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司非心道他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只得忐忑地伸出手来。危月燕看到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会儿:“你找军医看过了?”
黎司非连忙点头,危月燕又小心翼翼地松开:“那包得那么严实,我就不再拆开了,免得又受伤。我找些内服的药给你吧,外用的药粉等到了长宁寨我再找找,配好了再给你。”
“多谢你。”黎司非挑了个地方坐下,危月燕开始在行李中翻找药丸。没人看着,那两条蛇便气势汹汹地朝着黎司非的方向爬过来,估计是要报刚刚黎司非起傻气名字的仇。黎司非不动声色地往后挪,悄悄握紧了拳头,而那条赤鳞蛇一马当先猛地就要咬过来。黎司非刚想出手,一边的危月燕皱眉:“阿山亚,不要闹了。”
赤鳞蛇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但还是盯着黎司非,没有把头挪开。而那条白蛇见它没有退的意思,也凑了上来。黎司非对付它就熟悉多了,一个脑瓜崩还没过去它就溜了。赤鳞蛇愣了好一会儿,看起来相当不解。黎司非懒得再和它们纠缠,直接换了个地方坐下。这时危月燕也找好了药,她把药递给黎司非:“一日两次,一次一颗。你还有什么事么?玛图索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要是还想单独问,便没机会了哦。”
“你这样说,是想我问什么。”黎司非把药收进怀里,“那我便问吧。玛图索和你算是什么关系?你们云诏把你送来的时候说是只有一个蛇神圣女,但她的服制和你现在的很相似,难不成她也是?”
危月燕轻轻“哦”了一声,然后道:“对于我们,你们只知皮毛。这也不是什么要藏着掖着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玛图索是我们的圣使,圣使是大巫师的弟子,一共有十位,分管云诏的不同地区。她的领地就在大瑶山一带,也是我们和西岭交界的部分。圣女是圣使之中最为特殊的,是大巫师的继承人。但我们的地位还是相近的。”
“原来如此,所以你会被送到我朝来。”黎司非点了点头,“那你……还有机会成为大巫师么?”
出乎他意料的是,危月燕居然点了点头:“可以。我们不像你们,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族人。所以我也不会背叛他们。只要我能够回到云诏,我就有机会成为大巫师。如果老师已经选了新的继承人,那我也能够成为圣使,不会混得太差。”
这倒是黎司非从未想过的。他想到辰朝那对双生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这时候玛图索推开营帐门进来了,跟着一起进来的居然还有单永暮。玛图索一脸的不耐烦:“都叫你不要跟着我了。还有,不要叫我圣使姐姐,你们瑞州人奇奇怪怪的规矩真多,让人一点儿也不舒服。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单永暮被她赶了也不恼,仍是笑嘻嘻地跟着她:“真的?那我叫你玛图索,你能把那条蛇给我摸摸么?”
玛图索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就那么想找死么?”她看到营帐里的黎司非,并没有太过诧异,想必是危月燕和她说过什么。反倒是单永暮很是惊讶:“司非哥,你怎么在这里?欸,阿山亚和普亚戈怎么在你旁边?司非哥,快把它们拿起来,给我摸一摸!”
黎司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好像是那两条蛇的名字。玛图索已经先一步去把它们都捞起来放在怀里了。她恶狠狠地瞪着黎司非和单永暮:“瑞州人,快走!这里没你们的事!”
“小气,摸都不给摸!”单永暮气得跳脚,玛图索则作势要过去揍他,黎司非和危月燕一人拉一个,看起来也有点默契。黎司非单凭蛮力拖不走单永暮,他只能尝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行吧,永暮。你当着玛图索和危月燕的面说说,你为什么老是想摸它们?”
“当然是因为很有意思,而且能够得到庇佑啊!”单永暮答得理所当然,“我还从来没见过活蛇呢,想摸一下又有什么不对?还有,司非哥你想想,我们进了大瑶山就被伏击,又因为中毒被拖住,一定是没有好好祭拜本地的神明的缘故。云诏的神蛇不就是本地的吗?让我我沾一沾它的福气,说不定之后的路就好走了呢!”
