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河立即上前,笑着抱紧了他的腰,在他怀中轻轻说道:“我今晚不走了……”
这句话就像一片羽毛落在他的心上,瞬间让他心里起了一种战栗。他伸手将床头的灯关灭,抱着她上了床。
招待所的墙壁并不隔音,他们能隐约听到其他房间里天南海北的口音,还有咳嗽、盥洗的声音,这种窸窸窣窣不真切的嘈杂,却让他们所处的这方天地显得安静起来。
他太想她了,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想得骨头缝都生出了痛意。如果额吉不让他过来,他都不知道如何度过这些难熬的时光。
黑暗里,两人咫尺相对,他什么也不想说,内心里有一道看不见的深渊,亟需被填满。他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上了她的唇,然而这种温存只维持了几秒,他便像一只饿了许久的狼,迫不及待地攻城略地。
穆星河一直觉得,是她先喜欢阿木尔的,而他是被动接受的自己,她们之间大多时候也都是她主动的。可是这个时候,她却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阿木尔可能比她想象的更爱自己。他索取着自己的时候,就像一位虔诚的信徒,皈依着他的神明。
其他房间的动静依然能透过墙壁若隐若现地传过来,她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来。窗帘是普通的涤纶,并不能完全遮光,外面路灯的光亮透了些许进来,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见屋内影影绰绰的形状。她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泡,看它一下划过来,一下又划过去。有汗水滴到了她的肩头,剧烈地冲击之下,她忍不住闷哼出声。她下意识想伸手捂住嘴,却发现两只手都被人紧紧扣在手中,十指相扣的地方,也已经浸出了汗水,可是却并没有因此滑落。
她只好再次咬紧了嘴唇,她的身子几乎已经绷成了一张弓,像一只单薄的小舟,在惊涛骇浪中上下颠簸,似乎转眼间就能被倾覆。她想让他停一停,缓一缓,可是却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张嘴,就溢出声音来。
招待所里的动静渐渐少了,想是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就寝,周围安静得有些可怕,甚至连木板床不时发出的吱呀声,都让人胆战心惊。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穆家
白玉琳没想到穆星河晚上真的没有回来,她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好在当晚楼管阿姨也没有查寝。到了第二天早晨,临出门前,见她仍未出现,白玉琳便去隔壁宿舍问了她同班同学,帮她带好了书本。在教学口大门口略等了一会儿,便见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白玉琳将课本递给了她。她匆匆道了声谢,便往楼上跑去,白玉琳一边跑,一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昨晚没回来?”
穆星河仓促留下一句“上午上完课后,你等着我”,便朝她一摆手,往教室里去了。白玉琳无奈,只得也转身去了自己教室。
上午的课是满的,直到接近中午,她们才下课,两人照例在门口碰了面。见白玉琳一脸担忧,穆星河笑道:“没出什么事,是我哥哥来了。”
白玉琳不由惊讶:“你哥哥?内蒙的哥哥吗?”
“嗯。”穆星河点点头,挽住了她的手,“我带你去见见他。”又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白玉琳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她却抿着嘴角笑了一下:“到了再告诉你。”
两人手挽手,一起出了校门。尽管阿木尔安静地等在校门一侧的林荫下,但他穿着颇具民族特色的蒙古袍,身量又高,白玉琳有心寻觅,便一眼就捕捉到了。
“哥哥!”穆星河看见他,便撇下白玉琳跑了过去,好在她还知道如今是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和昨日一样,直接扑到他的怀里。
她不知道,虽然当时校门口没有多少人,但也不乏一两个有心者存在,今天上午就传到了之前那位为难她的秦凤霞耳中。她倒没什么想法,只是心里感叹了句,原来她跟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她们牧区的人不与外族通婚。
阿木尔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白玉琳落在后面,看见他这个笑容,只觉得他看着穆星河的目光如此温柔缱绻。她心里不由生了一种奇异的疑问,这是看妹妹的目光吗?
很快,她的疑问就有了答案。
穆星河带着她们去了附近的一家小店,跟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哥哥阿木尔,也是我的……对象。”
白玉琳大吃一惊,不由脱口而出:“他是你的哥哥,怎么又能是你的对象?”
