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嫔有些担忧地看着珍妃,道:“若是妹妹去了,那姐姐你一人……”
珍妃虚弱一笑,“无妨,兴许再等一等,官家就宣本宫进去了呢?”
娴嫔一目不错地看着珍妃,只觉得对方的脸白得几近透明,仿佛快要消散了一般。
珍妃见娴嫔不说话,便道:“快去吧,免得恒儿醒了,到处寻本宫。”
娴嫔这才点了点头,宫女立即扶着娴嫔起身,但她跪得太久,腿早已没了知觉,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迈开步子。
她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珍妃,直到出了月洞门,才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御书房偌大的前庭里,珍妃一个人孤零零地跪着,而天公不作美,居然还下起雪来。
珍妃的亲信宫女元舒忙劝道:“娘娘,还是回去罢,您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吃得消啊?”
珍妃不语。
元舒又道:“娘娘就算要跪,又何必支开娴嫔娘娘呢?万一官家出来了,她好歹能帮着说几句话啊……”
“元舒。”珍妃淡淡道:“官家这么久都没有出来,你可知为何?”
元舒愣了愣,道:“奴婢猜测,官家是不想听娘娘求情。”
珍妃眸色沉沉如海,道:“没错,官家不想给本宫求情的机会,他是不打算放过宋家了……既然如此,何必累得旁人一起受罪呢?”
元舒有些不解,道:“娘娘既然知道官家不会网开一面,又为何还继续跪着呢?”
“正因为知道官家不打算放过宋家,本宫才要继续跪着。”珍妃神色如死,声音仿佛落叶一般飘零,“本宫要向官家,以命换命。”
而离开了御书房的娴嫔,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下意识折了回去,绕到了御书房的后方。
果不其然,李延寿就在这里。
他似乎被冻得不轻,不住地搓着手。
小太监李玮送上了一个手炉,低声道:“干爹,您的膝盖不好,受了寒又要疼了,为何不到御书房前殿去伺候,那儿可暖和多了。”
李延寿低声道:“现在前殿哪里去得?方才咱家又去通传,官家还是不肯见珍妃,就是故意撂着她,而珍妃娘娘又不肯走,若是去了那边,岂不是左右为难。”
李玮忍不住嘀咕:“这官家也真是的,就算宋将军战败了,也怪不到一个女人头上啊,珍妃娘娘又没有做错什么,官家为何不出来见她一面,将人好生劝回去呢?”
“你懂什么?”李延寿横了李玮一眼,道:“小兔崽子,这玉辽河一战岂是普通的战役?官家继位之后,藩王不宁,朝臣不睦,玉辽河这一战,是官家想打的,他本想靠这一战的胜利来巩固威望,聚拢人心。可如今北骁军一半人折在了玉辽河,官家如何向百姓和朝臣交待?”
李玮听懂了一半,继续问道:“玉辽河战败了不假,但这原因未必是在宋将军身上,为何就不能见一见珍妃娘娘,彻查此事呢?”
李延寿伸手拍了下李玮的帽子,“你傻呀,如今玉辽河战败,人人都道是宋楚天的错,万一查清后发现宋楚天没有贻误战机,那战死的五万士兵、还有这战败的耻辱,该谁背负?沸腾的民怨,又该谁来承担?”
话音落下,不光是李玮醍醐灌顶,就连娴嫔也僵在了原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娴嫔心头仿佛吸了一口寒气,差点提不上来。
她晃晃退了一步,宫女连忙扶住她,“娘娘,您没事罢?”
娴嫔回过神来,喃喃道:“快,快回去找珍妃姐姐!”
娴嫔说罢,便匆匆忙忙地往回跑。
待她回到御书房前庭之时,却见珍妃已经倒在了雪地里,鲜血染红了一片白雪,殷红刺眼。
娴嫔正要开口,却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呼唤,“母妃!”
年仅十岁的赵霄恒,也不知如何寻到了御书房,他双目通红地扑到了珍妃身旁,而珍妃却已经失去了意识,浑身都冷得像冰。
娴嫔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崩溃出声,“宣太医,宣太医!”
