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娃!”
看到校园里那个朝他奔速而来的身影,囍娃那张因高原紫外线的暴晒而变得深紫的脸膛上,同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砰”的一声,两个经年不见的好兄弟,在冬季里稍显冷清的校园门口,炽热地拥抱在了一起。
有些东西,会随着岁月的变迁,消失不见,而有些东西,却如陈酒般,愈发醇厚,比如,兄弟情。
这几年,二人虽然天各一方,但之间的联系从未断过,经常写信交流各自的军事训练和工作情况,相互勉励要在部队好好干,友谊与日俱增,如今再见面,更是心情激动得不能自已。
夏居南和囍娃一样,穿着四个兜的卡布料冬装,胸前还佩戴着这个年月十分流行的白底红字的校徽,看着囍娃,一脸惊喜。
“你怎么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夏居南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囍娃竟然会跑过来找他。
囍娃笑嘻嘻的:“我回来才听长弓叔说你考上军校了,后来跟振洲哥打电话,他顺你今年在学校留守,我就想着过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
夏居南故意板着脸,锤了他一拳:“乱说什么呢,想打架啊?我可告诉你,这几年,我也是练出来了的,就算如今你职务比我高,但我也不介意跟你比试比试……”
囍娃哈哈大笑,笑声震天:“哈哈哈,我们驻藏部队缺医少药,我可不敢得罪你这个未来的大军医,再说了,我要是真敢欺负你,不说五叔公和长弓叔,就是我阿奶,第一个饶不了我!”
说罢,故意把手里的旅行带丢给夏居南,作出一副没心没肺咋咋呼呼的模样。
“喏,这里头,都是我阿奶和长弓叔他们让我带给你的好吃的,核桃、枣子、腊肉,还有我阿奶做的酱菜,死沉死沉的,拎得老子手都酸了,现在该交到你这个正主儿手里了,自己拎着,老子倒是要空出手好好看看,这军医大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囍娃故意逗趣地说道,夏居南却在看到囍娃的那双手时,脸上的笑容倏地凝固了。
囍娃没带手套,那双裸露在冷空气中的手,黝黑,粗糙,虎口裂开,全是老茧,手掌上更是布满了疤痕,指甲深陷,看起来,比经年老农的手还充满了岁月的沧桑痕迹。
夏居南先是怔怔地看着囍娃的手,然后视线落在他深紫黝黑的面庞上,内心里一阵酸楚和心疼。
“在西藏,很辛苦吧?”他道。
身为军人,驻藏部队那首顺口溜,他同样耳熟能详:“六月雪,七月冰,八月封山九月冬,一年四季刮大风。”
他的好兄弟,就是在那样艰苦而又恶劣的环境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守护着祖国的边境线,把自己筑成一道钢铁长城……
囍娃因为他的关心,心里美滋滋的,脸上却作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革命军人,这点算什么,当兵第一天,接兵连长就说了,越是艰苦,越是残酷,越是在恶劣的环境中,越能体现一支部队的战斗精神,越能考验一名军人的战斗力,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你突然来这么酸溜溜的一句,我都不习惯了!”
夏居南:……好吧,算他多情了。
这一夜,两个好兄弟像儿时一样,躺在一张床上,抵足而谈,当然,也依然像儿时一样,囍娃说得多,夏居南在认真地听。
“我们驻地虽然条件艰苦,但特别美,真的,我最喜欢抬头看高原的天,那天,那么高,那么蓝,那么远,云也那么白,那么软,那么干净,还有一种高寒地区才长的漂亮小花,无论大小,全都是八个花瓣,花色也干净,红的就红,白的就白,粉的就粉,还有一种酱色的,也好看,当地人叫它们格桑花,说在藏语里,是幸福花的意思……”
听着夜色中耳畔传来的清亮声音,夏居南脸上的笑容从来没有停止过,时光仿佛又穿梭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午后,他第一次见到囍娃。
彼时,也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少年,黑皮肤,敦实,挑眼看向他,憨憨地笑,那笑容,就像冬日里的小太阳似的,一层层将他包裹。
“我叫邵振囍,阿奶和大家伙都喊我囍娃,你也可以这么喊我,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我会罩着你,嘿嘿!”
