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寓意明月圆满,团团圆圆不分离。
往后这处宅院便是独属他们的小天地。
沈珏懒懒地枕在谢澜大腿,屋子里三足神仙炉烧得烈烈,不断溢出的热量驱散寒冷,让她不由打起瞌睡。
谢澜替她擦干头发,用杏花银制篦子梳开再抹上桂花油,及膝的长发铺开,乌黑滑亮宛若一匹名品丝绸。
她忽地叫了他一声,“夫君?”
谢澜自然回应:“怎么了?”
沈珏坐直身,柔顺的发丝如水一般从他手里流走,她将双手搭在他的胸口,感受丝质寝衣下蕴藏无穷力量的健硕肌理。
手指顺着肌理纹路向下滑,轻触沉睡的小谢澜。
“珏儿?”第一次见性格内敛的小娘子主动起来,漆深的凤眸睁大。
这一次分别,沈珏彻底想通许多,与其束手束脚等着他,倒不如自己主动,把握住两人在一起的机会与时间。他是大渊赫赫有名的武将,是百姓们心中最坚固的盾,这次是南疆之乱,下一次又会因什么分离?
她不在乎什么女儿矜持,只想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钟。
直棂窗开了一条缝隙,雪光如月洒进来,漫在她的面上,泛起如云如雾的胭脂色。
胸膛的两只小手,用着微不足道的力量按倒他。沈珏随之伏低身子,满头青丝如瀑落下,散在他的腹肌上,犹如盖了一层华贵的丝绸。
“珏儿,别……”他出声制止,嗓音却喑哑得不像话儿。
沈珏不解地看向他,手上轻拢慢捻抹复挑的动作没有停顿,“为什么?你也对我做过呀?”
猫眼如同水洗一般的黑曜石,纯粹乌亮,丝毫不知道她此时的神态有多么惑人。
谢大将军终是举起投降的旗帜,“帮我……”
他此生唯一的缴枪投降就输在她身上了。
谢澜得了十日的休沐,两个小别胜新婚的小夫妻便在月满居窝了八九天,待到最后一天才赶回卫国公府。
沈珏骑在马上,外罩一件雪白的银鼠皮大氅,整个人清丽恬静。她望着这肃穆的国公府邸,还未走进去,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便压在心头。
谢澜将她从马上抱下来,感受到她几不可察的忧思,看见高高翘起的飞檐,一瞬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谢澜握紧掌中柔荑,谁来都分不开,“怕吗?”
“不怕。”有你在,所以不怕。
没有点明,但两人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执手相伴踏入厚重的广亮大门。
沈珏与谢澜回府的消息传到听雪院,彼时谢璨正在学习走路,听见长随带来的消息时,绊到桌角,狠狠摔在地上。
“少爷!”长随心疼地叫喊,二少爷自从入行伍失去一双眼睛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从前会三天两头地跟林家和周家的公子约在一块儿眠花宿柳,可现在整日关在房间里,还不许人点灯,就跟角落阴影里的耗子一样畏首畏尾。
直到前阵子,宫里穿来圣旨,世子妃受封一品诰命夫人。此乃谢家的光荣,少爷也有了动容,开始接受府医的医治。
能医治成什么样,众人心知肚明,但聊胜于无,至少不能让他窝囊地死在国公府里。
外人的议论纷纷,谢璨管不着也没力气再去管。他把仅剩的气力都耗费在打砸摆设、教训奴婢上,一有不顺心的地方就要打罚,脾性越发暴躁易怒。
他派长随盯着清梧苑,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禀报。九天前谢澜带沈珏离府,期间去哪儿没有人敢质问,发生了什么也不言而喻。
他确实废了,但仍旧难以接受曾经互相喜欢的小娘子眼里再没有自己,而他看不见,却还能听见他们的情意绵绵。
怎让人咽的下这口气?明明珏儿应该倾注爱意的人是他才对!
谢璨不甘心,双目失明又如何?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有机会将珏儿抢过来。
他练习走路、吃饭、写字,平常看似简单容易的事儿,每一样对他来说都无比艰难。
明月高悬,夜风裹挟寒意直往衣领袖口钻,令在外的人汗毛倒竖,牙关战栗。
长随跟随谢璨左右,伸出手虚扶着他,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劝道:“少爷明儿白天再来吧?”
感受脚底圆润小石的触感,世间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石头,脚下走过成百上千次的小径,每一步感觉都不相同。
他自嘲道:“白天与夜晚有何区别?”
