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儿子告退。”黎司非拿着空碗退出门去,没看到他转身时敬德长公主瞬间阴鸷的神情。
皇城外 云诏质子府
一个身着紫衫,带着南疆风格银饰的女人看着面前的黑衣使者,用南疆话道:“越川与西岭同时向中原举起了反旗?可真有意思。禹谷呢?”
“禹谷还在观望,这样看来我们仍有胜机。”黑衣的女使者也用南疆话回答她,“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力说动瑞州皇帝出兵,这样您才有重回故土的机会,云诏也才有翻身之日。”
女人点了点头,耳上和额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好。我已经布置下去了,那些大臣会乖乖上书的。对了,老师如何,乌朵和玛图索还好吗?”
黑衣使者俯下身来,虔诚地亲吻她的指节:“两位圣使都好。大巫师很想念您,乌朵大人和玛图索大人也希望您能早日回来。蛇神的土地不应该失去它的孩子,她们命我带来这个消息,愿您开心。”
女人微笑着收回手,将被她亲吻过的指节放到唇边,又点在使者的额前:“将我的祝福带给她们。我会回到家乡,带着中原的军队一起回到云诏!好了,你也该回去了免得那些中原人起疑心。有消息我会用蛇通知你的,你抓紧回去告诉她们。”
“愿圣女平安,愿云诏昌盛。”黑衣使者行了一个复杂的礼,“蛇神的护佑与您同在。”随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女人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战争么……还真是讨厌的东西呢。这一纪星回仍未完,最后一颗星星,究竟什么时候睁眼呢?”
她敲了敲桌面,一条通体墨绿的小蛇从暗处游出,攀上她的手臂,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女人闭上眼睛,半晌后才道:“荣西将军黎晖的儿子,建宁帝的外甥么?看来瑞朝是想有大动作啊。”
小蛇从她的衣袖之中钻出,晃了晃脑袋,嘶嘶吐着信子。女人扶着它的头,露出一抹有些奇怪的笑意,静静地念着一首歌谣:“万古辰州,庸君当政。天失正法,地失大道。此世喑喑,生民戚戚。天有悯心,地感其悲。降此八宿,以清浊世;降此八宿,以光正法!”
小蛇当然不能明白她在念什么,歪头看她。女人脸上的笑意褪去,逗了它一会儿。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圣女,宫中来人传圣旨,请您出去接。”
“知道了,我立刻出来。”云诏圣女手一挥,小蛇便潜进桌底消失不见。她理了理衣衫,便推门出去。侍女领着她到前厅,白菩提拿着圣旨站在那里:“圣女动作很快。”
“公公久等了。”云诏圣女提了提裙摆,挺直了腰板,“请公公宣旨。”
白菩提点了点头:“圣旨到——云诏圣女危月燕听宣——!朕膺昊天之眷命,感念云诏多年勤恳奉天朝之功,派雄师襄助其平定西南。云诏圣女危月燕,恭顺温良,感其诚心,特许其同军行,归云诏!”
“危月燕叩谢皇恩,谢恩领旨。”危月燕跪下叩首,伸出双手接过了圣旨,眼底闪过一道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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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了一个多月开始更新惹!先试试看能不能传上去。第二章周四更。
第2章 云诏质子
黎司非一觉醒来,便准备收拾东西进军营。敬德长公主劝他不必太着急,先去拜见单昭问他的考量,再去见一见云诏圣女,这两件事办完后再进军营也不迟。黎司非觉得有道理,但还是让杜仲帮他收拾东西。敬德长公主见他的样子,笑着道:“如此着急离家。他们说孩子大了留不住,果然还是有道理的。”
“为国效力是应当的。”黎司非赶忙扯开话题,“母亲,我打算先去见一见单老将军,再去见云诏圣女。我昨天已经与老将军的信使谈过,他让我今晨先过他那里,告诉我一些军中事宜,再由我转告圣女。老将军还有其它事务要办,就由我去接触她。”
“原来如此。”敬德长公主点了点头,“老将军考量周到。那你就出宫去见他,再去见圣女吧。南疆手段诡异,要多加小心才好。云诏圣女不是凡俗之辈,不要着了她的道。”
“是,我会多加小心。那母亲,我先去见单老将军。”黎司非和母亲告别,匆匆就去马厩牵了匹御马,出了宫门。他循着记忆,拒绝了宫中仆从的跟随,一个人往单昭的府邸去。好在黎司非记性不差,很快就找到了单府。他下了马去敲门,应门的仆役问他:“公子何许人也?要见何人?”
