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分的叶子大概要等到八月左右,叶面微微带有黄斑时进行采摘,夏知青说,这样能最大限度地保证每一批烟叶的质量……”
月湾队的烤烟房处,和田间地头一样忙碌而热闹,邵长弓正对着下来察看各队“三夏”进展情况的陈兴义侃侃而谈,不知道内里情况的,还以为他是个经验丰富的“烟把式”呢!
今天来月湾队的大队干部,是由陈兴义领头,大队支书方奇宝和干事马均奎都没来,他们对月湾队还心存膈应呢!
不过,邵长弓也不计较就是了,反正他就想着管理好月湾队这一亩三分地就好,对当大队干部没兴趣,所以,也不必要刻意拿热脸去贴方奇宝的冷屁股。
至于担不担心方奇宝免了他的职,呵,这事还真不太容易,公社那边也不是他方奇宝说什么就信的。
今天这趟月湾队之行,陈兴义的心情很特别。
其实,在月湾队的烤烟种植前期,他也来看过一次,不过,他当时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一是亩数太少,二是种得成不成的还难说呢,他当时比较感兴趣的,是他们那三亩长得异常突出的水稻试验地,听说是采用了新的催芽、炼芽方法,他还拍了拍邵长弓的肩膀。
“不错,你们队今年要是能继续再接再厉,把粮食产量再往上提高一些,年底‘农业学大寨’先进生产队的评选,我就推荐你们队!”
但老话说得好,此一时,彼一时。
此时此刻的陈兴义,看着眼前那一排排编杆好的整齐晾挂的烟叶,青烟袅袅的烤烟房,再回想到之前看到的连成一片的微风中荡起层层绿浪的齐人高烟叶,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他拿起一把烤好的烟叶,放在鼻子下面使劲嗅了嗅,把邵长弓的肩膀拍得更加用力了。
“老邵啊,你们队这两年,是厚积薄发啊!”
心里想的却是,这夏知青果然还真有两下子,以前还真是眼拙了!
陈兴义的这番感慨,邵长弓不知,夏居雪也不知,自从她肚子越来越大,天气又越来越热后,邵长弓就给她重新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计,到仓库帮忙登记粮食入库情况。
所以,这个时候的夏居雪,正闲闲地坐在坝场的阴凉处,看着一担担玉米、麦子被社员们喜笑颜开地挑进仓库……
来月湾队四年,第一次深切体会到“磨洋工”感觉的夏居雪:就,还挺惬意的,哈哈!
*
月湾队一片繁忙景象,邵振洲所在的大山深处,工程也是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各个连队的哨音此起彼伏,夹杂着炊事班的锅碗瓢盘和炊烟袅袅,是另一种不同于月湾队的热火朝天和炊烟袅袅。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于明山把信给邵振洲带过来时,他还只能待在医院里“压床板”。
“喏,你媳妇又来信了,这事,你真不打算告诉她啊?”
“就一点小伤,养养就好了,她怀着孩子呢,跟她说了,还得让她担心。”
“啧,就这腿,现在还动不了呢,还小伤啊,而且,这次得多亏了那安全帽,要不然……那天,真是吓死老子了!”
