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酒楼的雅间里, 是她坐在李怀叙身上,抱紧他的脖颈, 与他在外人的喧嚣与阁楼的静谧间不断深吻。
温柔缱绻的触感, 就同方才, 一模一样。
“李怀叙……”
她委屈到再也想不起该说什么,只能不断呼喊他的名字。
“哭什么?”李怀叙捧起她的脸, 虽然人还没落泪, 但他已经听出了她话音里饱含的浓浓哭腔。
他未雨绸缪,叫公孙遥的眼泪都滞留在了眼眶里。
“你喝醉了, 明明说这很舒服的,怎么一醒来就不承认了?”他故意问。
“我没有!”公孙遥还是嘴硬,且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即便是倒仰着,也快要承受不住, 将要决堤。
“没有便更不能哭了。”李怀叙摸摸她的眼角, “我是想叫你舒服的, 又不是故意想把你折磨到难受。”
“不舒服。”公孙遥望着他,瘪着嘴嘟哝,“一点也不舒服……”
李怀叙被她可怜巴巴的样子逗笑,略显粗粝的指腹摁在她轻柔又湿润的眼角:“再试一次好不好?真的很舒服的,若是这回你还觉得不舒服,日后我便再也不弄你了,行吗?”
他低声下气的,语气听来很是诚恳。
公孙遥为难地看了看他,不想承认这种话听起来,的确是有些叫人心动的。
若是这回结束,她仍是说不舒服,那日后岂不是再也不用受折磨,就此一劳永逸?
寺庙里冉冉飘荡的佛香,在沉思间轻飘飘地混入她的鼻息,她深吸了口气,无端想起那日天寒地冻,住持借与自己的那件大氅。
那是李怀叙的大氅。
那是他好心借给她的。
她皱着微红的鼻尖,道:“那就只试一次,若是我说不舒服,你日后便再也不许随便碰我。”
“好。”
李怀叙爽快地答应。
就在公孙遥还在犹豫,这其间是否可能有诈的时候,他已经手快脚快,抱着她又翻了几个身,给她脑袋下垫了个枕头,身子底下也垫上了原本是用来盖着的棉被,声势浩大,阵仗隆重,好像势要给她最极致的感受。
她眉间忧郁,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凑近,唇瓣上的湿润尚未完全干涸,又被人轻轻地叼住,一点一点地开始啃咬,噬弄。
起初,他的动作是真的很轻柔,而且只敢在她受伤的唇瓣边缘碰碰,并不太深入,公孙遥虽有些抵触,但勉强也还算适应,顺便觉得,这并未有何新奇;可是到后来,好像一切都变了味……
就像是钱塘江上八月十五的潮水,一开始的风平浪静都是假象,等待最波涛汹涌的那一刻,既来势汹汹,又叫人措不及防。
而她不会凫水,若是遇上这样的潮水,无疑是会立马沉溺于其间的。
她渐渐的,在李怀叙以身作则的教导下,又再度同午后的雅间时一样,双手扣在他的后脖颈,抱着他,犹如抱着唯一一根生的浮木。
可是明明没有他,她也根本不会掉进水里的。
她无端的颤栗叫李怀叙一刹睁开了眼去看她,不过呼吸开阖的一瞬,又立马重新去围堵住她的唇角。
她被李怀叙牵引着,十指相扣,脸上潮湿的热气,全是他辗转喷薄而出的喘息。
她就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过了一遍,又再度被人给扔进去,不断的沉溺与窒息,叫她慢慢的,浑身上下除了听君调遣,再没有别的能力挣扎。
她被掠夺的呼吸、她被紧扣的指尖、还有她被不知不觉咬住、红到发烫的耳垂……全都再由不得她。
“怎么样?”不知多了多久,他才问。
“不……”
公孙遥喘着气,还没说完话,又被人扭过脸去,封缄住了刚逃出生天的唇瓣。
“怎么样?”他又问。
“不……”
“怎么样?”
“呜……”
她总算知道,这就是个骗局,她敢说不好,他就绝不会放她说完整句话的。
她微蜷起十指,想要从李怀叙的控制中挣脱,却被他摁的死死的。
“舒不舒服?”他抵着她的额间问。
“舒服……”
她喘着气,再也受不了他,不管这些答案最终的结果会怎样,她只想他快点放开自己。
浑身都被松开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李怀叙起身靠坐在床头,勾唇得意地看着她——
如今这个同小金鱼一样张着肉嘟嘟的嘴唇呼吸的,是他的妻子;这样鲜艳饱满的娇嫩,全是他的成果。
他忍不住又要俯身,想去亲亲她的额头,却被冷不丁的一声咕噜打断。
他盯着公孙遥的肚子,缄默了片刻,而后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公孙遥又羞又恼,刚还想跟他理论他的耍诈,不想如今居然出现此等情况,她只觉得自己颜面彻底扫地,是人也不需要见了。
她闷进被子里,不想再看到他。
李怀叙憋着笑,朗声向外喊他们去后厨取两份斋饭过来。
午饭因为公孙绮的缘故,两人在公孙家都没怎么吃好,公孙遥午后又喝了那么几口酒,如今斋饭清淡,倒是恰适合她的。
待两人一道用完饭,蝉月便进来伺候公孙遥漱口洗脸。
公孙遥看了看她,突然道:“我今夜想去跟蝉月睡。”
“谁?”李怀叙怀疑自己听错了。
公孙遥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蝉月。”
“为何?”
公孙遥瞪了他一眼,没有说缘由。
但是李怀叙显而易见能猜到。
他给蝉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蝉月却有些不大想听他的,毕竟她是小姐的丫鬟,小姐说想跟她睡,她现下如何能走?
