一眼低眉顺目立在门口的白姨娘,不必开口他也知道,定是这婆子捣的鬼。
寿安郡主看他不吭声,继续道:“北边的生意固然要紧,可老四到底是咱们咱们自家的孩子,得机会了,也该教他回来,见见他兄弟,也见见他妹子。”
不提自家闺女还好,一提起自己的宝贝女儿,苏老爷就想到那小畜生做的逆事,到了嘴边的和善话也变得严厉起来:“保不齐是关外的寒风吹凉了人心,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不肯回来吧。”
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停顿一下又道:“你又担心,等过了秋闱,叫小十二去关外,接他回来就是。”
寿安郡主原先以为苏青呆在关外不回来是得他的授意,听到这话,便知道是自己错怪他了,递上一块果子,笑着道:“我当是你的意思,合着是那小混蛋自己没良心。”
“只要买卖上不出岔子,我才不管他这些。”苏老爷道。
庶出的儿子于他,就像是寄养在名下的食客。
早先是为了能从里面挑一个能承家业的出来,后来他得了女儿,家业自然要留给宝贝女儿,至于这些个跟他无有血脉传承的儿子们,若是能跟他闺女手足一心,日后一家子兄弟姊妹间互相帮扶着自是最好,倘若不能,他也不介意做出些斩草除根的事,省的留下祸患。
寿安郡主却不知道这些,当他指的是孩子们的管教问题呢,撇撇嘴笑:“你整日里凶巴巴的,他们瞧见了你比念书时瞧见学里的夫子还要惧怕,你不管他们,他们倒是更自在了。”
苏老爷道:“那是他们胆小,都不如他们妹妹,你看咱们家梅梅什么时候瞧见我害怕过。”
苏老爷最得意的事儿莫过于女儿一生下来就跟他最亲,稳婆抱着孩子出来,小猫似的女娃娃,眼睛没睁,只会扯着嗓子嗷嗷大哭的时候张牙舞爪的小手就已经会紧紧抓住他的指头不撒手了。
闺女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爹爹’,跟着嬷嬷学会了剥桔子,才会走路的小人儿抱着食盒送到书房要爹爹第一个吃,闺女长大了练习女红,手上戳了十几个窟窿,做了个荷包也要给爹爹。
旁人怕他怯他又如何,只要他的宝贝闺女跟他是一条心就成!
“懒得和你争。”寿安郡主白他一眼,又问起外头的事情,苏老爷敛起笑意,努嘴指了指女婿,咂咂嘴道:“我丽嘉先去审审这臭小子,问清楚里头的门道,再来给夫人禀报。”
“寿安郡主:“?”
翁婿俩个起身去了偏室,再看女儿一副坐观壁上的神态,寿安郡主不放心,将人叫过来询问。
苏南枝两手一摊,瞪着眼睛只说不知内情,还笑着反问:“上回您找他问话,不准我在一旁听,今儿个爹爹叫他去问话,又不准我在跟前儿,也不知道他是亲女婿,还是我才是亲闺女。”
寿安郡主笑着骂她是贫嘴的猴儿,点了点她的脑门儿,这才不再多问。
作者有话说:
我们这里的浮水是在水里站着游,像是踩脚底的水在水里走一样,我有一个叫做‘小付阿姨’的叔叔就会,小孩子们跟他学,也回了。点烟,惆怅jpg。小付阿姨说游泳可能跟天赋有关,我没学会……
第28章 V洗马
偏室。
敞开的窗子前竹香澹澹,自玉葫芦嘴里打着卷儿升至半空,风一吹就散了个没影儿。
院子里的蜀葵开的正艳,大朵大朵的花缀在笔直的径上,入目皆是银红,挨挨挤挤,好不热闹。
寿安郡主喜欢花木,家里的花花草草都被照看的很好,苏老爷嘴角扬起笑意,年轻那会儿,泌阳郡主府的大小姐可是比最漂亮的花还要亮眼的存在,像天上的太阳,她骑在马上,檐帽撩起,鬓边花映心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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