想到那天的情景,于明山仍心有余悸,这几年,为了“打山洞”,多少战友牺牲了,那天看着浑身是血的邵振洲,他眼睛都直了,声音都是抖的。
旁边黑乎乎的小战士抽了抽鼻子:“连长,那天要不是你,我就光荣了……”
他就是邵振洲那天推开的小战士。
那天,邵振洲及时推开了他,自己却来不及转身,幸好,他动作够快,洞顶那块大石头只是砸在了他的腿上,虽然伤得重,却不致命,而头顶的碎石和泥土,虽然冲力也大,但在安全帽的防护下,也让他捡回了一条命,他们把他扒拉出来时,安全帽里防震的一圈绳结都已松开……
邵振洲看着这个又要哭鼻子的小兵,一脸的无可奈何。
“丁小聪,你连长我好着呢,你哭什么,这都当兵一年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德行!我命令你,立正,稍息,收回眼泪!还有,信放下,你俩赶紧走,下午还要施工呢,以后也别再往这跑了,这有医生有护士,照顾得比你们还好,等我好了,自然就回去了……”
于明山和连里出了名的爱哭包丁小聪被他打发走了,急匆匆拆开信,夏居雪熟悉的娟秀字体,映入眼帘,眼底的热意瞬间涌了上来。
“……今天,宝宝会动了呢,他在我的肚子里弄出了一个小鼓包,我感觉就像他用小拳头在向我打招呼,一点也不痛,而是轻轻柔柔的,羽毛拂过一般,很舒服。”
“我和小南也向他打了招呼,然后,他就像是个爱玩爱闹的小调皮鬼一样,和我们玩起了捉迷藏,偷偷从右边的肚子,小鱼儿一样游到了左边,还吹了几个小泡泡,那种感觉,太奇妙了……”
邵振洲热切的眼神,一点一滴暗淡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手来,视线静静地落在上面,须臾,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也想陪在她的身边,看着他们的宝宝,在她的肚子里一天天变大,用他的大掌,每天丈量他小小的身子,感受他第一次跟他们打招呼,和他们捉迷藏,亲眼见证他呱呱坠地,发出第一声啼哭,蹬出第一次小腿,睁开眼睛认识这个世界……
可是最终,他却只能隔着千里关山,在信纸上挥洒他的思念……
邵振洲是在1972年3月,才再次踏上探亲路的,此时,身上又多了一个三等功、一个二等功的他,已被提拔到团司令部任副营职作战参谋。
而他和夏居雪的儿子,被他取名邵淮勋的大胖小子,已经半岁,手脚并用地在床上飞快爬行,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第73章 父子相见
开春以后, 生产队的大槐树下,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邵振洲脚程快,回到队里时, 正是午饭刚过不久,很多人正聚在树下瞎呱啦扯闲篇,好些个老烟枪还眯着眼睛, 美滋滋地吧嗒吧嗒抽着自己卷的烟,不用猜, 当然是队里自种自烤的产品。
去年, 队里的三亩烟地, 前前后后共收得烤烟400多斤, 全队人在梁荣志的眼皮子底下, 偷偷往外“偷渡”高价卖了一小部分, 又被烟站收购了大部分, 余下的,家家户户分到的量也就不多了, 且要珍惜着呢!
在一旁你追我赶你躲我藏互相玩耍的孩子们,眼睛自然是最尖利的,邵振洲的身影甫一出现,就被他们发现了,哇哇哇地高声叫唤起来,叫“哥”叫“叔”甚至叫“伯”的都有, 而原本还在和人唾沫横飞的邵振国,下一秒, 脚下便犹如踩了风火轮般, 飞了出去。
“振洲哥,振洲哥, 你终于回来了!”
不过眨眼间,笑得像个地主家傻儿子的邵振国,已经噔噔噔跑到邵振洲跟前,抢着要帮他拎袋子:“哥,我来给你拿!”
邵振洲没有拒绝他的热情,顺势把袋子递给他,脸上笑得开怀:“行,你拿就你拿。”
兄弟俩才说了两句话,其他人也已经如潮水般围拢了过来,大槐树下,很快便如蚂蚁炸窝般,更加热闹起来。
“振洲啊,你这又是一年多没回来了,听说你又升副营了,不错不错,还是你有大出息啊!”
“嘿,回来就好,想你家媳妇和你家那小罗汉了吧,嘿嘿嘿!”
邵振洲心里的确是挂念着夏居雪和从未见过的儿子呢,一一和众人打过招呼,又给热热闹闹围着他打转的孩子们散了一些糖块后,快步朝家中赶去,邵振国一边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一边兴奋地和他说话。
“我大侄子长得特别好,圆嘟嘟,胖蹾蹾,眼睛像你,鼻子像我小嫂子,爱笑,一笑起来,满嘴的哈喇子,比年画里的锦鲤娃娃还讨人喜欢。”
“就是皮实得很,一错眼就要到处爬,那速度飞儿飞儿的,我爸说了,以后也是个当侦察兵的料,还爱吃芭蕉泥,小嫂子给他吃过一回后,就惦记上了,拿个芭蕉在他跟前晃,他就‘啊啊啊’地想要伸手抢,哈哈哈!”
说起大侄子,邵振国笑得嘎嘎的,听得邵振洲眼睛也是亮亮的,迫切地想要尽快见到爱妻幼子的希望,让他步子迈得更快了,但话里却不由地带了几分涩然。
“他都半岁了,我还没见过他呢,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嫂子和他……”
当初夏居雪生孩子时,正是工程要紧阶段,身为一连之长,他自然要以身作则,根本走不开,最终,也只能顾大家舍小家,年初,收到她和孩子的相片时,向来崇尚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他,差点落泪。
感受到邵振洲的歉然,邵振国安慰他:“你那也是没有办法嘛,小嫂子又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我都没听她说过你一句抱怨话呢,还你拿着你的照片,教小侄子认爸爸呢!”
