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后梁迟迟不肯出兵的事儿,反倒是一门心思的拍起了马屁:“要是别人来做这传令官儿,我还怕误了王庭祭天的时辰,叫那几个窝囊废坐实了王位呢。”
苏英手上剪子顿住,一角绘着花样子的纸片落下,他笑着把剪子放下,起身到前面说话:“拿你们王庭祭天的规矩出来也问不到我,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你们郎泽多望家是胜者为王,有本事的便去争,争不过的也能抢,自家兄弟不论什么手足相残的话,只身上淌的是郎泽多望家的血,便能坐上那个位置。我们苏家却不是这样的。”
说话间,外头后院小丫鬟出来催促,说夫人急着要花样子,叫来问问老爷,样子可剪好了,若是好了就快些拿进去,等着比样子绣呢。
苏英脸上显出一丝尴尬,指了指桌上的簸箩筐,为自己挽了一丝体面:“有一个样子没画好,回头叫夫人再描个,我忙完了就去剪。”
“是。”小丫鬟笑着应下,低着头取了簸箩筐退下。
卞原看出苏五两口子夫妻恩爱,笑着要恭维两句,苏英转身却变了脸,摆手制止了他没说出口的话,继续道:“郎泽多望家的刀能挥起向着姊妹兄弟,可我们苏家从不这般,你也知道,我家就那一个妹子,从前她做生意买卖,我们这些个做兄长的得看着护着,如今场面铺开,她为天子,我们做兄长的更没不为她着想的道理了。”
“北绒疆域宽阔,却多沙漠戈壁,日子富庶,却有九成的奴隶连口饱饭都吃不到,我虽只居于这偏僻一隅,却也耳顺目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为鸡肋。便是如今云中府定了主意要助你打回王庭,依我个人的意思,却从没变过丁点儿。”
这番话,不啻于直白的告诉卞原,就算是云中府同意出兵,他这位赫尔温县的县令也是不愿帮他的。
“理解,理解。”伸手不打笑脸人,卞原被当着面痛斥一回,脸上笑意也没少过,“五爷这番话甚是有道理呢,我要是五爷,也瞧不上北绒这点子家当,只是,总要有个邻居不是,搁合谁不是搁合呢?我这人脸皮厚,好说话,又同五爷家妹子打过些交道,什么事儿到底是方便一些,若是换了那几个没脑子的莽夫,五爷便是使不上他们,也不希望凭白给自己添堵不是?”
他打哑谜指的是昭南的事情,自苏南枝登基,最大的动作便是同大陈和谈,甚至不惜人口西迁,开了南平州,银子粮食没个够儿的往南平州送,又设军队招兵买马,苏南枝眼巴巴看着的,不是他北绒,更不是那纠缠不清的大陈。
可怜昭南圣女花容月貌,被一狠戾毒蛇盯上,也不知道日后能有个什么下场。
然,也亏得昭南那副花容月貌,入了苏南枝的眼,正如汉人书里说的那样,围魏救赵,不失一好法子。
果然,苏英面色些许动容,笑着端起了桌上茶水,吃了一口,点了点一旁玫瑰纹六寿椅子,叫他坐下说话。
第155章 V更新
“你提一只小畜生,就想着来要挟我了?”苏英虽叫他坐下说话,可语气却依旧是高高在上。而那句小畜生,是骂卞原搁在门口的那只踢腾着腿儿的野兔,更是说面前坐着卑微赔笑的卞原。
“一只兔子不值当什么,您给家里的哥儿、姐儿们拿去逗闷子,只是……方才我那些话,也是真心实意。”卞原只当没听到骂人的话,继续游说。
苏英挑眉:“家里可不上这些,”好心提醒他,“我那不听话的独子在他姑妈那里,我妹子严厉,大略是不准他们玩物丧志的。”
又是冷嘲热讽的几句,卞原脸上笑意越发牵强,深吸几口大气,咬牙道:“看天儿要落雨了,我也不便多叨扰,东西给您搁这儿了,改明儿我再来拜访。”
苏英慢悠悠将杯子放下,朗声道:“送客。”底下的奴才听命上前,几个人前后跟着,将卞原送出赫尔温县的牌坊门子,不叫这个北绒蛮子在赫尔温县多呆一刻。
卞原骂骂咧咧的回去,却不知道,身后苏英脸上却漾上笑意,苏英心满意足的起身过后宅,蓝氏指着剪坏了的样子嗔他:“就说了不叫你剪,瞧瞧,坏了吧。”又见他满脸喜气,打趣儿道,“剪坏了东西你还乐,哼。”
苏英笑着握住自家夫人的手,亲昵的放在嘴边啄了啄,引得蓝氏嗔笑,小声羞赧:“你做什么啊,丫鬟们都看着呢。”
“看见了又怎么样?我亲自家夫人,谁还能说个什么?”
