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温和蕴威, 和周月泞有六分相像,温婉不失威仪, 肤容透丽,比同庚的妇人看上去年轻许多。
许清渺听到她的话, 照做抿了小口热茶,热茶从喉间滑入肺腑,身子暖和了些。
“听闻是你救下了皇帝。”太后轻轻笑道,叫人有一种信赖她的亲和, “你叫什么名字?”
“淼儿,三水淼。”许清渺道。
周雪燃叫她这么说的。
“你识得字?”太后见面前的女子文礼端庄, 话少, 的确是怕生的模样。
“陛下教的。”许清渺微垂眼眸,没有长时去直视太后。
太后是皇宫里的后宫之主, 许清渺没有蠢到相信太后唤自己来只是为了闲话家常。
进殿以来, 太后是对她关怀眷注, 无所纰漏,但方才月苼对她的态度足以看出,太后也是看不上她的。
“陛下很是宠爱你,这是前所未有的,哀家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过。”太后全然不提文武百官对此事的抗逆。
“你呢?你对陛下是何心思?你背井离乡,随皇帝回京,可会思念家里人?”
“陛下有逸群之才,是玉叶金柯。至于我,孤家寡人,没有家里人。”许清渺道。
太后了然,她挥手屏退殿内的宫人。
莫兰和银铃相视一眼,不知该不该退下。
青止守在许清渺身后。
许清渺看向他们,“你们先退下吧。”
莫兰和银铃为难,青止先开了口,“是。”
莫兰和银铃这才跟着退下。
她们站在门口等待,月苼与她们谈了几句,问了些许清渺的事情,几近是莫兰一个人在回答,她答的很含糊,模棱两可,大多都说不知晓主子的事。
月苼见青止在,不好多说什么,笑了笑。
一刻钟后。
许清渺走了出来,面色如常。
天色有了些白光,越不过厚厚的树荫,枝桠上铺了雪,严密地堵住了缝隙,站在底下,一片灰暗。
“娘子。”莫兰和银铃上前,眼底略带担忧之色。
许清渺牵扯了唇角,露出浅笑安抚她们无事。
月苼送许清渺离开慈宁宫,一路上嘴巴不停歇,末了,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若是娘子有空,可以多来慈宁宫陪太后说说话。”
许清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出了慈宁宫,许清渺没有回养心殿,而是问了莫兰,“月庭在何处?”
莫兰一头雾水,但还是同许清渺说了方位,许清渺朝她说的方向走去。
青止在后面,听到“月庭”二字察觉不对,随即皱眉,他没说什么,步履还是跟上了许清渺。
月庭是后宫的一处风景宜人的水榭,临近梁嫔娘娘的宫殿。
梁嫔故去后,梁嫔宫殿被上了沉重的厚锁,附近的地带也禁止旁人靠近,就连当年的月庭也荒废许久,颓旧成墟。
新帝登基后,命人重新打理了月庭,梁嫔娘娘宫殿的附近也被宫人清扫打理,独独梁嫔娘娘的宫殿,仍旧没有人敢靠近。
月庭离慈宁宫远,位处后宫僻静处,鲜少有宫人途径。
许清渺路过月庭,远远地就听到月庭清泠的流水声,月庭被种上了整齐的绿植,冬季还能寻到这么多的绿植实属不易,看来重修月庭是下了功夫。
许清渺步履顿了顿,便离开了,所去的正是梁嫔娘娘宫殿的方向。
莫兰和银铃未来过此处,她们只是大概知道梁嫔娘娘的宫殿在此附近,不知许清渺要去的是何地,只是跟着许清渺。
青止叫住许清渺,“娘子。”
许清渺顿足,转身去看他,抿唇不语。
她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何地,看来青止也是知道的。
青止舒展剑眉,没有直说,“陛下要下朝了,娘子该回去了,若是陛下回去看不到娘子,会担心的。”
“我很快就会回去。”许清渺低头,藏匿在狐裘下的玉颈露出一小截。
周雪燃答应过许清渺,允许她在皇宫自由行止,青止没有资格拦她。
青止无奈,只能跟上她,路上唤住一个禁军,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禁军领命,快步着离开。
许清渺按照太后告诉她的路线走,逐渐见到了露出殿檐的宫殿,装潢与旁的宫殿有所不同,精美绝伦,犹如仙霄。
微风袭过,宫殿下悠长的宫铃传来,清幽飘渺。
太后与许清渺说,陛下的生母住在此处。
太后说,虽然陛下未曾见过生母一面,但是她知道,皇帝的心中一直都有小梁氏的位置,小梁氏是他的一处心结,旁人不知道,她看得出来。
“太后娘娘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许清渺听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梁嫔的殿内,有很多答案。你若是对皇帝有心,你会想知道这些的。”太后一笑,她有些把握,若是许清渺无兴致,不可能听她说了这么多关于皇帝的旧事。
梁嫔的宫殿。
先帝不许有人靠近,新帝也不许有人靠近。
这个在皇宫里待了不到一年的女子,成了两位皇帝心中的禁忌。
就连太后,也有二十一年未去过了。
她也不能靠近,也不愿再靠近。
当年梁嫔的宫殿上锁之前,太后进去看过,她清理了关于她的痕迹。
太后知道,新帝登基,他定去看过了梁嫔的宫殿。
今日,若是面前这个娘子触及了新帝的逆鳞,新帝是否还会待她这般好?