黎司非抱拳行礼:“靖远黎氏黎司非,依约拜访单老将军。老将军还在府上么?”
“原来是黎公子。老爷在的。”仆役打开门,去帮他牵马,“老爷交代过了,您要是来了,让我们直接带您去后院演武场。他和二公子在那里等您。小六,带黎公子去后院!我帮您把马牵去马厩。”
“多谢。”黎司非道了声谢,便和那个叫小六的仆人去了后院的演武场。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在演武场中舞剑,单昭在一边坐着,眉毛都气歪了:“单永暮!你是没吃早饭么?有气无力的,再来过!”
“我不干了,我本来就没吃早饭!”名叫单永暮的青年把剑恶狠狠地往地上一插,“我要吃饭!”
单昭气得胡子也歪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过去揍单永暮。小六尴尬地咳了两声,道:“老爷,二公子,黎公子来了。”然后转头向同样有些尴尬的黎司非解释:“二公子是我们府中的独苗,老爷经常亲力亲为教导,常常忘了还有别人,您不要太介意。”黎司非连忙点头。单昭看见他来了,脚步又生生顿住,摸了摸胡子:“来了怎么不早说。永暮,不用练了,快来见黎公子。”
“你就是黎帅和敬德长公主的儿子,黎司非公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变成了单永暮,他冲过来和黎司非行礼,然后相当热情地抓住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我听说过你!你八岁就上战场,跟着黎帅征战西北,可厉害了!爷爷老是拿我和你作比呢,你现在怎么不在军营里了呀?”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黎司非不知道怎样用寥寥数语和他讲明白,只得被他拉着。单昭看出他的窘迫,拍了拍单永暮:“先松开。你一直拉着黎公子,多没礼貌。”他递给黎司非一个眼神,黎司非心下了然:“单公子,你先松手,我进去慢慢答你。隔墙有耳,小心为上。”
单永暮被他们俩同时盯着,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嘴里嘟囔着:“怎么可能嘛。黎公子也太谨慎了。这是我们的宅邸,哪里会有事?”单昭给了他一个眼刀,示意黎司非和单永暮跟他到一旁的屋子里。而演武场旁边的竹丛之中,一条青绿小蛇吐了吐信子,望着他们离开。片刻后又消失在竹影之中。
三人进了屋,屋里备好了茶水,看来是早有安排。单昭确定门窗都关上以后,才对单永暮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你不懂?以前叫你读的书看来都是进了狗肚子,不然你怎么会想不明白黎公子为什么不能再入军营?”
单永暮一脸的不满,黎司非赶忙出来打圆场:“老将军是我的长辈,叫我司非就好。陛下虽是我舅舅,但靖远黎氏历来是望族,我父亲又曾掌握西北大军。我在军中长大,难免被忌惮。”他看了一眼单昭,突然跪下,冲他行了个大礼:“请老将军受司非一礼!若不是老将军,司非便再无上疆场之日,只能在这京华之中了却余生。老将军之恩,没齿难忘!”