黎司非顿了一下:“可是它不是只保佑摸过它的人吗?按你的道理,岂不是要全军都去摸一遍神蛇沾沾好运了?”玛图索则冷笑一声:“这样说来,你们不如全军都留个血印在大瑶山上,这样说不定会更顺利呢!”
“血印,那是什么?”黎司非和单永暮都是一脸的疑惑。危月燕则在一旁解释:“这是我们的一种习俗。就是割开掌心,在巫师的主持下将将血撒到脚下的土地,代表你付出了艰辛才经过这片土地。你们瑞州人说这规矩像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黎司非想了想,的确有听说过这个规矩。而单永暮撇了撇嘴,又开始尝试讲道理:“那放了血还能摸吗?”
“……”黎司非拍拍他,苦口婆心地开始劝,“永暮,圣…玛图索和危月燕不让你摸,自有她们的道理。云诏的神蛇要是能随便让人摸,还是神蛇么?而且它们讨厌被人碰,要是不高兴了说不定就咬你一口。神蛇身上都是剧毒,你要是当场暴毙,我们怎么和单老将军交代?不让你摸,也是为了你好。我们回去吧,好么?”
“哦。”单永暮终于被说动了,“可是司非哥,它们好像很喜欢你呢。既然它们不咬你,应该也不会咬我吧?我真的不能摸一摸么?”
三人一齐哑口无言。黎司非心说它们怎么没咬我,只是大部分时间咬不到我我有运气比较好而已。危月燕扯了扯玛图索的袖子:“要不就给他摸一把?”
“好吧好吧。”玛图索终于妥协,“先说好,只有一次,下不为例。要是你偷偷摸它们然后被咬了,中毒死掉,可不能赖在我头上!”
“当然不会!”单永暮终于摸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神蛇。可能是被叫到了名字,它格外配合。蛇也摸了,药也拿了,男女有别,黎司非终于成功把他拖走了。玛图索看他们走出好远以后才开口问:“他来做什么?”
“找药。”危月燕示意普亚戈回到她身边,“他应该已经发觉了他体质有异,想把事情瞒住,但又因为已经被你发现了只能尽力说得模糊些。他说他特别招蛇待见,问我要一些驱蛇的药粉。”
玛图索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你给他了什么药?”
危月燕笑了一下:“当然是真药了。他可不能因为这个死在这里啊,否则我们怎么交代?等到了长宁寨,我们再准备一些真的驱蛇药粉好了,行军时总会用到的,提早给一点给他也未尝不可。”
“这倒是。”玛图索逗着阿山亚,露出一个相当虚伪的笑意,“我说依诺凰,你好狠的心呐。人家刚救了你就要被你算计,你怎么半点知恩图报的心都没有呢?”
“一码归一码。我和他做的事有什么区别呢?”危月燕也露出一个笑容,“他救我是为了瑞朝,我杀他也是为了云诏,都是各取所需故而做戏罢了。”
“瑞州人真是好算计。”玛图索感叹一声,“你也不得不学会这种东西了。很累吧?”
危月燕眼帘低垂:“你知道,我没有说这话的资格。”
玛图索走近她身边,抱住她单薄的肩:“没关系,很快就会有了。”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不巧的是,夜里下起了小雨。单昭问能不能等雨停后再走,被玛图索拒绝了。她说驻地在半山腰,这时节的雨只会越下越大,不想被困在山里浪费时间就加紧下山的步伐。大军便按照原定的时间开拨。下雨山路泥泞,下山用了不少功夫,但还是在一天内翻过了大瑶山。雨果然越下越大,云诏以多沼多雾出名,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地方扎营。度过了疲惫的一晚后又继续向前进发。往前走了大概三天,终于进了一片谷地。
“看!那片圆圆的屋子就是长宁寨的地盘了。”玛图索在前面遥遥指着,潇潇的雨雾里似有灯火闪动,“那是你们瑞州人修的屋子,虽然能住下不少人,但我们住不惯这种地方。我们加紧步伐,今天晚上就可以进到寨子里!”
