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轩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哦,此话怎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宁颂姿态恭谨,沉声答道:“大靖的兵马,无论是受谁管辖,都不打紧,只因天下兵权,都是属于官家的!我等不过是受命领兵,何谈权利?说这话的人分明是存了挑拨离间的心思,依末将愚见,说不定他才是弄权之人。”
靖轩帝安静地注视着宁颂,笑了笑,“你父亲教子有方,如今你不但能带兵打仗,还识大体,懂忠义,不错。”
宁颂连忙拜倒,“官家谬赞。”
靖轩帝面色松动了几分,道:“朕乏了,你也早些回去罢,李延寿——”
李延寿立即应声,“小人在。”
“让内侍省准备一份上好的雨前龙井,让宁颂带回去。”靖轩帝语气温和地对宁颂道:“你难得回京,这上贡的好东西,不会少了常平侯府的。”
宁颂低头拱手,“多谢官家。”
宁颂谢了恩出来,李延寿便已经将雨前龙井送了过来。
“宁将军拿好了,这可是江南进贡的新茶,除了太后的慈宁殿和皇后娘娘的坤宁殿,便只有常平侯府,得了这份恩赏。”
宁颂接过了装茶的盒子,道:“有劳李公公了。”
李延寿笑笑,“宁将军莫要客气,日后宁二姑娘入主东宫,只怕还要请二姑娘多多照顾呢。”
出了吟书斋,无论是偏殿还是正殿的宾客,都已经散了。
今夜发生在后宫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三日之后,到底会是什么光景呢?
宁颂心情复杂,步子踩在石板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多少有些忐忑。
“姐夫。”
宁颂抬起头,只见黄钧还等在外面。
宁颂:“怎么还没走?”
黄钧回应道:“我方才去了偏殿,长姐还在那里等着姐夫,见她有些担心,我便回来等姐夫了,你没事吧?”
黄钧看出宁颂脸色不大好,宁颂这才意识到,背后居然渗出了一层薄汗。
“我没事……”宁颂看着黄钧,神情担忧,“你还是早些回去罢,官家只给了你三天时间,务必要好好彻查,千万别出了纰漏。”
黄钧点了点头,道:“姐夫放心,这案子我心中有数。”
宁颂看着黄钧,忍不住开口道:“这幕后主使只怕不简单,且他们可能想害的不仅仅是晚晴,而是常平侯府,甚至是与我们关联的东宫……总之,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黄钧话音未落,黄若云便找了过来。
宁颂见她面色匆匆,便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黄若云见宁颂没事,终于松了口气,道:“我之前接到晴晴的消息,便去找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让福生公公陪我一起在偏殿等着,但等了这么久还没见你回来,我便过来了。”
宁颂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没什么可担心的。”
黄若云瞧了宁颂一眼,他们夫妻多年,就算宁颂不说,她也能看出他心事重重,但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黄若云也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
福生行了个礼,“小人见过宁将军、黄大人。敢问我家殿下呢?还在吟书斋里么?”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宁二姑娘还在不在这儿,他早就想看一看,女青天长什么样子了。
宁颂道:“殿下送舍妹出宫了,也不知还会不会吟书斋。”
福生嘴角抽了抽,道:“小人知道了,多谢宁将军相告。”
宁颂微微颔首,遂和黄若云、黄钧一起,离开了皇宫。
回去的路上,宁颂一路无话。
黄若云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官人。”
宁颂微微侧目,对上黄若云温柔的眸子,心中的焦虑仿佛也被冲淡了几分,他问:“怎么了?”
“你心中有事。”黄若云道:“不若同我说说?就算我帮不上忙,说出来也会好受些。”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宁颂才低声开口:“官家今晚一席话,字字句句都在试探常平侯府的忠心,只怕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
黄若云蛾眉微蹙,道:“这些年来,你和公爹驻守西域,为大靖立下了汗马功劳,为何还要疑心我们?”
宁颂自嘲地笑了声,道:“兴许就是因为功高盖主,且又要和东宫联姻,这才引起了官家忌惮。”
黄若云低声道:“可是这婚是官家自己赐的,为何如今又来质疑我们?若是他真的在意,直接将这桩婚事拆了,岂不是更好?”
