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埜姒琅已经不期待,或者说不在乎母亲说的那些关于西岭王庭的话了。她现在只想着活下去。再说了,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她母亲还能被看上么,一定是为了新人来的。云洲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几个瑞州女孩,她们的腰肢软得要命,声音也细细软软的,得到了周边很多人的青睐。她们得到了云洲湖畔大部落的力捧,有最好的船,还有大把的奴隶侍女可以使唤。摩埜姒琅见过她们几次,觉得瑞州人说什么“仙女”不是无凭无据的。而阿勒如那木一直在咒骂她们,因为她的生意更不好了。摩埜姒琅一路小跑回她们的船上,看到那附近也有人在打听。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摩埜帝宇,对方只当她是个奴隶,很不客气地问:“喂,那边那个奴隶,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女人,可能带着一个孩子的?那个孩子应该有七八岁,应该比你大一点。”
摩埜姒琅回答他:“大人,这里有很多女人,也有十来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您要找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我怎么知道,都是父王一时兴起。”对方冷冷道,随后拂袖便走,“要不是为了琳琅,谁要来这种地方。”他走出去几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一块什么东西砸在摩埜姒琅身上:“看你可怜,赏赐给你的。脏死了,快从我眼前滚开。”
不知道他用了几分力,摩埜姒琅觉得被和石头砸了一样疼,被打到的地方已经已经红了。她从泥水里把那块东西捡起来,是块金锭。摩埜姒琅赶紧擦了擦,把它收好。随后赶紧跑回去。回到的时候阿勒如那木嫌她脏,骂她回得慢,把鱼拿走以后又臭骂她一顿。那锭金子也被她拿走了,还骂摩埜姒琅是白眼狼。摩埜姒琅被她打骂一顿才去清洗换衣服,等她收拾好出来,一切都变了。
一个面上带着喜色的男人牵着母亲的手,他身后是十几个西岭武士,母亲喊他“大王”,又喊他伊布,西岭话里的丈夫。两个人拿着一模一样的信物,是已经确认过身份了。摩埜姒琅站在屋子里,有几分手足无措,而男人看着她,问母亲:“阿勒如那木,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么?”
“是的,大王。”母亲赶紧把她推到前面去,“这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一直带着她,在这里等着您回来接我们去王庭。”她的演技很好,很快就哭了出来。摩埜姒琅不知道她有几分真心,还是全都是假意。阿勒如那木把摩埜姒琅往前推:“这可怜的孩子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我为了保护她,连名字都没有给她起。不过您来了,您终于来了,我们的苦难也结束了。您给这个孩子起名字吧,赐予她符合身份的名字!”
西岭王的面容上有着摩埜姒琅说不清的神情,她到后来也没有想明白那是什么表情。西岭王长了张嘴,并没有做出什么承诺。而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响声,随后有一个男孩走了进来:“父王,我没打听到您要的消息。护卫们说您在这里,您是找到人了么?”
摩埜姒琅好奇地探出头去看,是刚刚给了她金锭的那个男孩!阿勒如那木看起来也有几分惊讶:“大王,这是?”而西岭王像是送了一口气一样:“这是我的长子,这次随我一同来迎接你们。帝宇,过来。”
摩埜姒琅到了西岭王庭以后才知道,只有被选为下一任西岭掌权人的孩子,名字里才会带上“帝”这个称谓。不过她的母亲并没有心存自己还能成为正妃的幻想,所以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拉着摩埜姒琅一起跪下,向他行礼:“世子大人。”
摩埜帝宇看着跪在地上的她们,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摩埜姒琅才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把自己扶了起来。她怔怔地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起来吧。你就是我妹妹?”