奴才噤声,少爷变样儿后就十分偏执,劝都劝不动,恼了还会责罚下人。
只是……他望了望主屋。
别让少爷知晓那儿的动静才好。
事不遂人愿,失去视觉后的谢璨听觉越发敏锐,右侧的欢笑喧闹乘渡夜风,钻进耳蜗。
“右边是什么地方?”他现在仅仅能不要人搀扶着行走,还辨不清方位。
长随嗫嚅,“是、是……”
“说!”
长随眼睛使劲一闭,一股脑说出来,“世子回京后,荣安公主也从公主府回来了,现在大约正在主屋。”
荣安公主在主屋做什么?他不敢隐瞒,索性话说一半。
荣安公主与谢璨的婚姻本就是一场算计,谢璨一回听雪院就随意找了间屋子自闭,对外界不闻不问。
春日宴后,他再未单独与她共处一室,两人也是进水不犯河水,在一个院子里相安无事地过活。
以前他可以任之由之,而今,他目盲形如废人,她却夜夜笙歌,怎不令人寒心?荣安好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足尖一转,他一步一试探地朝主屋行去。
长随急得冷汗涔涔,心道完了完了!
抬手放在门扉,还未推开楠木格子门,谢璨就听见屋子里传出的盈盈女声与谄媚的男音,交织在一起好不火热靡乱。
第68章 芸娘
欢声笑语有一瞬的凝滞, 荣安公主穿着苏梅色对襟薄衫,在暖炕上斜倚着碧山松竹引枕,眯着眼睛享受面首的伺候。
面首半跪在厚绒团花纹地毯上, 给荣安公主沐浴后修长洁白的双腿,涂抹养肤的香泽。面首的手一边按摩揉搓,一边向着裙裾深处探去。
“哟,这不是本宫那瞎眼的驸马么?”
调侃罢她玩弄起新染的凤仙花汁指甲, 一个眼神都不往谢璨的身上递去。
面首亦没有调情时被抓包的窘迫, 越发放肆地探进裙底。
荣安惬意的舒叹落进谢璨的耳朵, 犹如一把箭矢从头顶贯穿至足底, 气得他攥紧拳头, 脖颈青脉迸发。
她居然敢公然给自己戴绿帽!
谢璨激动地跨进主屋,被门槛一绊, 险些摔个狗啃泥。
长随扶住他稳住身形, 谢璨怒喝:“这是听雪院,我的地盘!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与其他男子苟合, 皇家教导的三从四德、德言容功都被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荣安挑了挑细长的秀眉,冷嗤一声, “只许男人寻欢作乐, 女子就该困在闺阁中学那些讨人欢心的东西?本宫与你见识的女子皆不相同, 别用你对付一般女子的那套来约束本宫!”
头一次见如此恬不知耻的女子, 一团怒火堵在胸腔愈发膨胀几乎要爆炸开,谢璨食指指向她, “你如此肮脏, 休想我碰你一根手指头。”
荣安公主像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 捂嘴笑了起来。
铃儿般的笑声传进耳朵,谢璨面色煞白, 好像他才是那个令人发笑的人。
“本宫才不稀罕。”
荣安伸出芊芊玉手,面首心领神会地低头,任她轻抚头顶,讨好道:“公主贵体,能碰到公主一根手指头,都是青山三生有幸。”
两人一唱一和叫谢璨咬牙切齿,“你就不怕我不碰你,肚子里没个动静,久而久之圣上也会有所察觉,届时捅到御前,你的面首怕是难逃一死。”
从军归来他并非没有长进,兵者诡道,他亦城府渐深,明白荣安不在乎名声,唯一在乎的怕是她那从不离身的面首。
荣安抚摸腹部,对于谢璨的威胁一笑置之,“那又如何?孩子体内只要流着本宫的血,姓谢就好,其他的与你何干?”
谢璨呼吸凝滞,她是要去父留子了!纵使他不碰她,她亦有机会怀上孩子,那孩子大概率还会是面首的,届时只不过是冠上他谢家的姓氏罢了!
未曾见识过如此大逆不道,忤逆纲常的女子,谢璨竟拿她束手无策。
他像个斗败的花孔雀,耷拉着尾羽,趔趔趄趄地跑出去,不出所料在门槛时又被绊了一下。
“少爷,二少爷!”长随跟在身后叫唤。
红木格子门大开,习习冷风吹拂进来,面首青山前去关门,折身回来时捡了木施上的一件绣芙蓉大袖外衫,披在荣安公主双肩。
“夜里寒凉,公主仔细贵体。”随后跪下身,以免荣安仰首看他。
这般心思缜密,怎叫人不为之动心?荣安莞尔,摸了摸他的发顶如犬一般“青山,你果真是本宫的好‘青衫’。”
主屋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也传遍了整个听雪院。
周瑶躺在偏房的玳瑁床上,主屋的喧闹将她吵醒,唤来丫鬟,“外面发生何事了?”