蓝氏脸皮薄,脑袋埋他怀里道:“你不知羞。”
苏英道:“那边不知羞吧,只是我再有一句话问你。”
“你说。”蓝氏娇羞扬起小脸儿,眼睛眨啊眨的看着他,眸子里是亮晶晶的星,“怎么了?”
“看眼前局势,大略几年我是回不去了,你要是惦念着初哥儿,就……”蓝氏捂住他的嘴,不叫他说剩下的话,“我才不走,我只跟着你。”
苏英言语踌躇:“可……熬成了这只鹰,我恐怕还得往沙漠里头去呢。”他指腹在清瘦的肩头摩挲,越发觉得自家娘子着小身子板儿过于单薄,还是回云中府,安心呆在梅梅跟前儿享福的好,“你乖乖家去,陪着初哥儿,也省的在这儿吃啥喝风,跟着我受苦的好。”
赫尔温县虽有奴才丫鬟伺候着,可紧挨着沙漠戈壁,风一吹,那漫天黄茶茶的沙子就跟一张大网似的,把人往脏了里面卷,虽是吃穿不愁,可比起家里,到底是天壤之别。
蓝氏环住他的腰身,蹭了蹭脑袋,“我不,你赶我我也不走,初哥儿跟着他姑姑呢,你那妹子待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你难道不知道么。她若不好,我当初也不会放心的把初哥儿送去。又不当误孩子念书,你如今再要撵我回去,可没道理。”
苏英听了她这些话,心里暖和,又舍不得她再受苦:“我也是为了你好,咱们家……”
蓝氏才不听他哄人的那些话呢,“不准跟我提那些个歪理,你在哪,我的家就在那儿。”蓝氏小时候在娘家没少受屈,自嫁给他后才知道什么叫做安心,苏英教她念书识字,为她画眉贴面,给她撑腰,给她偏私,别说是在沙窝窝里呆上几年了,就是几十年几百年,只要他在跟前,她就愿意。
苏英说她不过,也只等将此事暂先放下,想着等那北绒狼崽子折了傲气,到时候云中府来人,再哄着她回去,苏英捏捏她的脸,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不是剪坏了一个花样子么,你来给我研磨,我再给你画个新的。”
“好。”蓝氏温柔应声,一片和睦自不必说。
苏英这边的消息送回云中府,苏南枝肚子已经显怀了,她自己倒是吃喝如常,只陈志高与苏老爷两个比她这个孕妇紧张的多,“我念给你听,太医不是说了,你要多休息,不要用眼睛,莫要累到了才好。”
苏南枝才在老爷子那儿听完了唠叨,又听他要念,皱起眉头道:“内阁今日无事么?”
