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不叫我去啊。”大清早,冯袂蹲在石阶上干着急,冯明远光膀子将手里的长刀挥的虎虎生风,被他嘟囔的厌烦,手上长刀收住,稳稳朝他劈去,冯袂虽踩蚂蚁似的在那儿发呆,可眼睛却是瞪的清明,余光瞥见刀来,朝身后跌多避开,口中惊呼大叫,“老爷子!我可是亲的!您就不怕真有一回没躲过去,就把我这么好的大孙子给送进祠堂了。”
“放你老子的臭屁,什么死不死的混账话也是你说的?”冯明远骂他两句,刀口指着一旁的兵器架,“去拿根棍子,咱们祖孙俩比划比划。”
“我才不要跟您比呢,一寸短一寸险,我使棍您使刀,我怎么能赢?”冯袂嘴上说着拒绝的话,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拿了根三指粗细的长棍,摆架势给自己壮声势,“咱们先说好啊,我是小辈儿,您得让着我,再加上我都多久没……”
“啰嗦的像个小丫头似的。”冯明远怼他一声,劈刀朝他砍去,冯袂嘴上服软,手上功夫却不见柔软,八尺长棍在他手里挥的像一条细舍,冯明远长刀坚硬,竟拿他不得。
“好小子,跟着陈首辅身边,这功夫也是见长的啊。”冯明远不禁夸赞,果然还是这大孙子最像自己,不比家里那些娘唧唧没骨气的东西们。
“您要夸我,就只夸我,陈首辅使的是长枪,却不使棍。”冯袂笑着应下夸奖,还要贫嘴,“话说起来,祖父您可同陈首辅比划过?赢了么?”
听这小子的话音,定是在陈首辅手里输的惨败了,冯明远不提自己的丢人事儿,笑着道:“你输了几式?”
冯袂手中长棍顺着刀背一路按下,木头划着精铁,发出刺耳的剐蹭,他手上使力,将老爷子的长刀压住,脸上有些不自在道:“只过了三招。”他又给自己找补,“那时地坛,韩继芳摔众反贼一拥而上,也不过眨眼间便败下阵来。我虽三招就输了,也不算差了。”
冯明远输了比武,笑着收刀,冯袂恭敬接过长刀,连着自己手上的长棍一起放回兵器架,管家拿来凉水帕子,冯袂又伺候老爷子擦拭收拾,穿上崭新的里衣,祖孙俩才往屋子说话。
冯明远搓搓手心的热气,笑着点头:“是不算差的,枪乃百兵之王,兵器上头他就占着优势呢。”
冯袂听祖父为自己找补,顺嘴接话:“孙儿听说,那青州崔家也使的是长枪,您同崔家也过过招式,崔家与陈首辅比,谁的枪法更精。”
冯明远愣住,以为是自家孙儿听到了些不能说的话,到自己这儿来打试探呢,他眼珠子转了转,低头笑问:“怎么,你见过崔家人使枪?”
冯袂如实摇头:“没见过,您又不叫我往前头去,这些年我连云中府的大门儿都少出去,哪里能见得着崔家的人!”
知道是自己多想了,冯明远提起来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和善了语气道:“崔家枪法确实精妙,尤以扑拿扎刺,学个七八成便能杀个尽兴,只可惜了……”
“可惜什么?”冯袂好奇。
冯明远观傻小子眼底纯真,继续道:“可惜崔家枪法只传本家子嗣,却不许传与外人,他家人丁不旺,死的死,病的病,也就前些年儿在东雍州的时候,我见那病歪歪的崔小将军使过一回,精妙倒是精妙,只那小子身子骨不好,弱鸡崽子似的,一阵风就能刮跑,大不如他祖父的威风了。”
冯明远是正经武将出身,虽南北各处兵营里都呆过些日子,可也同崔家打过不少交道呢,崔老侯爷行军布阵有一套独特的兵法,冯明远年轻时颇有上进心,也对崔家兵法进行过详细研究,不知是英雄惜英雄,还是对敌人的重视,他越是钻研崔家的这些,越是觉得崔家是个可敬而又可怕的对手。
好在啊,万幸那崔太后是个女儿身,空有治国安天下的本事,却叫孔孟之乡的裹脚布缠住了脑袋,但凡当年南边朝廷变动,崔太后有一丝自己称帝的心思,亦或是南边出个类孝明帝般开明的君主,这天下局势,恐怕早就不能如此喽。
想到这儿,冯明远多嘴一句给冯袂讲些有趣的:“你可知,从前崔家枪法使的最好的,不是崔进忠,更不是崔家那些个旁支,而是关在南边朝廷的皇宫里,再不见天高地阔的太皇太后崔茱。”
“崔婆子?”冯袂惊讶道。
冯明远挑眉点头:“崔家一群老爷们儿,可说到底也不如这么一个女人,哎,可惜喽,可惜那崔茱生在了青州,又落在了南陈,要不然,开疆扩土,放在我后梁也是得封侯拜相的。”
冯袂一边被传说中那位毒妇崔婆子的事情雷的目瞪口呆,一边又更好奇崔婆子本事了得,那陈首辅与其做比,谁更厉害一些?