单永暮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单昭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道:“起来吧。这是你父亲的愿望,也是我们这些人的愿望,你不必谢我。你是个难得的良才,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不该在这金碧枷锁之中结束一生。我有些话想问你,你愿说么?”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黎司非抬起头来,眼尾泛着红。单昭示意他到一边坐下,也同时让单永暮也坐过去:“你给我好好听着,单家日后是要交给你的,多学着些。”
单永暮应了一声,坐在一旁看着黎司非,原本好奇的眼里多出了几分迷茫。黎司非平复了一下心神,才道:“老将军想问什么?”
“陛下说,八年前你第一次遇上大战,在战场上目睹了黎晖的死后,便再也不敢拿刀。加之敬德长公主因你父亲的死生了疾病,你只得离开西北军营,回到京中照顾母亲。”单昭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可你自幼长在军中,心性坚韧为常人所不能及,他的话有几分是真?”
黎司非苦笑道:“老将军既然这样问,是知道了什么吧?”
单永暮看着他,单昭也看着他:“只是猜测。陛下多疑,他肯定发觉了黎晖的死有蹊跷。能把手伸到战场上,幕后之人的势力必然很强大,他本应把你和你父亲一起处理掉。可你身上有皇家的血脉,动你必定会引起陛下的猜疑。既然陛下‘命’你回京城,很有可能就是你知道了什么,需要被保护起来。所以,你真的……看到了什么?”
黎司非顿了一下,组织好语言才开口:“陛下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您的猜测则是半对半错,我的确看到了一些东西,但陛下恐怕不是为了保护我,才逼我回京的。”
单昭流露出讶异的神情,示意他说下去。黎司非又继续:“这件事我从未对外提起过。您说得对,我父亲的死的确有蹊跷。我没猜错的话,是有杀手混进乱军之中,借混乱刺杀了他。我当时就在他身后,见到了那杀手的手段——绝非一个普通兵将能够做到的!以及……我看到了那个杀手身上的刺青,是父亲砍破了他的战甲与衣服,才露出来的。”说到这里,黎司非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只卧着的北斗麒麟。”
“什么?!”单昭面前的茶杯摔了个粉粹,他不顾地上那些碎瓷片,走到黎司非面前,“皇室的……卧着的北斗麒麟?你可有看错?”
“我决不可能看错。父亲也见到了他身上的刺青,才撕破了他的衣服,大抵也是想我看见。父亲见到刺青后愣了片刻,那杀手才得手的。”黎司非垂下眼帘,“以及,杀手不止一个,不止一伙人想要我父亲的命。后来又出现了一个杀手,我趁他们缠斗时带走了父亲,可到军营时已是无力回天……”
“怎么可能……”单昭喃喃自语,“不,不,如果是黎晖,或许真是有可能的事。幕后主使不知你是否看到了暴露他身份的东西,而你也为保全自己,回到了京华之中。”
“是。”黎司非低下头,“老将军大可耻笑我懦弱。”
“你当时只有十岁,又见到了那种事,能把这件事隐瞒起来已是不易了。没人会怪你。”单昭摇了摇头。而单永暮磕磕绊绊道:“那个,我能问一句不?就算不是……只是普通的皇室中人,他们为什么想杀黎帅。当年西北局势不稳,黎帅一死,北羌立刻大举进犯。这么做得不偿失啊!”
黎司非转头看他:“你听说过辰州八宿么?”
单永暮点头:“当然!这是我朝立国时的传说!传说人间无道,天下混乱不堪之时,上天将降下八颗星辰,恢复世间正法,平定天下。先帝在世时,本纪星回的辰州八宿便陆续现世,但至今还有一宿未明——”他说着说着,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出声了。黎司非接过他的话:“我的父亲黎晖,被认为是本纪辰州八宿之一,命格为毕月乌——预兆边境之军!而我出生时虚宿大盛,不少术士和观星者认为我是本纪最后一宿,命格为虚日鼠。”
“可,可,可传说不只是传说吗?国土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单永暮好半天才憋出来这一句话。黎司非苦笑起来:“未必。只要还有手握权柄的人对它深信不疑,它就不只是一个传说。死了一个黎晖又如何,失去土地又如何?只要这天下还在他们手中,一切都有回来的机会。”
单永暮说不出话,向单昭投去求助的视线。单昭点了点头:“他说得没错。永暮,日后你要是想保住单家,这些道理就必须知道。司非,这些年来,你受人忌惮,甚至连在禁军之中担任闲职都做不到;你父亲的旧部与你的本家靖远黎氏也不敢与你联络。你父亲过世前曾托我照拂你,可我……”
“不是您的错。”黎司非声音轻轻的,“从我明事理的那天起,我就有了这种觉悟。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您不必自责。”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三个人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黎司非才开口:“老将军,我们何时动身?”