不过是山村来的农妇,太后没想要用太精密的巧计去诱骗她。
日光吐露,照射在破旧的宫铃上,斑驳的铃身蒙尘,不见一丝光辉。
许清渺站在宫殿前,牌匾上用镀金的字,写着“月清殿”。
整个宫殿许久没有人进入,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仍然可以看出它原本精致的样貌。
锁没有上紧,早就不需要钥匙打开。
许清渺上前。
“娘子!”青止唤住她,“陛下会怪罪的。”
许清渺背对着青止,轻轻道,“陛下不会怪罪我的。”
许清渺听周雪燃说过梁嫔娘娘的事,心中惆怅漫久,她来此,正是想见见那位娘子生前被锁在怎样的地方。
刺耳的吱呀一声,溃锈的殿门被费力推开。
莫兰和银铃这才后知后觉她们来的是梁嫔娘娘的宫殿,站在后面惊恐不安,迟迟不敢踏入。
青止亦然。
他们看着许清渺进去,面上无奈,似乎料想到新帝降罪的后果。
宫殿内,一片荒凉,雪的纯白遮掩凄切,满目萧然。
许清渺径直穿过院子,进入殿屋之内,环顾周遭。
墙壁之上,入目的触目惊心的指痕血迹,干涸失色,渗入白墙之内。
屋内布着蜘网,一切都被灰尘覆盖,湿湿的霉味浅浅入鼻,模糊的铜镜恍惚映照出许清渺扭曲的身段,阴冷可怖。
这些对许清渺来说彷佛不复存在,她上前,打开尘封已久的暗柜。
起了动静,顿时灰色的纤尘翻飞,争先恐后地扑来。
许清渺捂住口鼻退后一步,挥手散淡尘埃后再上前,见到里面的一沓信纸。
这一沓泛黄的信纸成了宫殿内最整齐的东西,并且干干净净,有被反复翻看过的痕迹。
许清渺一张张默阅着信纸上的内容,殿内安静的让人陷进去,字里行间的内容如若能看见梁嫔当时经历过的噩魇。
“你在做什么?”一道凛冽的声音打断宁谧。
许清渺吓得一颤,手上的信纸随之飘落在地,对上的正是周雪燃的眼眸。
“陛下。”许清渺心神一慌,她未曾想过梁嫔宫殿是这副光景,难怪先帝不允许旁人靠近。
先帝做过的事,实属非人。
周雪燃上前,蹲下一张一张捡起梁嫔的遗信。
许清渺忙蹲下身,同他一起捡。
待信纸捡完,许清渺将手上的信还给他,小声道,“对不起。”
她不该打扰这里的安宁,不该窥看周雪燃的心事。
许清渺原以为,梁嫔的宫殿内不该如此。
这里简直就是精美的樊笼,人间炼狱。梁嫔入宫一年,香消玉殒,原来这背后有更阴暗的原由。
这一封封信,是梁嫔未能寄给心上人的依托,她定是以此为期冀活着。
周雪燃将信放回匣盒内,淡声道,“朕下朝见你不在殿内,等了很久你也没回来。”
还是一位巡逻的禁军急促地来养心殿通报,说是娘子去了月清殿。
“怎么来这了?”周雪燃没有怪罪的意思。
“对不起,我不该来此处的。”许清渺始料未及,她把此处想得太简单了,周雪燃定是不希望有人看见这一切的。
怪不得周雪燃与太后难以亲近,与皇帝关系如此疏离。
许清渺心头难以言说的愧疚,她轻轻抱住面前的男子,心底的压抑才好受些。
看过的那些信,字字泣血。压得她喘不上气。
“没有要怪你。”周雪燃轻轻拍女子的后背。
周雪燃是想过要与许清渺说这些事,一直不知如何开口,又觉得不该告诉她,这是他的苦厄,不想与人知晓。
周雪燃在人前自若惯了,许清渺和所有人一样,觉得他很淡然。
换了旁人见到这些都遭受不住,更何况这是他的生母。
“你是从何时来过此处的?”许清渺松开手。
“七岁时。”
周雪燃端来一张木凳,用帕子擦净让许清渺坐下。
他同许清渺讲解殿内的物样,说他母亲常戴的钗子,爱看的书,和对摆放的习惯。
许清渺看了一眼周雪燃说的东西,而后目光久久停留在他侧颜。
“怎么了?”周雪热察觉到许清渺的目光,侧首看她。
他云淡风轻,无半点负重的情绪,反倒比往常面无表情时还要温和。
许清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举,她轻轻别开视线,找到措辞缓解窘色,“你是怎么得知的?”