团聚的日子总是匆匆,探亲假结束的囍娃,又经过无数道辗转后,裹挟着纷飞的雪花,精神抖擞地回到了连队,而此时同样已经回到学校的夏居雪,也收到了一份惊喜。
上个学期,她在老师的指导下,把五七蔬菜队这几年的一些栽培种植情况进行了整理,撰写成文,分别投到了几家比较有影响力的农业刊物上,如今,有两篇已经发表了!
临下班前,忙活了一整天的邵振洲,终于有空把夏居雪的信拆开来看。
第一眼下去,他的眉头不由就舒展开了,脸上爬满了愉悦的笑容,似乎一天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继续浏览着字里行间那一段段洋溢着浓浓喜悦之情的文字,邵振洲为自家媳妇儿高兴的同时,想象着她在那头巧笑倩兮的模样,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牛郎织女两地分居的日子,果然熬人……
第141章 攻克盐碱地
感叹牛郎织女分居两地的日子苦熬人的邵振洲, 万万没有想到,他“熬”的日子,且还在后头呢!
岁月不居, 时节如流,转眼间,又一个三年匆匆而过, 时间进入1983年。
去年,夏居雪在一月份时已正式从农大毕业, 被分配到方山县科委工作, 邵振洲也因为几年来在领率机关工作和重大军事任务中显示出来的突出才能, 在去年六月时, 被正式任命为一团之长。
只是, 夏居雪因为工作性质, 需要经常泡在田间地头, 不下乡的日子,也是在县城上班, 周末才能回家,身为一团主官的邵振洲就更忙了,下连队、出公差、搞演习……每两周能在一起一晚,都算不错的了。
用邵振洲在某次做完夫妻功课后,跟夏居雪的玩笑话来说:“比熬鹰还难熬。”
这不,三月刚过, 两人又各自忙上了,邵振洲带人到靶场搞实弹演习去了, 夏居雪则又下乡了。
这几年, 顾书记大刀阔斧改革,不但大力发展粮食和蔬菜生产, 还把治理盐碱地提上了重要的议事日程,亲自跟着普查队的同志,深入全县十二个由公社改回的乡镇,对各个村子盐碱地的分布、面积等情况进行全面的汇总普查,绘制分布、分类图,商讨治理措施。
经过一系列因地制宜的科学治理后,很多村镇土地盐碱的情况均得到了一定改善,还筛选出了一批耐盐的棉花、玉米、小麦等品种,但很多村子的吃菜问题却一直没能得到解决。
这次,县里就是要利用国家新推广的先进技术——地膜覆盖栽培,攻下盐碱地的蔬菜种植关。
工作一年多,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夏居雪,被安排到了她所熟悉的开阳公社,和她一组的,还有冯家良,以及开阳公社农技站一名姓向的技术员。
说起冯家良,当年恢复高考后,他也参加了高考,无奈他读书时底子有些薄,连着考了两年,才考上一个三年制的大专农校,去年7月毕业后,也被分配到县科委,和夏居雪又成了同事。
夏居雪第一站,选择了八合村,这个她印象比较深的盐碱重灾区,只是,任何新技术的推广,刚开始时总是不那么容易的。
八合村村长在公社接受了新任务后,在当天的村民大会上,刚告知大家这一消息,说县里要派技术员下来教他们一种新的种菜技术——地膜覆盖栽培,需要找几块“试验地”,承诺成功了算大家的,失败了由县里承担大家的损失,却不但没人响应,还被大泼冷水。
“这两年,地里的产量是比以前好了一些,但要在盐碱地上种菜,那不是白费功夫吗?这些年,我们又不是没有试过,那地里除了荒菜,就没见过其他菜能种活的,还说什么搞试验,我看就是瞎乱来!”
“就是,虽然这种菜的钱不用我们出,但这地却是实打实是我们自己的,到时候菜种不出来,又耽误了其他收成,亏的还不是我们?”