穆星河笑道:“你别激动,听我跟你解释。”
她便把自己的身世跟白玉琳说了,白玉琳瞠目结舌,她双肩一松,靠到了椅背上,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你并没有骗我……”
穆星河眉头微挑,不解地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白玉琳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就当我自己胡思乱想。”她看着穆星河,目光里尽是怜悯,语气里透着心疼,“我没想到,你身世这么坎坷……”
穆星河忙笑着摆摆手,“不必这样看着我,一则都过去了,二则我一直过得很好,除了这许多变故,我没吃什么苦,额吉和哥哥对我都很好……”
闻言,白玉琳便去看阿木尔,她终于知道穆星河明明追求者甚众却凡心不动的原因了,原来她真的早就有了心上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为她们这种青梅竹马、相扶相知的感情,触动不已。
这世上有很多感情,轻易流散也轻易背叛,但似乎像她们这种有着从小的情分、又自然而然生发的感情,才能更加纯粹、更加深沉和稳固,但却可遇不可求。她一时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霎时觉得,她和聂长庚的恋爱没了意思。
穆星河不知道她心里这些百转千回的念头,见她盯着阿木尔看,便跟她介绍道:“我哥哥小时候嗓子受过损伤,声音不好听,所以他不太喜欢说话。但他听得懂汉话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白玉琳低头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什么可说的,就是觉得你们这样真好。”她又抬起头,看着阿木尔道:“你多呆些日子吧,我看星河回来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我还不知是为什么,原来是因为你。”
她其实心底还有些疑惑,听穆星河方才说,两人在入校前就在一起了,但每次返校后,也没见她像这次一样反常。
她们下午还都有课,白玉琳的课是满的,穆星河只有午后一节,中午吃了饭,她们还要回去上课。
阿木尔不爱说话,大多时候是她和穆星河在说。她不经意抬眼间,总能看见他温柔地照顾着穆星河,就像已经形成了习惯,眼睛里是化不开的缱绻。
简直羡煞她这个旁人!
吃过饭,两人又匆匆别过。阿木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校园中,才转身往回走去。他走在路上,因那一身蒙古袍和全然不同的气质,总能吸引一些好奇的目光。他便不想在外面多逛,而是回了招待说等她。
穆星河只有一节课,三点多就出了来。她兴冲冲地拉着他出了门,跳上了一辆公交车,说道:“我带你去买几身时兴的衣服,你这一身太扎眼了。”
他在袍子底下其实有穿衬衫的,到了这个时代,蒙古人的着装也受了风潮影响,只是大多时候穿在里面,搭着蒙古长裤外穿会有些奇怪。
穆星河带他去了百货大楼,她手里存着不少配发的布票,这时候便派上了用场。她给她买了两身长裤衬衫,又买了一双鞋子。他换了后出来,穆星河便不由笑了,原来人真的能换一身衣服变一种气质。
穿着蒙古袍的阿木尔一看就是草原上矫捷的雄鹰,可换了这身,反倒多了几分斯文的意味,有种相得益彰之感。
两人一起出了百货大楼,换了这身,路上好奇的目光果然少了,不过是因为她们青年男女,又长得出众,忍不住多看两眼。
两人走着,穆星河突然停了下来,回身对他说道:“哥哥,我带你去见我穆家的爷爷奶奶好不好?”
阿木尔一愣,怔怔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他应该有女婿的身份,在孟和那里自然不算,但在穆家这里却是跑不了的。穆老师夫妇养了穆星河七八年,是她无法忘怀的至亲,穆家也从未放弃过她,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必须去见一见穆家的人。
穆星河看着他,发现他确然没有勉强和抗拒的迹象,便放下心来。
剩下的两天,穆星河一下课便去找他。有时候她有课业要做,并不能一直与他厮磨。他也不烦恼,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只要她在身边,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他就心满意足。
穆星河也知道了,他此番是专门来见她的。她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她在知道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心里像打翻了蜂巢,蜂蜜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将她整颗心包裹住。
流光容易把人抛,转眼到了周末。也是巧了,因天气渐冷,梁奶奶让司机来接她到家里吃锅子。
司机接了她后,她并没有着急走,而是对他说道:“王叔叔,去一趟前面街上的招待所,再接个人。”
司机一头雾水,他们是要回大院的穆家,一般人进不去,更何况以穆星河向来知分寸的性子,不会随意带人回去。这两三年,两人也相熟了,他也不跟她宛转,直接问道:“去接谁?”