太好了,还好他没认出我来。摩埜姒琅这样想。
摩埜帝宇握着她的手,问她:“你有名字么?”摩埜姒琅看了一眼母亲,得到她肯定的眼神以后摇了摇头。摩埜帝宇又笑了,他看了一眼西岭王,随后转过头看着摩埜姒琅:“父王同意了,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
“让我想一想叫什么好呢?”摩埜帝宇思考了一会儿,或者说是看似思考了一会儿,“我想到一个很好的字,它在瑞州是美玉的意思。从今以后,你就叫摩埜姒琅好了,希望你以后能像美玉一样。”
摩埜姒琅愣愣地点了点头,可那时她还不知道,命运已经给所有东西都标好了价码,而她很快就要支付其中一个代价。
西岭王一行来就是为了找阿勒如那木,任务已经完成了,自然就要返回西岭王庭。但是西岭王把阿勒如那木叫单独走谈了一会后,气氛隐隐有点不对,摩埜姒琅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想问摩埜帝宇,但是对方并没有想要认真回答她问题的意思,只是随口糊弄了一下。说是阿勒如那木大概是因为地位今非昔比所以不甘心。他称呼阿勒如那木的时候是直接说的名字,摩埜姒琅心想,她母亲好歹也是西岭王的侧妃,摩埜帝宇这样称呼她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周围的人没有异议,她也不能说什么。摩埜帝宇看她有些拘谨,主动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习惯么?”
“兄长,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平日里很少这样而已。”摩埜姒琅新换了一身一扇,打扮得也漂亮了一些,这时候她有几分像西岭王了。谁知道摩埜帝宇听了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马上要回到王庭,有一些规矩是要遵守的。你要知道,我和你并非一母所出,你没有资格称呼我为兄长,只能称呼我为王兄。”
他的态度和刚才的温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摩埜姒琅一下有些害怕。摩埜帝宇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抱歉,这是很重要的事。王庭的规矩很多,你不想让别人说你没有教养,又把你和你母亲赶回这里吧?”
“我知道了,王兄。”摩埜姒琅缩了缩,感受到无论在哪,活下去都是不容易的。摩埜帝宇点了点头,好像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他示意手下人端上来一些茶水糕饼,柔声问摩埜姒琅吃不吃。摩埜姒琅点了点头,摩埜帝宇给她拿了一个饼,问道:“关于王庭,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么?”
“我想知道,父王有多少个孩子?”摩埜姒琅问,这个问题是她仔细考量过的,“如果我回去了,能过得比现在好么?”
摩埜帝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笑:“哪里不比这里好呢?你还挺聪明的嘛。你放心好了,父王虽然有很多姬妾,但现在只有三个孩子,除了你我,还有我的妹妹,你应该称呼她为王姐。你们回到王庭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但有孩子的话应该不会过得太差。对了,你们在这里过得怎么样?我看了看周围的船,你们的还算好,看来是过得不错么?”
“不知道算不算好,现在看来不算太差。”摩埜姒琅理了理头发,“另外一边,更繁华的地方有更多过得很好的女人们。用这里的标准看,母亲只能算是过得比较好的,在外面就不知道是怎么样了。”
摩埜帝宇没有说话,摩埜姒琅垂下眼帘,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摩埜帝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无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摩埜姒琅觉得,反正不会变得更差了,于是点了点头。她没有看到那时候摩埜帝宇眼中泛起的冷光,如果她看到了,之后的一切虽然不一定会有所改变,但是她至少不会死得那么惨。
可是她并没有看到。那个时候她还在为自己有了一个兄长,还有了一个姐姐欢欣鼓舞。也是,她那个时候不过是个愚蠢天真的小女孩,怎么能比得上心机深沉的摩埜帝宇和与他一母同胞、一起长大的摩埜琳琅呢?
摩埜帝宇又问她:“我看到你的脚上有伤,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它地方其实也有。”摩埜姒琅下意识缩了缩,“都是以前受的伤,以前的时候总有人欺负我们。主要是她们和母亲抢生意没抢过,又没办法直接对母亲下手,就只好来欺负我。王兄会帮我报仇么?”