“你不懂。”宁颂沉声道,“七年前,北僚大举进犯,官家急着启用太子仲舅宋楚河,但宋楚河却犹豫再三,不肯答应。官家知道,宋楚河是对当年宋家的惨剧耿耿于怀,毕竟当年有人指证他兄长宋楚天贻误战机,是死无对证的,一件不了了之的事,却引发了宋家一连串的变故,就连太子母妃也在其中殒命。要让宋楚河为朝堂卖命,就必须将他唯一的外甥立为太子,紧接着,官家又为太子和晴晴赐了婚,这便相当于给了宋家权势和盟友,宋楚河这才重新入朝,接手了千疮百孔的北疆。”
“但只怕官家自己也没想到,这些年来,定国公所率领的北骁军,和父亲管辖的西凛军,会捷报连连,越来越壮大。”宁颂的声音很低,让人听得发寒,“于是,官家便重新审视起东宫和常平侯府的联姻来,但为何没有取消婚约,我也不清楚。”
黄若云无声叹了口气,道:“其实,就算我们不联姻,也未必能得官家十分的信任。”
“你说得不错。”宁颂若有所思道:“我原本只把这当成一桩单纯的婚事,总觉得晴晴喜欢才是最重要的,但在官家或者其他人眼里,这早就是一场强强联合的结盟,很可能会威胁到帝王权威。”
“这朝堂不比战场。战场上都是明刀明枪地来,而朝堂上的争斗,却是人心叵测,暗箭难防。”黑暗之中,宁颂的眼神坚定了几分,道:“既然骑虎难下,我们便只能迎难而上了。”
-
坤宁殿。
湢室内,花瓣的香气,顺着蒸腾的水雾,一点一点扩散到整个室内,芳香悠悠。
薛皇后浸泡在浴池之中,静静闭着眼。
莫姑姑蹲坐在一旁,轻轻为她揉摁着太阳穴。
薛皇后忙了一日,终于放松下来,这千秋节虽然出了些插曲,但好歹丽妃被软禁了起来,若是丽妃真的牵扯其中,自己便又除去了一名劲敌。
想到这里,薛皇后勾了勾唇角,她出声问道:“官家何时过来?”
莫姑姑笑着答道:“皇后娘娘莫急,官家方才与宁将军单独叙话,只怕没那么快。”、
薛皇后重新闭了眼,幽幽道:“其实一年前,太后便提出要为太子和宁家二姑娘办婚事,但官家没点头,想来是心中有些计较兵权之事。今夜留下宁颂说话,只怕也与西凛军的兵权有关。”
莫姑姑低声问道:“娘娘,官家既然如此介怀两家联姻,为何不趁着太子卷入歌姬案,随便找个由头,解除他们的婚约呢?”
莫姑姑这话问得隐晦,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唯有解除婚约,易储才更加容易。
薛皇后却笑了笑,道:“本宫与官家夫妻多年,他的心思并不难猜。”
“当年封太子也好,赐婚也罢,都是为了启用宋楚河,如今宋楚河安定了北疆,深得民心,官家爱惜名声,就算再介怀,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拆婚、易储。”
莫姑姑顿时明白过来,官家身为帝王,担心被百姓质疑自己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薛皇后泡好了澡,缓缓出浴,柔软的绸缎批上了身,坐在镜子前,静静端详自己。
莫姑姑立在一旁,轻轻为她梳头。
“皇后娘娘今儿气色真好。”
薛皇后唇角微牵,今夜是千秋节,按照规矩,无论如何,靖轩帝都会过来陪她。
薛皇后默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已经年过四十,但仍然长发乌黑,身形窈窕,可唯独眼角处,多了几道明显的细纹。
这些年来,后宫新人辈出,除了几个重要的节日,靖轩帝便很少来坤宁殿了。
就在此时,一名宫女匆匆奔了进来,“启禀皇后娘娘,李延寿公公求见。”
薛皇后一愣,回过头问:“他怎么来了?官家呢?”
宫女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薛皇后似有不悦,道:“让他进来。”
李延寿信步走入内殿,给皇后请了安,便堆起一脸笑意,道:“皇后娘娘,官家说今夜折子太多,只怕是过不来了……”
薛皇后面色一僵,道:“官家不是饮了不少酒么?还能回福宁殿批阅折子?”