当然,也有半信半疑的。
“这也说不定,这个什么地膜种菜,我倒是听说过,上屯村你们知道吧,之前跟我们一样,也是没菜吃的,去年,乡里不是又在他们村子附近建了个水库嘛,他们村就跟着搞起了地膜种菜,去年就赚了钱,村里还拿了一部分钱出来,打了一个深水井,这下,浇灌的水和人喝的水,都解决了。”
有人不信:“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之前在外面搞副业时,就认得几个上屯村的,后来他们不是运气好,去部队的那个蔬菜队干活了嘛,如今还在那里呢,我上回在街上遇到他们,就是他们跟我说的,还说,这个地膜种菜,他们蔬菜队两年前就开始搞了,用地膜种出来的黄瓜西红柿茄子什么的,长得比其他的都好,那西红柿大的,能有一斤多呢,不但产量高,还能早熟……”
这个村民说的的确是实情。
地膜覆盖栽培技术,是四年前国家农科院刚从邻居小岛国引进的,能够保水、保温、保肥,不仅能加快作物生长、增加产量,还能降低肥料挥发损耗,是这年月国际领先的农业科技。
夏居雪他们学校的教授,就曾带着他们亲自进行过试验,试验很成功,种植的露地果菜,不但增产15%左右,还能提早10天上市,而且,在有拱棚加持的情况下,果类菜更是能比正常上市时间提早了一个多月。
这两年,在夏居雪的指导下,这门技术在五七蔬菜队不但已经普遍应用,而且,因为效益显著,副业队十一连也用上了。
同时,从去年开始,方山县科委、农业局的技术员,也在一些村镇进行了试验,同样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不过,盐碱地的地膜栽培技术这一块,今年才刚开始进行试验。
扯回正题,且说,这人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就我们村的情况,哪里能跟人家部队的家属蔬菜队比?他们那些地,虽然之前也是荒地,但人家那肥料一车车的运过来,自己还能架设管道、修水渠,那电动机和抽水泵嗡嗡一响,清凌凌的河水就哗哗哗地流进那几个大棚里,我们呢,除了碱窝窝,还有啥?”
“就是,与其花那心思种菜,最后说不定还弄个打水漂,还不如老老实实种棉花,虽然嫌不了什么钱,但总不会亏了老本……”
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最后,整个村子愿意拿出自家土地来做“试验地”的,只有三户。
第一户,不用说,自然是村长家,这事毕竟是县里牵头的项目,他身为村干,他不带头谁带头?而另外两户,分别是郭庆丰家,以及村里日子过得最恓惶的鳏夫周老二家,而在会上对“地膜种菜”说得头头是道的陈老三,最后因为家人的坚决反对,没有报名。
郭老汉思想保守,本来也是犹豫的,但耐不住郭庆丰郭庆祥两兄弟想尝试啊,他兄弟二人本身就有几分能耐和想法,这几年,家里也存了一些钱,这就是他们的底气,所以,在村里其他人想都不想一口反对时,郭庆丰却一脸兴奋地劝起了自家老爹。
“种子、地膜、肥料、技术,全都由县里提供,完全不用我们操心,而且还承诺有损失由县里赔偿,我们还怕什么?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我们这边的棉花,是小朵棉,产量本来就不高,种得还辛苦,如果地里真能种上菜,我们家也弄个大棚,不比辛辛苦苦种棉花划算啊?”
同样在公社听说了此事的郭庆祥,也特意赶了回来,动员自家人参加。
“当年,都说我们村是‘土地宽阔光盐碱,人种天收无保障’,这几年,在顾书记的带领下,村里搬淤土、斗盐碱,棉花、玉米的产量也上去了,说明盐碱治理是成功的,如今,县里既然派人下来,要帮助我们发展蔬菜生产,就说明县里肯定也是有几分把握的,我哥说的没错,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就算退一步来说,这菜真的种不出来,我们也没什么损失,但万一要是真成了呢,爸你是不知道吧,如今那些搞大棚的村子,好多都盖起新房了!”
于是,郭家一家子就这么决定了下来,而去村长家报名后,他们才知道,村里的周老二比他们家还积极,不但已经报上名了,而且比他们家还有魄力,郭老汉思来想去,最后只决定拿出五分地来进行试验,但周老二一拿就是一亩。
郭家也就罢了,周老二的这番举动,虽然得到了村长的表扬,却在村里引发了“地震”,有那平时跟他关系还好的,纷纷劝他。
“不是我们想得多,而是自古以来,这盐碱地就是不好种菜的,更不要说那听都没听过的什么地膜种菜了,人家老郭家,一个娃儿在公社吃商品粮,旱涝保收,一个娃儿这几年养羊,也赚了些钱,人家有底气,而且他家老二是干部,当然要像村长一样带头,你和人家比什么比,你家可还拖着三个小的呢,这几分地的收成虽然不多,但也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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