……
这段记忆仿佛被刀刻在了娴妃的心上,至今都历历在目。
宁晚晴坐在身旁,一直默默听着,不知不觉也湿了眼眶。
娴妃从回忆中醒来,自言自语道:“说句犯忌讳的话,本宫早知官家无情,这些年里,本宫委曲求全,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那时,后宫佳丽无数,官家却只宠珍妃姐姐,而珍妃姐姐也是一心一意待官家,本宫以为,他们是有夫妻之情的。可没想到官家为了自己的声誉,连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都能舍弃。”
娴妃说罢,目光哀戚地看向宁晚晴,道:“蓁蓁此番失踪,已经是犯了忌讳,若是她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第一个舍弃她的,便是她的父皇。”
宁晚晴不自觉攥紧了手指。
她沉吟片刻,默然起身。
宁晚晴一目不错地看着娴妃,道:“娴妃娘娘放心,我不会让这一幕重演的。”
她眼神清澈,语气笃定,让娴妃不安的心,也稍稍平静了几分。
娴妃艰难点头,声音艰涩,“好……”
宁晚晴出了娴妃的行宫,却依旧沉思不语。
蓁蓁的失踪,一定还有没查到的地方,她得回去好好想一想办法才行。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宁晚晴微微一愣,抬眸看去,却见赵霄恒已经换了一身武袍,他静静立在长廊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宁晚晴有些意外,“殿下怎么来了?”
赵霄恒沉声道:“方才和章泱对完搜山的计划,准备进山了,见你还没回来,便特意过来跟你说一声。”
宁晚晴看向赵霄恒,“殿下会把蓁蓁找回来的,是么?”
赵霄恒目光深深,语气中带着坚定:“是。”
无论如何,他都会守护好身边的人,不会让那些事重演了。
宁晚晴凝视着赵霄恒,眼前的青年英俊挺拔,即便神色疲惫,眼里却依然坚定含光,仿佛一柄已经铸成的宝剑,闪耀着淡淡的光辉,无懈可击。
但看着看着,宁晚晴却忽然想起了十一年前,那个在漫天风雪中的少年。
他抱着母亲,无助地哭泣、恳求,直到失去一切。
宁晚晴的心,骤然一痛。
赵霄恒沉默地看了宁晚晴一会儿,便道:“孤先入山了,你早些回去休息,不要担心。”
宁晚晴无声点头。
夜风更大,吹得她额前碎发微乱,赵霄恒抬手想为她理一理,却终究忍住了。
赵霄恒转而要走。
“殿下。”
宁晚晴却忽然叫住了他。
赵霄恒停下步子,下意识回头,却忽然感觉腰间一紧,他整个人微微一怔。
宁晚晴从背后抱住了他。
清冷的月光静静洒落在两人身上,时间仿佛停滞了,赵霄恒站着没动,宁晚晴也没动,唯有心脏噗噗地跳个不停。
片刻之后,宁晚晴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臣妾等着殿下,带蓁蓁一起平安归来。”
第72章 人情
夜深, 风静,月下一双人相依。
赵霄恒蓦地转身,一把将宁晚晴按进了怀中。
他面色冷峻, 眉眼深沉,薄唇贴近她的耳畔,低声道:“等我。”
这个拥抱短暂却有力,仿佛烙在了宁晚晴的背上,灼灼发烫。
宁晚晴就这样目送赵霄恒消失在夜色中。
她知道,他不单单是去找自己的妹妹,还是去救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及母亲。
宁晚晴快步走回行宫, 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
宁晚晴方才回到行宫坐定,便问元姑姑, “福生可回来了?”
元姑姑忙道:“回太子妃,福生已经回来了, 正在偏殿等您呢。”
宁晚晴点点头, 道:“让他来书房回话。”
片刻之后,福生便入了书房。
宁晚晴:“本宫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今日赵霄恒都在忙着找赵蓁, 于是福生便跟在了宁晚晴身旁,宁晚晴去参见靖轩帝之前,便交托给他一件重要的事——蹲守马厩。
福生语气略有些激动,道:“太子妃真是料事如神!官家接见众人之时, 果然有人去了马厩。”
宁晚晴眸光微凝,“那人是谁?”
福生压低了声音道:“那人是五公主的人。”
宁晚晴心下了然,“果然是她们!那人做了什么?”