摩埜帝宇挑了挑眉:“你想我帮你报仇?”摩埜姒琅以为他不愿意,又缩了缩,赶忙辩解:“我只是随口说一说!王兄要是觉得这个要求很无理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怎么会呢?哪有哥哥不答应妹妹要求的道理?”摩埜帝宇还是在笑,“我只是在想,这湖上的女人那么多,究竟是哪一个做的这种事?我得好好想一想怎么办才好。”
摩埜姒琅眼睛发光,看着他:“真的?王兄真的会帮我报仇么?”摩埜帝宇理所应当得摸了摸她的头:“真的。我们还有三天就离开了,你好好想一想,在这个地方还有什么要做的,有什么想要我带你去做的,就赶紧说。之后可就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来了哦?”
摩埜姒琅猛然从回忆之中惊醒,她这才回过神来,她已经不是十二年前那个天真愚蠢的女孩了。她现在是西岭的人蛊,西岭的大巫师。她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想起旧事来,是不是姜央韶药的副作用?这个时候,有一个宫女跑上前来:“大巫师,久等了。娘娘已经梳洗打扮完了,现在请您进去。”
“好。”摩埜姒琅点了点头,跟着那个宫女进了宫殿。主座之上,阿勒如那木正在等着她。她这些年越发地在乎自己的容貌,越发地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看法。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在那个地方呆久了,没有女人会不在意自己的脸。摩埜姒琅给她行礼:“母亲。母亲进来好么?”
“大巫师好我就好。”阿勒如那木的语气疏远了很多。摩埜姒琅也过了在乎她那些话的年纪,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又问:“我听说琳琅王姐最近又不舒服了,王后有没有来找您的麻烦?”
阿勒如那木还是那句话:“我过得好不好,不全在你么?你好好做你王姐的药引子,好好听帝宇大人的话,我就能够好好的。”摩埜姒琅不说话了,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阿勒如那木看着她,开口问道:“这几天你有去探望过琳琅大人么?前线战事吃紧,听王后说帝宇大人很快就要离开了,你是不是也要跟着随军?这个时候不去看琳琅大人,还有时间么?你聪明一些,我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我不和王兄一起出去,他也没有要出去。前线的军队吃了败仗,他们在天险峡谷还有一仗就会回来了。瑞州人的攻势很凶险,云诏和山诏的军队也过来了。”摩埜姒琅说,“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有用,我来探望完你以后就回去看琳琅王姐。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没有。”阿勒如那木说,“你快去探望她吧。做好你该做的事。”
“是,母亲。”摩埜姒琅向她行礼,随后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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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蛉蜻(下)
摩埜姒琅走在去摩埜琳琅宫殿的路上,檐外的雨依然在下,绵延成行。她心中略有一些烦闷,但是又无处可说。她觉得自己该没有用处了。摩埜帝宇找了姜央韶给摩埜琳琅看病,她也的确有好转的迹象。可是自姜央韶离开以后,摩埜琳琅的情况便急转直下。摩埜姒琅不是没怀疑过她的药有问题,可是她没那个本事直接去质问姜央韶,而姜央月只会拿“姨母医术高深,药方精妙,不是我这种愚蠢的人能够参透的”这种话来搪塞她。摩埜姒琅再傻也知道药有问题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的身家性命同样握在姜央韶手里,保持沉默还能活久一点。再者说,摩埜帝宇对于摩埜琳琅的病的执着早就已经变味了,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为了和越川的盟约,摩埜琳琅不也还是要喝下那些药,哪怕她和摩埜帝宇都知道那些是毒药。同时借此机会,摩埜帝宇又有机会下令制作新的药人。摩埜姒琅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保持沉默,毕竟摩埜帝宇可比姜央韶难对付得多。