单昭揉了揉太阳穴:“清点兵甲物资还要一些时日,陛下不算特别愿意出兵云诏,最快七日后能出发。这些日子你就先跟着永暮去军营里熟悉一些事务,不至于因生疏乱了阵脚。”
黎司非点了点头。单昭又说:“至于云诏圣女危月燕……陛下命她为使者与我们一同南下,我军中事务缠身,而她亦是不方便进军营的,还是要麻烦你与她接触。虽说她到京华十六年,从来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可谨慎总是没错的。南疆的手段我们不熟悉,你同她接触时还是小心为上。”
“我会的。我一会儿就去见她。老将军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么?”黎司非心中了然。单昭摇了摇头:“不用直接同她说。我备了一本册子,叫她熟悉那上面的东西就可以。还有一些礼物,你一并带过去吧。你只要告知她我们何时动身,发兵之日将她带到军中即可。时候也不算太早了,你用过午饭再走吧。”
黎司非站起身来,拱手行礼:“不麻烦老将军了。司非先告辞了。明日再来登门拜访。”
“难得来一次,这怎么能行?”单昭挑了挑眉,“永暮,看着他。吃完饭再放他走。”
“好嘞!我们这就去!”单永暮应得很快,拖着黎司非一道出门去。路上黎司非几番推辞都没用,单永暮尽职尽责把他拖到了饭厅去用午饭。吃完午饭后又送他去拿东西,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直到临别时单永暮才再开口问他:“黎公子,明日开始你与我一道进军营。要我去宫中等你么?”
“不必那么麻烦,你在营中等我就好。”黎司非说,“麻烦了。”
单永暮倒是笑得很高兴:“不麻烦的。我很仰慕黎帅,有机会与你一起共事,更是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多给我讲讲黎帅以前的事就好了。”
黎司非也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好,一言为定。”
从单府出来后,黎司非便带着一堆东西往城中另一头的云诏质子府去。对于她,黎司非还有印象:云诏圣女危月燕是在五年前云诏战败之时被送入京华为质的。那时黎司非还在边关,没有见到她,这些年回京华后倒是常在宫宴上碰见。危月燕自知地位尴尬,很少与人往来。黎司非每每碰见她,恍惚间都会看到自己的影子——折了翅膀,关在朱墙绿瓦中的鸟儿。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黎司非摇了摇头,像要把那些念头都甩出去。
单府接近城西的军营,而质子府更靠近皇城,在城南一处较隐蔽的巷子里,离达官显贵的府邸也比较近。黎司非很少往那边去,位置又偏,找路还花了一些时间。到质子府时日头已经稍有偏西。黎司非望着门上略显破旧的牌匾,下了马便上前去敲门。
“谁呀?”开门的是一个有些瘦小的女孩。黎司非不自觉地把声音放轻了些:“我姓黎,是军营那边派来的人,要见你们圣女。能帮我通传一声么?”
“这样啊。那公子你等一会儿,我去和胧女姐姐说一声。”女孩没给他开门,黎司非也不急。过了一会儿,一个带着云诏风格银饰的女子出来给他开了门,想必就是女孩口中的胧女姐姐:“黎公子,圣女请您进去,她在院子里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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