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陆大人?你――”
陆珩:“皇后娘娘刚才的建议臣不敢答应,臣自认有罪,特来向陛下认罪。”
说完便看向成武帝,单膝跪下了。
“臣方才遵陛下之命在后殿思过,误打误撞闯到了陛下与父亲商议秘事的房中,家母已缠绵病榻多日,臣一时糊涂,未经陛下允准便想擅自带父亲出宫,在门口遇到了皇后娘娘。”
皇后冷笑一声:“误打误撞?陆大人这词可用的――”
陆珩打断她:“皇后娘娘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并未立刻让臣来给陛下认罪,而说要用此事和臣做一个交易,要臣日后多多帮衬太子殿下。臣糊涂,并不领会皇后娘娘的深意,思来想去还是特来向陛下说明,如此才能安心。”
陆珩这番话,在场的大臣都听懂了。
当下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
皇后竟然利用把柄在拉拢朝臣。
如此熟门熟路,应不是第一次了。
成武帝神色也极其复杂,陆珩已经见到了陆翰?这话里半真半假,也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殿内闹作一团,贵妃歇斯底里的哭着,皇后不住的咆哮,成武帝忽然感觉到了深深的烦躁,猛地将案前的一切都挥倒在地:“即日起,封锁东宫,封锁凤鸾殿,皇后无诏不得出。去查,去给朕查!!!”
-
亥时。
陆珩扶着陆翰出了宫。
马车上,陆翰看向自己的儿子。
“羽之啊,今日辛苦你了。”
“一家人,父亲言重了。”
陆翰叹了口气:“你方才在陛下面前那番话,虽然将我带了出来,可等陛下回过神,也说不定会追究你的责任的。”
陆珩:“无碍,父亲能归家便是最重要的。至于陛下如何处罚,我都认。”
陆翰欲言又止。
“楚王他……”
陆珩沉默了。
“我知道,你和楚王交好,回家的路应该你无需护送,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片刻后,陆珩点了点头:“多谢父亲。”
-
这一晚,长安是个不眠夜。
刺杀亲王,这是多大的罪名。
而这罪名,如今还和太子有关,此事不查清楚,不足以平民怨。
陆珩下了马车,第一件事就去了镇抚司,召集一切锦衣卫力量,全力彻查此事。
而朝中的大臣们,也都在纷纷打探。
成武帝一夜之间,似乎又老了十岁。
楚王的尸身,是在次日运回长安的。在看见昔日好友的那一瞬间,陆珩闭了闭目。
竟是真的。
贵妃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成武帝不敢再刺激他,刑部验尸,的的确确是死于刀剑上的剧毒。
成武帝当即下海捕文书在整个国境之内通缉刺客,整个大梁都陷入了悲愤当中。
是夜。
成武帝一人去了凤鸾殿。
皇后已被关押两日,说是不吃不喝,要自证清白。
在看见成武帝的那瞬间,皇后扑了过来:“陛下!臣妾冤枉!”
成武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脚底边的那人,神情冷漠。
-
“大人!有新的情报!”
这两日,陆珩也几乎是夙夜未眠,在案前小憩了一刻,便立刻睁开了眼。
“什么情况?”他一把接过胡六递过来的飞鸽传书。
“有一个山匪的家人被找到了,那人立马就招了!这个行刺的人,和之前在国子监行刺你的手法很像,应该都是和那个庞氏门主有关!”
庞……
门主……
一切似乎都联系了起来,陆珩脑中猛地一下变得清明。
“我速速进宫,你继续去查!”
夜色中,陆珩狂奔至镇抚司前,策马扬长而去,背影消失在一片黑暗当中……
……
“冤枉?”
成武帝缓缓弯腰,用手指抬起了皇后的下巴。
“冤枉你什么了?”
皇后:“楚王一事,臣妾当真无辜!臣妾、臣妾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啊陛下!”
成武帝扯了扯唇角:“从捐监一案开始,你当朕真的不知你在背后搞得名堂?王之韦利用捐监的名额买官,与东宫来往甚密,这些,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现在,竟然、竟然!”成武帝狠狠一拂袖,皇后便瘫软在地。
她脸色白一阵青一阵,显然,方才成武帝说的那些,自然都是事实。
“陛下!”皇后跪着朝成武帝爬过去。
“是,臣妾有罪,臣妾的确,的确在捐监的案子上动了念头,臣妾认,可是、可是楚王他……”
成武帝打断她:“那枚扳指,是你的吧。”
“是臣妾的,可是臣妾怎么会把一个私物赠予旁人?陛下您细想,栽赃陷害,臣妾的东西一定是被哪个有心之人拿去了!”