福生答道:“那人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可看了一圈之后, 又没做什么便走了,小人不敢打草惊蛇, 便派人默默盯住了他,自己回来禀报了。”
宁晚晴颔首,“做得好。”
宁晚晴和赵霄恒早就觉得,马儿突然发疯是事出有因,但赵霄恒已经巡查过了一遍,后来,又故意制造空隙,支开了马厩旁边的守卫。
就在众人都去参见靖轩帝时,安排了福生藏在暗处蹲守,这才发现了端倪。
福生道:“小人猜测,她们定是给马儿下了什么药,这才导致马儿出了意外,只是眼下也没有证据,就算闹到官家面前,只怕五公主也不会认的。”
宁晚晴沉思了片刻,问道:“蓁蓁出事之后,是不是围场就已经封锁了?”
福生点了点头,道:“章统领得知此事之后,便已经封了围场,即便调用的士兵到了,也是只进不出。”
宁晚晴:“他们冒着风险去马厩检视,只怕也是为了确认到底有没有落下什么证据,你再派人去仔细检查一遍,说不定会有新发现。而且,既然章统领封了围场,只要有证据的话,就应该还在这围场里……”
而且,可能就在赵矜自己手中。
毕竟,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敢交托给别人呢?
福生问道:“要不要小人入林请殿下回来?若是殿下在,兴许能想法子搜一艘五公主的行宫。”
宁晚晴却摇了摇头,道:“不可,赵矜明显是想把这个事件制造成意外,既然如此,蓁蓁便会处于危险之中,让殿下先找到她,才是第一要务,至于五公主……交给本宫便是。”
福生深以为然,但他一想起赵矜的身份,又犯了难,道:“可是这五公主是皇后嫡女,若无正当理由,如何能去搜她的行宫呢?”
宁晚晴微微扬起唇角,道:“要搜她的行宫,不需要正当理由,只需要请一个人出面就行了。”
福生有些诧异,“太子妃指的是?”
-
“长公主殿下,您、您画好了么?”
十二郎半跪在一张古琴面前,他木簪束发,青衣长衫,双手轻搭在琴弦上,举止还算优美,可神情却是苦不堪言。
赵念卿坐得离他约莫丈许,面前铺就了一张宣纸,她皓腕微抬,正在执笔作画,漫不经心道:“催什么?本宫还没有画完呢。”
十二郎忍不住道:“殿下,您已经画了一个半时辰了,想来已经有些累了,不若休息一番?”
赵念卿悠悠道:“十二郎容姿出众,画你本宫甘之如饴,并不觉得累。”
十二郎欲哭无泪,“可是殿下……之前小人陪您喝了不少酒,实在是……”
赵念卿一抬眸,语气里藏着不悦,“实在是什么?”
实在是想出去小解啊!十二郎心说。
可他一看到赵念卿这幽冷的目光,便又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赵念卿见他老实了,便继续一笔一划地描着画中人。
其实,就算她不看十二郎,也知道自己要画成什么样子。
画中的男子着了一袭青衫,跪坐于天地之间,他身后依山傍水,手边有一张琴,一壶酒,似乎只要有琴音美酒相伴,他便能安度此生。
一切都画好了,可那男子的五官却还空着,十二郎见赵念卿踌躇许久不肯下笔,这才忍不住催了催。
谁承想,这一催,却让赵念卿彻底扔了笔,目光扫过十二郎,道:“你说得对,本宫累了,需要休息,等会儿再画。”
十二郎如蒙大赦,忙道:“那小人可否先出去方便方便?”
“自然不能。”赵念卿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道:“你若动了,那便和本宫画得不一样了。”
十二郎:“……”
就在这时,竹心挑帘进来,她冲赵念卿一福身,道:“殿下,太子妃求见。”
赵念卿似是有些意外,问:“她一个人来的?”
竹心颔首,“是。”
赵念卿思量了片刻,一指十二郎,“你先出去吧,让太子妃进来。”
十二郎立即起身,可因为跪得太久,腿都已经麻了,他好像生怕赵念卿后悔似的,急得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赵念卿有些不耐地皱了下眉,她将目光从十二郎身上移回来,落到了画中人身上。
她不敢画那人的脸。
若是画出来不像,是不是说明,自己已经忘了他的模样?
毕竟,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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