陈志高拿过她手上的书信,道:“金大人这几日勤奋的很,我还真就闲了。”
苏南枝随手拿起另一本奏疏,侧目看着他笑:“你念给我听,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呢。”
“什么事儿,你问。”
苏南枝目光瞥在手上的奏疏,笑而不答,只道:“你先念五哥的信,北绒的事情要紧。”
陈志高声音郎朗,苏南枝听的扺掌而笑:“我就说把,五哥那性子,绝对是他的克星!叫五哥去磨他,再没有不利的了。”
苏英性子沉稳刚毅,又整日里一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的臭脸,只他夫人跟他妹子不惧他的,就连陈志高头一回见面,也偷偷找苏南枝打听,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得罪了这个大舅哥。
饶是卞原奸诈狡猾,像个机灵鬼,也得踏踏实实沉住了心喝下这口洗脚水。
陈志高道:“就是不知道,等北绒那边退到无路可退了,咱们周老尚书的病能不能好起来。”他心里还憋着埋怨呢,她拿周麟红的事情打压了冯家祖孙两个,可也算是打压了他,他不好把火气往她身上使,只能给记到了周老尚书身上。
“你怎么这么小气呢?”苏南枝有的是法子教他再不提这事儿,“你姑娘可是听着呢,听她父亲是怎么吹枕边风,叫她母亲做个昏君呢。”
自太医院诊出来苏南枝肚子里怀的是个姑娘,陈志高就热络的开始准备小姑娘喜欢的物件儿了,又亲自挑选好看的花样子,让绣娘给做小姑娘能穿的漂亮裙子,忙碌种种,竟比朝廷的差事还要重视呢。
他夜里又爱抱着她的肚子说话,更会闲了拿四书五经出来,给她肚子里的小乖乖念书,美其名曰是提前开蒙,日后必是个天才。
苏南枝虽不信这些,可只要拿姑娘出来说话,这人就收敛许多,只剩单纯善良二字了。
果然,陈志高皱起眉头,脸上还有不乐意,可嘴上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他想了很久,抿了抿嘴,道:“那以后我就写给你看,写在纸上的字儿,可不就听不见了。”
苏南枝气笑,骂他是个坏东西,又将手上奏疏翻开一页,摊开在他面前,指着上面的一处给他看:“刑部送来的这本奏疏,这可是你写的条子?”
陈志高看了看上面的字儿,又看看她的脸色,道:“是有不妥,可现下却是最好的定断了。”
第156章 V更新
“最好的,不代表就是正确的。”苏南枝噙笑道。
她把那本奏疏放下,让琼玖传刑部李甫孽来,又问陈志高:“不如把内阁的金嘉阳也一道请来。”她这话问的不诚心,不过是看他的态度如何,陈志高自有退让,笑道:“我在跟前儿,是一样的。”
苏南枝笑而不语,起身走至一旁软塌,倦倦坐下,闭目养神。
*
刑部衙门里,众位大人正为詹家的事情忙的头昏脑涨,案子不算新鲜,只是事关两家,一个是相州总督詹云泽之女,一个是内阁马沅马大人之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官司推脱了一路,马家誓不罢休,直接拿权势压了地方衙门,把案子推上了刑部。
然而,马阁老身份尊贵官居内阁,那相州总督詹云泽也不是没个来头,按规矩,地方官比云中府的官员矮一头,可马家没了的老太爷与苏宗高苏家太爷是忘年交,如今马家老太爷虽归了西,那苏家太爷却是个没人能得罪的佛爷呢!
苏家老爷乃当今天子生父,虽担不得一个太上皇的名分,然谁不知道今上最孝顺,早年间做储君那会儿,朝堂上有折子,禀先帝要今上与苏家摘清干系,先帝都动了心思,今上却跪地不起,不肯应下此事,非但如此,当天下了朝,还同着众人的面一路打马回了苏家,以告众人自己的心意。
正是今上这份偏袒,苏家那几位爷是各个认了差事,得一场好造化。
加之苏家历来护短,詹家的官司送到刑部衙门,苏家太爷跟前儿的老管家第二天就上门儿了,虽没多说别的,只再三要求‘公道’两个字儿。苏家自有眼睛明亮的门客,刑部这边还没理清楚呢,苏家便已经瞧出来这场官司于法理言,詹家小姐是不占上峰的,只能往公道二字上去说,才是好的。