冯明远被他缠住,哈哈大笑,捋着胡子道:“嗯,两个都厉害。真要比个高下,那我也不知道喽。”一模一样的枪法,就是叫两人这会儿对着打一架,也未必能分得出胜负来呢。只是陈首辅习的是崔家枪,这事儿看出来的人未必只有他一个,可敢说出的,能说出去的,断不能从他嘴里走漏了消息。
冯明远揣着明白装糊涂,奈何冯袂却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转天他去六部衙门当差,过西暖阁送东西,嘴欠的在陈志高面前问起这事儿。
陈志高却不作答,笑着盯着他,道:“这些话,可是你祖父同你提起的?”
第153章 V更新
陈志高问完这话,自己就先笑了起来,也不使冯袂作答,便摇头将其打发了。
傻小子冯袂出来还一头雾水,偷偷找云籁问,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云籁倒是一如即让的简洁明了,写眼皮瞥他一记,翘嘴角道:“你爷爷把你当枪使了,你真蠢。”
云籁本就对情绪十分的铭感,跟在陈志高身边日子久了,也看过不少荒唐事儿,自小姐做了储君,那些达官贵人们在姑爷面前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可这恭敬也有恭敬的说道,有些恭敬态度谦卑,有些却谦卑里头夹着刀子,就方才,他分明感觉到姑爷浑身散着不好惹的怒气,气焰三丈,似是要杀人。
云籁嫌弃的再看冯袂一眼,忠告道:“你这么蠢的人,千万要在云中府里好好呆着,要是去了外头,奸诈之辈拿你使唤不说,就是碰上个虎啊,狼啊,也要被吃掉的。”
偏云中府各大琴楼里最近一首《好哥哥化狼拆我入腹》传的火热,冯袂以为云籁跟着外头那些个獐头鼠脑的学了些不该学,狠狠瞪了回去,嘴里还不饶人道:“你才被吃掉呢,你全家都被吃掉。”
云籁张嘴反驳:“才不会呢!我媳妇天下第一聪明,再说了,有我保护着她,谁也不能碰她一下!”