“对了,说到嫂子,刚刚你看到洪生伯他们抽的烟了吧,那就是小嫂子带着我们种出来的,烟站说,我们的烟劲大味香,好得很呢,去年秋后,我们又开出了七亩地,打算今年都把它们种上烟,梁同志还说说了,争取要把我们队打造成整个公社的‘烟叶示范园’,嘿嘿嘿!”
“还有还有,去年我们队不是当上先进了吗,今年的粮食生产暨春耕备耕推进交流会,我爸还被选为先进代表了呢,说要让他在会上进行生产经验分享呢!”
“他前两天就去公社开会了,今天还没回来,你也知道我爸,训斥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让他搞资料分享什么经验,他那里会哟,搬动一句话比搬动一担粪还难呢,那稿子最后还是小嫂子写的,我爸在家里先排练,还说了好几个白字呢,哈哈哈!”
邵振国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脑子里一忽儿东一忽儿西的,话题很快就跳跃到了另一头,邵振洲也不介意,依然听得津津有味的,为队里高兴的同时,更为自家媳妇儿感到自豪,队里所取得的这些成绩里,可是有她的一份大功劳呢!
两人身高腿长的,很快就走到了邵家小院外,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传出孩子咯咯咯的欢笑声,邵振洲倏的一下,大踏步奔了进去。
*
院子里的阴凉处,夏居雪正拿了小碗小勺,给坐在婴儿车里的邵淮勋喂他最爱吃的芭蕉泥。
夏居南拿了张小凳子坐在旁边,一边抓捏着小外甥玩儿,一边故意作出一副要和他抢食的模样,惹得小胖子每把一口“抢”到嘴里,就踢蹬着一双小短腿,兴奋地对自家小舅发出得意的咯咯声。
急急踏进家门的邵振洲,看到的就是如此温馨的一幕,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底的热意,又汩汩汩地涌了上来。
邵振洲胸膛里心潮澎湃,而他急切的脚步声,也惊动到了夏居雪姐弟俩,二人不由偏转过脑袋,往院门处看去,随即,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们的瞳孔里……
“姐夫——”
夏居南腾地一下从小凳子上蹦了起来,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夏居雪也不由勾了勾嘴角,笑靥如花。
这个男人啊,他们的儿子都半岁了,终于回来了!
邵振洲在夏居雪的笑容中,很快走到他们跟前,视线落在夏居雪的脸上,一错不错的,眼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感激和深情。
“我回来了。”他轻轻地道。
顿了顿后,他又加了一句,那语气里的温柔,就像深潭里的水,能溺死个人。
他道:“辛苦了,夏姑娘~”
夏居雪:……
夏居雪抽了抽嘴角,红唇轻启,刚要开口说话,看到最爱的糊糊突然从眼前消失不见的邵淮勋小朋友,急得眼睛都直了。
于是,长到半岁,还没见过亲爹的邵淮勋小朋友,跟自家老父亲的头一次见面,不是开心地咧嘴呵呵笑,再糊他一脸口水巴巴,而是拼命地摆手蹬腿,咧开他那可怜见的只长了一颗乳牙的小嘴,发出了一个超级大声的抗议。
“啊——”
小胖子长得实在,小嗓门也吼实在,也如愿以偿地成功把自家亲爹的注意力,从亲娘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邵振洲盯着眼前这个头大腿短满身肉呼呼的小胖墩,眼神热切。
他手上儿子的照片,还是年初他快三个月的时候拍的。
据夏居雪在信里说,照片是大表哥宋谨言给拍的,宋谨言回来探亲,先拐来看望他们姐弟俩并小外甥,再去和父母团聚,因他手上刚好带了个相机,就给小外甥拍了许多照。
不过,照片里的小胖子,跟眼前这个现实中的比,那肉可没有那么多,可见这三个月来,小家伙没少见风就长。
邵振洲心里那股喜欢之情,更强烈了。
这是他的儿子,是他喜欢到骨子里的姑娘给他生的儿子,就像邵振国说的,眼睛像他,鼻子像夏居雪,是他们爱的结晶。
他忽地一个大步向前,大手大脚地抱起正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小胖子,吧唧一下,在他的小嫩肉上狠狠地啜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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