穆星河也知此举有些贸然,便回答了他:“我老家来人了,我带他去见见爷爷奶奶。”
司机这才了悟,讪讪道:“原来是这样。”如果是收养她的家庭来人,会个面也是人之常情。
谁知,她到了招待所,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颀长俊朗的男青年出来。他总觉得这青年哪里不一样,和周围的人有着不同的气场。
他不由伸长了脖子去打量他,那青年看见他的目光,便向他礼貌地点了下头,他慌忙回了礼。
穆星河之前本来坐在前面,路上方便和司机说话,那男青年一来,她就和他一起坐到了后面。
司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路上不停地从后视镜观察着他,心里泛着嘀咕。
到了穆家,非常罕见的,穆爷爷竟然也在家,他在看报纸。听见开门声响起,便从报纸中抬起了头,看见司机王师傅一边回头,一边欲说还休地走了进来。紧接着穆星河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口,而让人意外的是,她身旁还有一位陌生的年轻人。
他不由将报纸放了下来,看着穆星河,等着她向自己介绍。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正文完结
穆星河开学的时候就把这件事跟梁奶奶说过了,后面梁奶奶也告知了穆爷爷。他对她没有梁奶奶那么执着,况且她愿意回草原,为草原发展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在他看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反而比较支持。至于她和谁在一起,那是她的自由,只要对方为人正派,便没什么可指摘的。
所以,穆星河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阿木尔带到他面前,介绍道:“爷爷,这是阿木尔,我在内蒙那边的哥哥,他来看我了。”
穆爷爷一下明白过来,便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哦……是阿木尔啊……”他们这个年纪,称呼年轻人,本来习惯“小”再加一个姓氏,但他明显不能称他为“小阿”,只得叫了他全名。
阿木尔忙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又点了点头。穆星河便在一旁及时解释道:“他小时候得急病伤了嗓子,可以说话,但比较费力,声音也不好听,所以他很少说话,您不要介意。”
穆爷爷便道:“没事没事。”又嘱咐她们道,“你们先坐,你奶奶跟惠芳大姐出去买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门口便有了动静,梁奶奶推门走了进来。一抬头看见客厅里多了一个陌生人,目光不由一怔,仔细一看,又觉得有些眼熟。
穆星河便迎了上去,帮她接过手中的菜篮子,说道:“奶奶,这是阿木尔哥哥。”
她才恍然大悟,之前是见过他一次的,虽然记忆不是很深刻,但见到的瞬间不至于一点也想不起来,主要还是他当时穿着蒙古袍,如今换了衬衫长裤,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来是你,”她朝他笑了笑,又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阿木尔还没答,穆爷爷便道:“这孩子说话不太方便,还是问星河吧。”
星河便回道:“就这周二,不到周末,我们也没时间过来。”
梁奶奶便道:“住招待所吗?怎么不来家里?”穆星河笑道:“他不愿意麻烦你们,何况他过几天就回去了。”
梁奶奶也是随口一问,也不是真的非要他来家里住,穆星河自己都天天住校呢。穆星河既这般说,她便顺势不再提。
阿木尔一直默默地看着,发现穆星河和这家人相处已十分自然,而她们对自己竟然也不陌生,显然穆星河之前跟她们说过他,她们才能第一时间就接受了自己。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穆星河身上,她对他真的毫无保留。
因为穆星河早就给她们敲过边鼓,她们心里有了底儿,阿木尔看着也一表人材,又加稳重知礼,更何况穆星河也不是她们名正言顺的孙女,并没有多少立场为难他。所以,尽管阿木尔心中仍不免有几分紧张,这次会面却在温馨愉快的气氛下结束了。
吃完饭又略说了几句话,她们便告别离去。梁奶奶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叹了一声:“可惜了,这么好一孩子,不能留在身边。”
穆爷爷便劝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修平当年去内蒙,又领养了她,才和我们有了一段缘分;她后来又被别人收养,人家也拿她当宝贝似的养着,人心换人心,才留住了她。”
梁奶奶听罢,才将内心那股遗憾按下不提。
从穆家出来,天色还早,穆星河便又带着阿木尔去了□□。广场上有人专门帮游客拍照的摊点,便找其帮忙拍了合影。这张合影将来会被放在一本相册里,让她们的孩子无意中翻起的时候,感叹阿布和额吉年轻时候的风采。
阿木尔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他们都很清楚这点,所以很珍惜彼此相处的时光。白玉琳本来与她形影不离,这时候也乖觉地不去打扰她们。
第二天是周日,这是她们难得可以整天都呆在一起的时光,来了北京,不能不去长城,所以早晨吃过饭,她们便坐车去了八达岭。
俗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两人都是草原出来的,体力都很好,一般人到了好汉坡都已经气喘吁吁,两人还都游刃有余。
穆星河趴在城墙的隘口,微风吹起了她的长发,漫山遍野都是层林尽染的红叶。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秋日的凉风有一种清爽的味道,她转头对身边的阿木尔说道:“小时候上学,说到万里长城,只觉得骄傲自豪。后来到了北京,我跟着白玉琳第一次来到这里,我一时感慨不已,她却朝着我笑,说长城就是防我们这些‘蛮夷’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不由“扑哧”笑了,说道:“她那时并不知道,我其实也是汉人。”
“但建长城的人,那时候不会知道,有朝一日,中原和夷狄能成为一家人吧,就像……”她眼睛亮晶晶的,专注地看着他,“你和我……”
阿木尔心中微动,眸中似有星光闪烁,不由握住了她的双手,两人并肩望向长城外浩瀚无限的风光。他心想,是啊,千百年过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再相互攻战,而是相互融合,彼此扶助,而长城也失去了它的防卫功能,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旅游景点,但无论是长城本身,还是当初建造它的人,想必都是乐见这种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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