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的吵了一架,冯袂回去任差,晌午吃饭的时候,云籁特意偷偷找了琼玖一回,把跟冯袂吵架的事情说了出来,话到了琼玖耳朵里,就等同于进了苏南枝的耳朵。
“该!”苏南枝歪坐在美人榻上,伸一只手细细看琼玖给自己染指甲,“自食其果,叫他尝上一回,也别怪我没提醒过他。”
“人心不足蛇吞象,奈何知足的少,不足的多。”琼玖倒是觉得冯明远这暗戳戳的一个下招,做的倒是好,“也得亏这会儿那家子还没成气候呢。”
“哼。”苏南枝哼笑,要不是自己旁敲侧击的打压着,冯家离早年间的萧家可不远了。
“早年间的事儿近在眼前,他托大却不肯睁眼去瞧,我这会儿是气不得了,再出个萧家事小,若是再来个周英毅那等。”苏南枝嘴角的讽笑取代了后面的话,再来一个祸国殃民的周英毅,当初去父留子的那些子狠话,恐怕要坐真喽。
琼玖连忙劝道:“哪能啊,周英毅那是厉帝自己昏庸糊涂,引狼入室造下的苦果,如今可是咱们眼皮子地下的事儿,清明朗阔,别说是周英毅了,就是个打瓜也蹦跶不起来。”
先帝在位时间虽短,可却办成了两件事情,一是肃清朝堂,那些争党夺派的,不论别的,该杀就杀,杀不得的也要杀,大刀阔斧之下,除了忠臣孝子,便只剩下忠臣孝子了。那第二样便是理顺了宗族,将皇太女这一称呼白纸黑字儿的落在了孝明帝本纪上头,先帝以自己为模子,给她家主子正了名,又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们理了个清楚,更省得后面出来什么亲什么族的混不吝。
如今是她家主子说话一言九鼎,内无宗亲干政,外无党派纷争,岂能再出现一个周英毅那般的反贼。
苏南枝叹气一声,道:“是啊。”她没说是什么,琼玖只当是她在感慨先帝没能再多熬上几年,又和声劝慰几句。看苏南枝不答话,一抬头,人正闭着眼睛沉沉入梦了。
琼玖生怕搅扰了她的好眠,指甲也不染了,挥手叫人把东西拿到一边,自己则默声守在一边。
等陈志高从外头来,瞧见的便是主仆俩一道春困的情景,怀了身孕的身上盖着个薄毯,琼玖那丫鬟倒是也不怕着凉,就坐在脚凳上打起了盹儿。
陈志高将坐着的琼玖叫醒,又抱苏南枝过床上去睡,也不知是睡足了时辰,还是他身上的凉气把睡梦中的人给惊醒了,才走到寝间门口,苏南枝就惺忪睁开了眼睛,不必认清他的脸,光是鼻息间熟悉的味道,她就知道是谁。
“你吃过饭没?”懒懒环住他的脖颈,觉察到官服上冰凉的纹样,慌忙抽手,“你怎么没有换衣裳。”
陈志高将人放到床上,到门口净手,再慢慢将官府褪下,解释道:“进来的匆忙,着急间就给忘了。”
苏南枝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失落,却不挑破,只笑着扭脸看他,打趣儿道:“着急什么?你是着急我,还是着急我肚子里这个小的?”
陈志高想到前几日偷听到琼玖在她跟前儿说的那些话,同着她的面看向琼玖,“父凭子贵,着急夫人甚多,小的更不能少了去。”
苏南枝也看琼玖,就知道这人是听到了些什么,苏南枝沉吸一口气,发话道:“口舌生事,来人,把琼玖这丫鬟捆了,拖出去打十板子,看她以后还敢不言乱语不。”
小太监进来将琼玖压下去,陈志高不急着求情,翘嘴角道:“别着了,打疼了那小丫鬟,你要是心疼,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哄。”
苏南枝听他这话,反倒是坐实了要打琼玖给他立威的意思了,底下的奴才们多是趋炎附势,二十板子打不死琼玖,可这二十板子,却能换这人一个舒坦,她再没心思为着这些个小时跟这人打哑谜似的绞着劲儿了,今儿个也就只能委屈委屈琼玖了。
“琼玖虽要紧,却不如父凭子贵的重要。”苏南枝笑着招手,教他近前,“前一阵我就说那丫鬟言语猖狂,要你得了空只管收拾她,你却又说什么看着我的面子,她连你的面子都不顾了,我又哪里来的面子呢?”
寥寥几句,就把自己偏袒说成了是他自己忍让,这话如今连初哥儿那几个小孩子都唬不住,偏偏陈志高就吃这一招,他笑着抵着脑袋在她脖颈嗅了嗅,咧嘴道:“父凭子贵就父凭子贵吧,我认了,反正我比别个要紧就是。”
苏南枝捏着他的面腮,扳正了纠正他的措辞:“没这一岔儿的时候,你也金贵,怎么叫那小丫鬟两句玩笑话就给激怒了?”