“有心之人?”成武帝冷笑两声,将袖中的一封密报甩出来给她:“看看吧,你嘴里的有心之人,就是你的好儿子!”
皇后愣住了。
-
陆珩进了宫,先去了勤政殿,自然没有见到成武帝。
“陛下呢?”
“陛下半个时辰前去了凤鸾殿。”
陆珩转身就走,朝皇后宫中去了。
-
皇后看着那封密报,脸色逐渐变白,又逐渐变青。
“太子……太子他……”
“楚氏,是否二十年太久,让你忘了当年的事,当年庞贵人横死,你也是这么涕泗横流的跪在朕的面前,朕虽有怀疑,却也看在你楚家的面子上保全了你,还将庞贵人的孩子过继到你的名下,给了他太子之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一次又一次来挑战朕的底线?”
楚皇后大惊:“陛下?!”
“庞贵人当年究竟因何而死朕不想再过问,但现在,庞家人明显还在宫外活动。太子到你膝下的时候不过才一岁,你或许自己也没想到他早已对你有所戒备,捐监一案,庞氏也可谓功不可没。”
“这不可能……这、这到底是为何……是太子,他为何,为何要这般?!”
成武帝扯了扯唇,这笑中也带着悲凉:“自作孽不可活。”
当年,如果他没有轻描淡写的揭过庞氏一事,或许太子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他的儿子……
真是报应。
皇后又哭又笑,似乎不敢相信是自己亲儿子给自己下的套。
“好傻……他好傻,我死了,他就能独善其身吗?”
成武帝也无法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想法,但兄弟残杀,他这个太子之位,必须要废。
-
凤鸾宫外。
“陆大人?”
陆珩一袭黑袍,很快来到大殿门口,“陛下可在里面?”
“在、可是……”
“我有要事和陛下禀报,让我进去。”
“万万不可啊大人,陛下进去之前嘱咐奴才不允许放任何人进去,您……”
陆珩:“我自会和陛下解释,若有罪责,我一人担着。”说完,就不顾守门太监的阻拦,径直走了进去。
-
“原来……原来陛下您早就在暗中调查,原来您一直都不相信臣妾……不,不只是臣妾,您连您亲儿子都不信。”皇后又哭又笑,像疯了一般。
成武帝却不为所动。
“是朕这二十年的仁慈,过于纵容。”
“今日朕来,是还有一事要问你。”
皇后抬头,看向了这位冷漠的帝王。
“二十年前,朕刚刚登基,你是否因为担心朕会把后位让给别人,隐瞒了璇儿的下落?”
璇儿这两个字一出口。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她的真实身份你知道吗?”
“你知道朕为何要将陆翰拘在宫中十几日吗?”
皇后愣愣的看着他。
“朕这些日子查到了很多事,当年,是你从中作梗,私下联系过璇儿,说朕不要她了,对吧?”
“也是你,私底下收买了朕派出去的人,哄骗着他们一同来诓骗朕,说整个长安城都寻不到她,对吧?”
“楚氏,你真的是好手段。骗了朕这么多年!”
楚皇后:“陛下!臣妾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刘璇她就是一届平民,她是真的自己躲起来的,您是九五之尊,您要查一个平民的下落,会查不到吗?!”
“是!即便璇儿只是一届平民,但你还是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害怕,你害怕朕登基,会因为偏爱剥夺了你皇后的位置!朕也在无数个夜晚后悔,如果再给朕一次机会,朕,一定会立璇儿为后。”
楚皇后愣住。
“她只是一届平民!!”
“她是陆家女!!”
成武帝几乎是咆哮而出。
而殿外,一双脚步就是在听到陆家女三个字后,猛地顿住。
-
“陆、陆家女?”
“怎么可能?”
皇后似乎在拼命回忆。
“她姓陆、名婵。”
“陆婵……”楚皇后有些些呆愣:“陆翰的嫡亲妹妹……怎么可能……她为何不说……”
成武帝像是也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当中。
“楚氏,木已成舟,太子今日犯下的错,皆是你造的孽,这件事,朕会让你承担下来。朕的儿子朕会罚,但是史书,不能这么写,你明白么?”