黎司非等人顿时有了信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而危月燕问她:“长宁寨被分出去了么?现在是谁的领地?”
玛图索看了她一眼,道:“乌朵。但是大寨周围的领地还空着,是留给你的,老师亲自在管着。依诺凰,你别……别不高兴。”
“你别担心,我不是觉得你们不要我了。”危月燕的声音很平静,“你们都过得很好,比我走之前要好,我很高兴的。”
玛图索转过头来看她,神色极为认真:“你放心。你为云诏做了那么多,我们绝不会抛下你。就算你回不到云诏,我、乌朵还有阿兰若,我们都会尽力把你带回来的!蛇神的孩子不该漂泊流落,我们一定会把你带回故乡的!”
危月燕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等着你们来接我。”
不远处的黎司非看着她们俩,心中隐隐生出羡慕来。他从没有像这样的朋友,也没有人会像玛图索对危月燕一样对他。他突然有一点嫉妒危月燕了,大家都是金碧枷锁之中的囚鸟,都被困在层层朱墙之中,她此时此刻还能在无垠天地间恣意呼吸着自由,还有人一直在朱墙外等着她回去。而他就像一只无脚的鸟儿,落地了就不能再离开,一辈子被困在高高的朱墙之中。霎那间危月燕回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睛澄澈如琉璃,似乎是对黎司非说了一句什么,那声音在风雨里转瞬即逝,黎司非并未听清。但想到那双眼睛黎司非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月亮。有一瞬间他心中涌出莫名的悸动,旋即又消失不见。黎司非只当这是同病相怜。
或许是好久没看见皇城以外的景色了吧,多少有些动容。他这样说服自己。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此行之中最重要的一个补给点——长宁寨。这名字还是当年昭襄帝起的,他亲手写的牌匾也挂在瑞朝军队所在的圆楼上。说是吉利,但没有人会这么觉得。这里是南疆各部最重要的交集处,也是它们最重要的边界,能管理这里的人必然有极大的权力。听说长宁寨现在包括越川、云诏和禹谷的一部分领地,山诏和西岭则会通过自己相熟的部落来做生意。黎司非打听了一下,云诏在长宁寨的地盘历来有大巫师直接管理,仅次于云诏大寨周围的地区,其重要性可见一斑。他们抵达时,有瑞朝和云诏的士兵领着他们前往其中一座圆楼。一切看起来都已经打点好了。黎司非没说什么,危月燕倒是问了起来:“乌朵来过?”
玛图索点点头:“肯定要来,不然哪能那么快。”她们说这些话时并没有避着黎司非等人,用的还是瑞朝官话,不像刚刚一路上都是南疆话。乌朵,这个名字已经在她们的话里出现好几次了。黎司非猜应该也是一位圣使,而且与她们俩的关系都很好。进了圆楼以后,黎司非他们跟着瑞朝的士兵住在一头,而云诏的人把危月燕和玛图索带到了另一头,还在一层楼。不知道是不是有心安排,危月燕住在黎司非的正对面。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黎司非觉得只要能住就好。他们在山里好几天,又淋了几天的雨,黎司非现在只想要个屋檐栖身,最好能洗个热水澡。他刚脱了铠甲,躺下没多久,单永暮就来敲他的门:“司非哥!老头子让我们换便装出去,商量商量军情!”
“好,你等我一下。”黎司非便找了件外衫匆匆出门去。开门时还把单永暮吓了一跳:“你动作这么快的吗!”
“我本来就卸了甲打算休息,奔波劳累几天了,你不困么?”黎司非问他。单永暮摇摇头:“我第一次出来这么远,感觉挺有意思的。不过我觉得也不全是我自己,万一真是神蛇保佑我了呢?司非哥,你要不要也去摸摸它们?”