李延寿笑了笑,道:“皇后娘娘也知道,官家忧心国事,经常夜不能寐,小人也劝了,只是劝不住啊。”
说罢,李延寿看了身旁的太监一眼,太监立即上前,呈上一个托盘。
李延寿道:“这是上好的千年人参,官家说,皇后娘娘操劳后宫事务,太过辛苦,还是需好好进补,调养身子才是。天色已晚,小人就先不打扰了。”
说罢,李延寿便告退了。
待李延寿走后,薛皇后一拂袖,梳妆台上的东西便“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娘娘息怒!”莫姑姑急忙安抚道。
“息怒?你让本宫怎么息怒?他一年到头,就不曾来看过本宫几次!今日是什么日子?是本宫的寿诞!文武百官朝贺,嫔妃官眷献礼,这样重要的日子,他居然都……”
薛皇后说着,咬牙偏头,努力忍住自己的情绪。
莫姑姑提醒道:“娘娘,兴许是今夜发生的事太多,官家一时烦闷,所以才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薛皇后冷静了几分,道:“是啊,若不是丽妃那个贱人,在本宫是寿宴上作怪,引起一连串的风波,本宫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来人——”
一旁的太监急忙上前,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薛皇后冷声道:“这三日,大理寺不是要查鸣翠宫么?本宫身为后宫之主,自然有责任协助办案,安排一队御林军,将鸣翠宫牢牢围住,除了大理寺的人,谁都不许出入!包括丽妃和二皇子!”
太监低头应是,便出去了。
薛皇后又对莫姑姑道:“誉儿何时回来?”
赵霄誉是皇后嫡子,也是靖轩帝的长子。
莫姑姑道:“殿下随薛将军练兵去了,只怕还要一段日子才能回来。”
薛皇后沉声道:“你连夜送信去镇南军大营,让誉儿早些回来。”
现在后宫局势动荡,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也要早做准备才行。
-
这一夜如此漫长,福生离开吟书斋后,拖着疲惫的步子,最后一个回到了东宫。
于书立在赵霄恒寝殿门口,手中抱着剑,闭眼假寐,待听见福生的步子,他就醒了。
于书抬起眼帘,问:“你怎么才回来?”
福生冷盯他一眼,“哼”了一声。
于书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福生还是不说话,别过脸去,又“哼”了一声。
这声音也惊动了守在房顶的于剑,他身手麻利地滚下来,探出一半身子,道:“福生,你鼻子有毛病?”
福生一叉腰,“你才有毛病!”
于剑嘀咕道:“那你老哼哼……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为我们没等你回来,所以生气了,对不对?”
“屁!”福生一改平日里对宫人们训话的清高样,生气地瞪着于剑,一张圆脸就鼓得更圆了,“你去保护太子妃,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若是知道,好歹能去看一眼啊!”
于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你为什么非得去瞧太子妃?”
于书笑笑,道:“也不奇怪,你忘了福生屋里那几十本断案的话本子了?他不过是听你说太子妃是‘女青天’,所以才想见一见。”
福生的想法被说中了,他竟有些不好意思来,“其实,我不过是关心太子殿下,想知道他会娶一位什么样的太子妃回来……”
“说起这个。”于剑顺势从房顶上跳了下来,“今晚我暗中保护二姑娘的时候,可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
福生顿时来了兴趣,“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剑一脸神秘道:“当时,那宫女诓骗二姑娘去了曲临河边,咱们都知道,曲临河边有多荒凉,到了冬夜里,风一吹,落叶就呼呼地转,跟闹鬼似的!人一走到拱桥上,那拱桥就会‘嘎吱嘎吱’地响……”
于书不耐烦地开口:“说重点。”
于剑道:“重点就是,二姑娘提前意识到了宫女没安好心,所以她和那宫女上了拱桥之后,便佯装受伤,不肯往前走了。”
福生听得认真,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于书虽然知道结果,但也不清楚细节,所以也全神贯注地听着。
“宫女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自然要换法子害二姑娘,可二姑娘不但不害怕,还一脸从容地坐到了护栏边,果不其然,那宫女一狠心,便朝着二姑娘生生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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