“来的多了,慢慢发现的。”周雪燃道。
来的多了。七岁就来过。他经常来此。
许清渺心里泛起道不明的抑闷。
许清渺年幼时,见母亲受家仆冷眼,都会站出挡在母亲身前护着。而他看到这些,该是怎么样无能为力的无助之感。
母亲受难,是父亲道貌岸然所为。两个兄弟为了皇位,要将他置于死地。
这么多年,孤身一人。
是旁人难以体会的痛楚。
“我不会离开你了。”许清渺轻轻靠在他肩头。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不说假话
日曜彻底展露, 白晃晃的光穿过微敞的陈窗,照射处殿内每一颗活跃的纤尘。
周雪燃望着许清渺,黑瞳微动, 薄唇轻启,轻笑出声, “你说过不会再说假话的。”
不必再骗他。
帝王的尊严更不允许许清渺是因为怜悯而对他说这些话。
“不说假话。”许清渺的声音轻得不真实, 她的语调本就柔和, 讲出的话几乎没有笃定和重声。
许清渺别开脸, 不看周雪燃。
分明在说誓言一样的话,她说时却没有从前那般熟稔,反倒有少见的别扭忸怩之态。
周雪燃俯身去吻她的面颊, 蜻蜓点水。
许清渺捧着周雪燃的脸庞, 凝视他的眼眸,徐徐靠近, 亲吻他的薄唇。
缠绵悱恻。
许清渺已然接受将来每一天都有周雪燃存在的事,既然日后都是要与他生活在一起, 不妨试着将日子过好。
回首往昔,周雪燃对她的情意并非虚渺。
这几日,许清渺好好想过了。
与周雪燃在一起,不比与世家公子在一起差。
许清渺对周雪燃也算了解, 何况他们之间经历过这么多,要说她于他没有一丝情意定是假的。
这么多年了, 许清渺似乎习惯了他的存在, 有周雪燃在,她可以肆无忌惮, 可以对他蛮不讲理。
这世上, 除了周雪燃, 再没有人能包容这么恶劣而真实的她。
许清渺心想,如今这样的日子。
也不错。
温热的小舌急切地撬开他的唇,周雪燃扶住许清渺的身子,回应她的吻。
周雪燃缓缓睁眼,见许清渺阖着双目,鸦黑的长睫微颤。
这一刻,周雪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切地感受到面前的人是他的。
他在月老庙许下愿望似乎真的成真了。
周雪燃从前不信这些,他自小就知道人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身处的位置让他时刻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数次在鬼门关徘徊,周雪燃一直觉得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唯独面对许清渺无能为力,周雪燃多次在想,他是不是真的不能得到她的眷顾。
如今,他虔诚地感谢保佑他们能在一起的天神,也愿意信奉。
天色晃目,亮到让人觉得刺眼,可空气依旧是寒凉的。
莫兰和银铃候在宫殿门外,担忧着许清渺犯了错会被降罪惩罚。
这几日新帝和许清渺相处融洽,然莫兰和银铃早在东宫之时也见过这般其乐融融的光景,只是好景不长,自从四公主来过一次东宫后,二位主子的关系随之破裂。
那时不光两个主子闹得很僵,当时陪着许清渺的宫人全数受了责罚。
今日之事,极有可能会重蹈覆辙。
想到此处,莫兰和银铃心结愈发沉重。
等许清渺出来,莫兰和银铃见到两个主子面色一如往常,并无半点不妥。
新帝面上也无愠怒之色。
莫兰和银铃不敢有差池,恭敬地跟在二人身后,心里无数猜测。
许清渺和周雪燃一路无言,她的手一直被周雪燃握在掌中。
狐裘裹身,感知不到冬日的寒意。
这条路到养心殿的距离很长,可许清渺一路上没有觉得长,而是走到了养心殿门口才后知后觉回来了。
许是和周雪燃一起的缘故。
和他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煎熬的事。
许清渺上台阶,进殿前,无意中瞥见了她离开养心殿时捏的小雪人。
在栏檐上,有两个小雪人,靠得很近。
许清渺微微勾唇,周雪燃如数看在眼里。
养心殿内。
炉子烧得很是温暖,安神的沉香缓缓飘出。
许清渺坐在周雪燃案边,看着他在批奏折。
许清渺以往都是不会打扰周雪燃看折子的,偏偏今日,她的视线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他的脸。
周雪燃坐姿直挺,手持长笔,目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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