陈志高心里憋着冯家的委屈,可又不好同着她的面说出来,想了又想,才抿起嘴道:“叫自己养的雀儿啄了眼,我恼自己蠢笨呢。”又听外面琼玖哭天抹泪的叫喊声,他心里也有不忍,叫人进来,“让外头停手吧。”
“是。”小太监恭声。
“回来。”苏南枝把小太监叫住,又嘱咐一句,“告诉琼玖那丫头,是她另一个主子可怜她,才叫停手的。这以后啊,可得机灵着点儿。”
“是。”小太监退下,再看陈志高脸上,尽是乖巧得意之状,这一片阴霾,终是揭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冯明远看似不说,实则却暗着把能说的都说了。
第154章 V更新
就在云中府两口子暗搓搓较着劲儿的时候,远在赫尔温县却还有一人抓心挠肺的坐立不安呢。
不是旁人,正是等了月余,好容易云中府传来消息,听说派了个文官做主帅,却因主帅大病迟迟不见援军的卞原。
他被老二老四两个小崽子逼出王庭,带着残部在后梁边界已经徘徊了三个多月了,谁知道驻守赫尔温县的苏英是个面热心冷的独脚鬼,他仗着如今坐龙椅上的是他亲妹子,就门神似的谁也不准进。这种拿鸡毛当令箭的主,真真是讨人嫌。
卞原揉了揉脸,在面腮强推出两坨笑意,一如往常一样陪笑脸儿到赫尔温县守卫军处说话:“五爷起了没,今儿天好,我昨儿打了只兔子,来给五爷送礼。”
苏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卞原从王庭出来带的都些珍贵珠宝,双手捧在苏英面前,皆未见稍降辞色,那封送去云中府的信,也还是苏英自己忖着事情于他妹子有益,才半推半就的给应了下来。卞原有求于苏英,只得是耐心佬儿陪着磋磨鬼,慢慢磨吧。
“又送礼?”守卫皱起眉头,“我家太爷从不收这些的,回吧。”什么稀罕人的兔子,就是金子银子摆在面前,也不稀哩。
卞原好脾气的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硬塞在那守卫怀里,央求道:“烦您通报通报,成不成的,也得叫我见见真佛不是。”
守卫悄默默掂量了下银子的分量,脸上好容易见了点儿喜色,道:“成吧,也是你赶了个好时候,今儿个衙门口得闲,太爷正巧来营里应个面儿。”
卞原懒得分辨他话里的真假,连连赔笑,作揖比手催促他赶紧帮着通报,不多会儿,那守卫便笑盈盈出来:“得亏是我进去的正时候,太爷要过后头家去了,我紧赶慢赶追了去,跑折了腿才把话给带到。”
卞原早年间没少在后梁经营,底下小鬼们拿来讹银子的话他一听就明白,又拿一吊钱儿出来,那守卫顺势揣了钱,侧身让开路,指着不远处站着的一小兵,“您跟着他进去,可别乱跑,您也不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儿了,赫尔温县会走的就会提刀,您又是这个身份,真走差池了路,小的我捞不着您,就是我们太爷,也未必能够得着您。”
赫尔温县的百姓跟北绒是世仇,换做别人来求见,他们也不会这般刁难克扣,怪就怪这小子是北绒人,父一辈祖一辈的世仇,可不是见你一个好说话的就能抹了的。
卞原抬头去看,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咬牙笑着又给生生咽了下去。得!才打发了个‘不知足’,又得应付个‘贪心鬼’,再往苏五这儿跑上几趟,他带着的银子花光了,估计得拿珍珠宝石出来喽。
苏英科举入仕,没来赫尔温县之前,他在苏家也是与苏春关系最好的一个,加上家里的接济,这些年苏南枝没少搜罗孤本珍集给他送来,是以,卞原头一回在沙漠里头瞧见这么多书,也惊讶的眼睛都直了。
“五爷好兴致,练兵习武有一手,这做学上也是人中翘楚啊。”卞原张嘴就是吹捧。
苏英手里拿着个剪子坐在软塌前,怀里抱着簸箩,有模有样的在剪东西,听他奉承,头也不抬道:“装点门面糊弄人罢了,我少时爱这些游记奇志,我家妹子便费心思找了这些来,如今多是不看了。”
卞原打眼扫一遍书架上的名录,多是记着忠臣孝子的传奇野史,便知道苏五将自己叫到此处的目的为何了,他眼珠子转了转,心下有了主意:“五爷与女帝是血脉手足,我也是好运,满腔踌躇碰见了五爷,便如枯木逢甘霖,也是我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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