摩埜姒琅想起了往昔,又开始有些许的后悔。可是一切不能重来,她只能这样走下去。
十二年前,摩埜姒琅刚刚跟着摩埜帝宇和西岭王回到了王庭之中。她本以为是新生活的开始,可是没想到是另一个苦难的开始。西岭王室的嫡庶之分相当鲜明,摩埜姒琅是庶出,自然而然遭到了西岭王后的刁难。她和她的母亲住在最远的偏殿,能够使唤的人手是变多了,但是生活并没有比在云洲湖的时候好多少,被为难的地方反而更多了。这个时候,摩埜姒琅还对摩埜帝宇心中怀有一丝希望,觉得他是无法忤逆自己的母亲才放任她不管的。可是见过了摩埜琳琅以后,她便发现,摩埜帝宇与她的感情的确是浅薄的要命,只不过是些表面的功夫,谁都做得,不过他做得比摩埜琳琅要情真意切一点。
摩埜琳琅自小体弱多病,据说是生下来就带着病。摩埜帝宇和西岭王后为了她的病费尽心思,找来了各种人试药、调药,但还是不见好。恰好这个时候,西岭王正野心勃勃地向准备向瑞州出兵报复,为此拾起了西岭尘封多年的人蛊一术。西岭王以女儿生病需要寻药为借口,大量搜集奴隶来炼制人蛊,摩埜帝宇也在做同样的事。搜寻的奴隶承受能力实在是太差,所以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摩埜姒琅身上。
倒不如说,摩埜姒琅和她的母亲为什么能够回到西岭王宫,又为什么会遭受那样的对待,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而今这个时机终于成熟。所以当摩埜姒琅回宫两年以后,摩埜帝宇问她愿不愿意为她做事,摩埜姒琅只是有一点点犹豫,随后就被摩埜帝宇的话打消了疑心:“王兄相信姒琅是坚强的好孩子,也是愿意为父王和王兄分忧的乖孩子。如果姒琅愿意去,王兄便会和父王说,让你们过得好一点。毕竟西岭大巫师不能住在这种地方呢?”
西岭大巫师。彼时的摩埜姒琅完全不知懂接受了这个头衔就是接受何种命运。但阿勒如那木听说后,没有任何犹豫,就把她推了出去。她像一条虫一样匍匐在地,向着摩埜帝宇求饶:“帝宇大人!她愿意的,她愿意为西岭献上一切!她什么都愿意做!”摩埜姒琅被她推了出来,稍有一些畏惧地回头。而摩埜帝宇似笑非笑地牵起她:“那就和王兄来吧。这是你母亲的愿望,也是王兄和父王的愿望。只要你听话,做好这件事,你就还是王兄的好妹妹,父王的好女儿。王兄会和之前一样对你,你的母亲也会得到应有的地位。这是一件多么值得的事情啊!”
是这样么?摩埜姒琅想,不过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不想再被丢下了,所以她会做好摩埜帝宇说的事,哪怕那件事根本就是想要她的命。
于是摩埜姒琅成为了西岭的大巫师,成为了摩埜琳琅的药引,成为了西岭唯一成功的人蛊。所有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除了摩埜姒琅。至于她的成功究竟是如何达到的,摩埜姒琅已经不愿意再去回忆了,那太痛苦。她花了十二年时间站稳了脚跟,有了今天这样的地位,没有人能够取代她。就算是摩埜琳琅都不可以。况且对于西岭而言,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公主还有别的用处——成为制造人蛊的“理由”。
这些事,摩埜姒琅是后来才知道的。而摩埜琳琅被瞒得很好,一点儿也不知情。可摩埜姒琅觉得,她有一个那样的亲哥哥,本人必然不可能愚钝到哪里去。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只是不愿意说,也知道说出来是无用的。整个西岭,乃至整个南疆都都知道摩埜帝宇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可以亲手将庶妹炼成人蛊,自然也可以拖延同母胞妹的病情。只要对他有利,对西岭有利,他牺牲多少人都可以。摩埜姒琅这时候才会觉得她的王姐的命运是和她相似的,她们同样是身不由己,只能走向那个人给她们准备好的结局。只不过摩埜姒琅的结局肯定不会比摩埜琳琅好,因此她不同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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