丫鬟:“听着像是公主与爷儿起了争执,爷儿被气到另一边的书房住下了。”
周瑶如今屈居人下,自然是要对荣安公主打探虚实,谢璨去南方的日子,荣安荒淫无度的场面她也撞见过几次。
最开始,她成为谢璨的妾,每日清早天未亮就要去主屋向正室请早,好几次都撞见荣安与面首眉来眼去、当众调情。
后来荣安嫌她每日请早烦了,便取消这项规矩。
今儿闹的动静挺大,谢璨估计斗不过荣安公主,正在气头上,换作旁人一定不会主动凑上去触霉头,但周瑶就不一定了。
她抓起兔毛披风罩在身上,对丫鬟道:“去妆奁最下层将那枚木瓶拿过来。”
周瑶来到书房,就被长随劝了回去,“二少爷在里面发脾气,您还是回屋歇息吧。”
像是作证他的话,里面传出瓷器破碎、纸帛撕裂声。
周瑶却恍若未闻,推开长随冲进书房。
屋子里一片狼藉,长条桌案被掀翻,玫瑰文椅倒在一边,碎裂的瓷器边缘殷红,地上是拖曳的血迹,蔓延到谢璨的足底。
“滚!都滚出去!”
周瑶庆幸书房里的器具都被谢璨打砸一空,迎面砸来的是一卷书画。
卷轴砸在额角,立时红了一块儿,周瑶不顾自己而是奔到瘫坐在地的谢璨面前,打算把他扶起来。
“你的脚受伤了,现在满地都是瓷器碎片。”
谢璨正欲挥开的手臂一僵。
趁他分神,周瑶将他搀扶在整个书房唯一干净些的美人榻上,又让下人去唤府医,把瓷器与纸帛的碎片都打扫干净。
一场算不上酣畅淋漓的发泄倒也有效,谢璨一开始的怒气冲冲得以宣泄,亦或是他意识到形如废人的自己,就连喧嚣发泄都会受伤,果真是窝囊到极点。
脚底被碎片划破的伤口包扎好,书房也被打扫整洁,周瑶对一干仆人道:“你们下去吧。”
长随见周瑶的确能抚顺谢璨的怒火,便也放心退下。
待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周瑶毫不忌讳地从袖口掏出木瓶子打开,一股奇香伴随轻烟由淡转浓,逐渐醉人神思。
此香名为情醉,是她废了极大的精力与财力从西域商人处买来的秘药。人的情绪愈亢奋,便愈容易闻之起效。
谢璨与荣安公主的大婚之夜,她尾随谢璨,找到机会攀上卫国公嫡次子这棵大树。而今,她故技重施,怀上谢璨的孩子才能与荣安公主有分庭抗礼之力。
她没有退路可言。
“璨表哥。”她掐尖嗓子,尽量学那人说话时的娇软婉转。
听到熟悉的怯生生的嗓音,谢璨为之一震,不可置信,“珏儿?是你?”
他看不见了,但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沈珏及笄后愈发娇艳的容颜。
两人隔着一道薄薄的空气,他寻声挪移,触到一片轻薄的寝衣,心神为之一荡。
周瑶解开兔毛披风的系带,披风坠地,玲珑的身姿曲线在素色的寝衣下时隐时现。
谢璨搂住她的腰,整个过程除开伊始的称呼,周瑶只字未语。
……
澧兰堂。
柳氏坐在梨木圈椅,手边放着一碟奶油松瓤卷酥,见到庭院里贴身嬷嬷的身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国公爷回来了吗?”
嬷嬷走得急,喘不上气,只脑袋点个不停。
柳氏放松一笑,“回来就好,这碟酥点有些凉了,要不我再重做一碟,国公爷最爱我做的奶油松瓤卷酥了。”
“国公爷回是回来了,但径自去了主屋,让人把夫人的物什都搬到侧屋……”
后边的话儿嬷嬷说不下去了,柳氏面上的血色悉数褪尽,如一张浸透又晒干的面具,皱巴巴地贴在脸上,似笑非哭。
“哈哈哈哈……”柳氏耸肩大笑,后退数步撞倒圈椅,连带着自己也跌倒。
嬷嬷一惊,就要去拉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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