前狼后虎,这案子放在那里没人敢接,李甫孽看过之后,想了两日,写了奏疏呈上,只等女帝一个定夺,可一个月了,里头还没传出消息,又想那马沅在内阁行走,内阁是陈首辅的地盘儿,保不齐陈首辅一个仁慈,替马家将事情压下,也未可知呢。
内阁能将奏疏压下,刑部这边却不能把案子凭空给了了,便是不看在詹家的面子上,谁又敢大了胆子去糊弄苏家太爷呢。
“说说吧,该是怎么个结案的法子。”李甫孽坐在周老尚书的位置上,手上端着热茶,三才杯毕了两毕,也没吃进嘴里一口。
“这……”手下众人皆互相转看,都指着别人先做头一个开口的人。
“这事儿推不掉,周大人不在,只能我领差事,我跑不掉,诸位也一个少不了。”他吃一口茶,只觉得舌尖被火焰灼伤,龇着牙把茶水放下,皱眉看看门口,招手叫来个人,“把茶水给换成凉的来。”又探头问在场诸位,“谁还要吃凉茶,一道叫他们给换了,加冰,加多多的冰来。”
天气燥热,再喝热茶,人都要给烫化了。又有几个心里跟着上火的推了面前的茶水,伺候的兵丁上前,一一更换,少倾,李甫孽摸着冰凉的杯子,心里的火气也跟着降下不少。
看众人都不舍得先开口说话,李甫孽又不好说厉害话去吓唬他们,只得啧舌自己头一个开口:“马弘和多次纠缠于詹家小姐,这也是事实……”
“大人,是马弘和先在宜宾茶楼与詹家小姐一见钟情,马家公子请詹家小姐吃了茶,也帮着詹家结了账,便是纠缠也是有个缘由的。”说话的这人偏着马家,不用打听也知道,多半是受了马沅的恩惠。
有偏着马家的人,就有偏向詹家的,“各自在雅间吃茶,听不见声音看不见脸,没个由头的就叫店小二送了一壶花茶,又招呼也不打莫名其妙就把账给借了,这算什么一见钟情?就是硬要往上头扯,也得瞧见人家长啥样不是?”
“詹家小姐芳名远扬,自是花容月貌之姿,便是那日马家公子没有瞧见,缺不代表往日里不曾见过。”
替詹家说话的这人是个暴脾气的炭火块,一点就燃,一烧就炸,两条粗眉毛一立,脾气就上来了,抄起手上的茶杯朝对面砸去,“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个老棺材瓤子不知羞,你家生了个小子是没闺女啊,人家姑娘再花容月貌,就是天仙下凡了,也不该因为模样好就被那混账登徒子纠缠上!”
被打那个叫凉水泼了一脸,委屈找李甫孽评理:“大人,您看他……”
谁料那炭火块沾了光,还不肯罢休,横眉瞪眼的要冲破跟前众人的阻拦,嘴里大骂道:“看你娘,老子今儿就是丢了这身官皮,也得教会你这老棺材瓤子当个人。”
李甫孽揉了揉额头,狠拍桌案,叫两边各自噤声:“又吵吵吵吵,你们两个打一架,这案子就能了解了么?”
挨打的那个脑子鬼活,趁机道:“还是得按着国法律令来判,马家少爷是有不对的地儿,可詹家也不能因为觉得马家少爷多看她们几眼,就唆使恶奴,把马家少爷的两条腿给打残了,这国法明晃晃摆在跟前儿呢,咱们刑部以法为杖,再不能不守法吧。”
炭火块儿也不饶他,鼻子喘大气儿骂:“我守你奶奶个腿儿,马家给你灌了多少金银黄汤子啊,守法?你特娘的把收了马家的银子吐出来,老子再给你聊聊守法的事儿。马家那小破皮屡次纠缠詹家小姐,还买通了书局掌柜,拦住詹家的奴才意欲强占,若不是詹家小姐推窗户呼救,幸得苏十一爷回云中府述职,多管了这一遭事儿,那詹家小姐怕是跳了窗,命都没了。这等混账,法既不明,也得遵循人心不是。”
他这话骂的虽操,可在场有不少人家都有女儿,将心比心的想一想,搁谁也得生气。
“这事儿是马家过分了些。”有两个人出来帮炭火块儿说话。
自然也有人帮着马家说话:“就是再过分,咱们刑部都不讲法了,那刑部威严何在?国法又何在?”
李甫孽被这群人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一向是遵循律法行事,老师还常骂他迂腐呢,可詹家马家这一案子,他迟迟不肯依着律法给定断,也是因着头一回出现了法为不公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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