“……”黎司非沉默了一会儿,“我就不了,它们都还挺讨厌我的,咬我怎么办。被蛇咬可痛了,我可不想再来一回。”
“好吧。”单永暮的样子看来相当惋惜。黎司非右眼皮直跳,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而此时,一只漆黑的蟾蜍一蹦一跳地跟着他们,但无人发觉。
玛图索和危月燕住处
“赤蛛蛊,越川的东西。”玛图索捏死了一只蜘蛛,摊开手掌心给危月燕看。危月燕则拎着一只蝎子:“西岭的。长宁长宁,长久不宁吧。真是没半点安生的,瑞州皇帝还亲自题的名字呢,真是讽刺。”
“他们经常做这种事情。我们自己的蛇肯定不会来,山诏也不会来,现在就差禹谷的黑蟾了。”玛图索把那只蜘蛛的尸体丢给了她的蛇,而她自己则找了一块布擦干净手上的汁液,“再看看?”
危月燕摇了摇头:“先把我们的蛇都召回来吧,或许有些线索,能让我们栽赃嫁祸的呢?”
玛图索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
“嗯,它没必要只跟着我们。”
黎司非和单永暮跟着一堆老将军研究了半个时辰的战局,才被放回去休息。现在云诏和西岭斗得难解难分,和云诏结盟的山诏则在与越川打仗。但前线的探子来报,越川的大将军似乎已经从山诏前线离开,带着人马支援西岭一侧的战线。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越川与西岭的联军现有十五万人,越川占三分之一,西岭的援军则还在路上。前线云诏则有六万军队。
他们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以保全力量,一路先回云诏大寨,而另一路直接投入战场。黎司非成为了云诏一路的主将,带七万人前往云诏大寨,单永暮做他的副将。而单昭直接带八万精锐突袭西岭和越川的联军,。大方向已定,现在就是准备粮草和武器了,他们还要在长宁寨再停留七日。双方约定休战还有十五日终止,长宁寨又是各方交汇之地,单昭相信一定来得及。黎司非久不上战场,对这种事早已不熟悉,便全权由单昭安排。他和单永暮回到各自房间,刚想进门时却被一个人拦住了路。
是长宁寨瑞朝驻军的打扮,黎司非便好脾气道:“有什么事么?”
那人双手奉上一封信给黎司非,他有几分迟疑地接过:“少帅,卑职替人传信,将这封信交给您。”
“什——”黎司非的手狠狠晃了一下,信跌落在地 他诧异地望着那个人,“你叫我什么?”
“您先看信吧。卑职得回去复命了。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谁知那个人把信捡起来递给他,便潇洒地转身离开了。“等一下!”黎司非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他很想追出去,又怕惊动了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之中。黎司非看着那封信,上面的花纹很简洁,其中有一个图腾很是眼熟。
他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立刻冲回房间,找出建宁帝给他的锦囊。黎司非双手颤抖地解开锦囊,拿出了一枚印章。印章的料子很好,印泥已经干涸许久,上面还有似血一般的红痕。
黎司非取了一点雨水,极艰难地在那信封上印了一下,和原本的花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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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关于新角色的伏笔。
还有关于背景故事的伏笔哦。
第7章 长宁之地(下)
黎司非手握信件,心乱如麻。那封信上的图腾不是别的,正是他父亲还在西北时,黎家军的军旗!而建宁帝给他的锦囊里,就是他父亲的私章!刻这块章的玉料就是建宁帝赐给他父亲的,上面也刻着靖远黎氏的凌霄花图腾,黎司非绝不可能认错。当年黎晖还活着时便最喜欢它,黎司非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并没有发现,还以为遗落在了战场之中。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建宁帝手里!只有他父亲的旧部会称他为“少帅”,也只有他们会用这个图腾来联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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