成武帝的声音变得冷漠至极。
楚皇后抬头看他,“残害皇嗣,陛下这是要臣妾的命了。”
“你的命,你们楚氏一族的命。男子斩立决,女子流放为奴,用世不得回长安。”
楚皇后看着这个她十四岁便嫁了的男人,忽然笑了。
笑的决绝而凄惨。
“母亲说的没错,你们帝王之家,永远就是冷血无情,即便我的确用了些不该用的手段,我却从未真正的想残害你的皇嗣,我争抢的只有女人……而刘璇,刘璇是她自己对你心灰意冷,何苦怪我!不过你也是个可怜的,你心爱的女人爱而不得,自己的儿子如今又自相残杀,哈哈哈哈,你最得意的二皇子死了,大儿子要被废了,三儿子是个病秧子……陛下啊陛下,这大梁的江山,你还能选到更合适的继位者吗?”
成武帝慢慢转身看着她,也忽的笑了:“是啊,不过,朕不妨告诉你,璇儿当年,为朕留了一个血脉,朕不日便会与他相认。”
皇后脸色大变。
“不可能……她、她当时有了身孕?……”
成武帝:“璇儿当时有了身孕,但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想用此来换取地位,你永远,永远都比不上她。”
成武帝说罢就要往外走,楚皇后却在这瞬间冲上来抱住了他的腿:“我不信,你在刺激我……你故意刺激我!如果她,她真的给你生了孩子,你怎么会不去接她,这么多年,真么多年你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在外面?!我不信……”
“你这个毒妇!你还好意思说!你害得朕和璇儿天人相隔,害得朕和羽之二十年未能相认!都是拜你所赐!”成武帝似乎真的气到了极点,一脚踢开了楚皇后,而当他喊出羽之的时候,楚皇后愣住了。
“陆珩?……”
成武帝平复着心情,似乎也有些后悔。
“既然你知道了,朕更不能留你,这段日子你就一个人好好在这待着,忏悔你的过错!”
成武帝拂袖离去,刚踏出殿门,脚步倏然一顿。
陆珩站在殿外,一双眸毫无表情的看着他。
外面的寒风凛冽刺骨,两人站在殿门口,成武帝脸上错愕了片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个字又说不出来。
陆珩静静的看了他片刻,转身就走。
“羽之!”成武帝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向前踉跄几步。
“你、你都听到了……?”
陆珩静静的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成武帝:“羽之……朕,朕知道,这对你来说过于突然,朕……对不住你母亲,你母亲她……”
“所以,这便是陛下将我父亲囚禁在宫中半月的真实原因?”陆珩忽然开口问。
成武帝:“不!朕是想问清楚当年的真相!”
陆珩忽然悲凉的扯了扯嘴,继续抬脚往外走。
“羽之,羽之!”
这一次,无论成武帝怎么在后面喊,他都没有再回头了。
-
陆珩说不出心中的感受,从皇宫出来,骑马回国公府,他几乎没什么表情,心里是麻木的,动作也是机械的。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可惜老天似乎还要将这个玩笑和他开到底。
陆珩在国公府门口刚刚下马。
就遇到了迎面冲出来的双顺。
双顺脚步慌张,神色发白。
在看见陆珩的第一眼就跪了下去:“世子!”
陆珩猛地顿住,耳边在这一瞬间响起了一阵哭嚎声。
是从国公府里传出来的,珍宝堂内一片哭声,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哀嚎。
陆婉在院门口看见了陆珩,哭着喊他:“大哥!”
“祖母、祖母她……”
陆珩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气血上涌,疼。
撕心裂肺。
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四肢和躯干,天地之间,依稀飘荡着祖母幼时的摇篮曲和低喃。
“羽之……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①”
“你是鸟儿,飞的累了,在陆地上暂时休息,来到了祖母身边,祖母会疼你……”
“羽之啊,我的好羽之。”
陆珩单膝跪地,忽觉世间一切极其荒谬,他笑,眼中却滴落出泪。
哭,胸口又好似堵住一般。
他向前倾身,眼前阵阵发黑,终于抑制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
林宅。
这两日林宅大门虽一直紧闭,可侧门却陆陆续续的都有丫鬟进出。
像是在采买置办行李。
微雨走进屋内,林冉正在写信。
“姑娘,马车都联系好了,去往西域的商队很少,后日就有一队,如果后日不走的话,可能还需要再等五日。”
林冉抬头:“就后日。”
微雨抿了抿唇:“会不会……匆忙了些?国公府那边……”
“不会。”林冉写完了信,将信纸叠好放入信封内。
“姨母的信应当是半月之前寄出的,她也等急了,姑母那边我都留了信件,相信她们会理解的,表姐表妹和二表哥那边也是,尽早出发吧。”
微雨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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