于是她也留在原地,想继续听小姐的吩咐。
李怀叙见状,立马便拉了脸,在公孙遥当真起身想要跟着蝉月一道离开的时候,突然站起来将人拦腰抱起,直往罗汉床边扛。
蝉月捧着铜盆,霎时便看呆了,还想再上去救救自家小姐,结果又同大婚那样一样,被急匆匆赶进来的长阙拉着拽着拖出了禅房。
“哎呀,人家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事情,你掺和什么?”长阙数落她。
“我……”蝉月干着急,哪里知道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只知道自家小姐显然是要被欺负了。
“欺负什么欺负,那俩夫妻之间的事,能叫欺负吗?”长阙再次语重心长。
而屋内的李怀叙,在把公孙遥扔回到榻上之后,便直接将她给塞进了被笼里。
“想去跟别人睡,你想得美。”
他替她掖紧被子。
“我的娘子,夜里不同我睡,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你……混账!”
到底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小姐,公孙遥再气急败坏,也只会那么一两个骂人的词。
李怀叙胸腔发笑,只觉自己这两日听到的“混账”,比前二十年加起来的都多。
可他死乞白赖,并无所谓,甚至还当真十分混账地、一本正经地威胁起公孙遥:“娘子最好是乖乖睡觉,不然,我可不能保证夜里还会不会干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他双目炯炯,眼神里透露的,尽是自己今日还相当有精神的意思。
公孙遥小脸扭曲,气愤不敢言,刚撅了嘴巴要哭闹,便发现眼前的光,突然之间就灭了。
李怀叙吹灭点在床头的最后一只蜡烛,只留远处的一点微光,还煌煌照着整间禅房。
脱鞋褪袜的动作他都做的十分利索,不过须臾之间,公孙遥便见他仿佛心情愉悦,若无其事地躺下,还与她盖着同一床被子。
她默了一瞬,瞬间也不想哭闹了,将满腹的委屈都往肚子里咽,慢慢地爬起来,借着那点朦胧的微光,窸窸窣窣也将自己的外衣尽数褪去。
没过多久,她也缩回到了被子里。
只是为了避免碰到李怀叙,不仅背对着他,身体还僵直到快要贴墙。
可他偏偏要贴上来,不仅把她拉回到床榻正中,还拿被子把她给裹得严严实实,一点凉风也不让钻。
“若是夜里着了凉,我看你怎么办。”
他话多的果然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公孙遥吸了吸鼻子,没有理他。
等把她的被子掖紧,李怀叙这才不轻不重地呼了一口气,而后,隔着整床暖烘烘的被褥,公孙遥察觉到,他在抱住她。
没有任何的触碰,只是隔着一床被褥,那样从后往前地抱住她。
“好了,不闹脾气了,夜里早些睡吧,明日咱们早点下山,我还得进宫一趟。”
“……”
她缩在被子里,仍旧没有理他。
隔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问:“是去见母妃吗?”
李怀叙闷笑了两声,动了动身子,将她连同被褥都抱的更紧一点:
“去向父皇讨一点今年新到的上好黄山毛峰。”
—
翌日,两人是听着寺庙的钟声起来的。
在晨光尚未完全吐露之际,他们便早早地一齐用过斋饭,又早早地一齐下了山。
李怀叙当真如他自己所说,是要进宫去,回到家便马不停蹄地换了衣裳,坐上马车又往宫里赶。
公孙遥则独自在家,终于得闲,翻看起了那日他给自己的账簿。
她先从今年最近的开始看,账簿记得还算是仔细,每一日在哪吃饭还是喝酒花出去了多少钱,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也有许多地方不够完善,存在纰漏。
公孙遥招来原先管家的纪叔,问:“为何账簿上王爷每日去哪里用饭都能记清楚,这几笔借出去的账,却不写明到底是借给了谁,也不写明与对方约定的还款期限究竟是何时?”
“呃……”纪叔沉默了片刻,“这几笔账,都是借给程少爷的。”
“程少爷?”
公孙遥想起来了,李怀叙的表哥,淑妃娘娘的侄子,程尽春。
那日悦来楼,她也是偶然瞥见过一眼的。
“这些不曾写明去处的借款,全是借给程少爷的?”
“是。”纪叔躬着一把年纪的老骨头道。
“可是既然知道是借给程少爷的,为何不在旁注上他的名字?将来要账的时候,也不至于空口无凭。”
“呃……”纪叔显然又一脸为难。
公孙遥想,她大抵是明白了。
李怀叙借这个钱,压根就没想过要自己的表兄还,自然也就不用在账簿上记上他的姓名。
她没有责怪纪叔,明白他既然敢一直这么做,显然是得到了李怀叙的授意。
她叫纪叔继续站在自己身边,而她则继续翻看着账簿,遇到有不理解的,便当面询问他。
一本看完,公孙遥对府上的情况总算有了些了解:
李怀叙好歹是个皇子,即便先前没有官职,每月也有不少的例银拿;而因为纪叔的操持,如今府上也有不少的铺子在收租,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再加上宫里的淑妃娘娘,自从李怀叙出来自己建府单住之后,时不时便会拿出一点银子来补贴自己的儿子,所以这府上亏空,倒也实在不至于。
但因为李怀叙好赌贪玩,花钱又总是大手大脚,总共也没有多少富余就是了。
“既然如此,他还敢每月都借给程尽春这么多钱?”公孙遥回过头来再看那几笔借出去的账,只觉都不是小数目。
纪叔在边上赔着笑:“王爷同程少爷自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手足情分只怕是比诸位皇子都深……”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这不过一个表兄。”公孙遥嘟哝,俨然是不满意这等说法。
是日下午,等到李怀叙回来,公孙遥便将账本甩到了他的面前。
“这么多借出去的账,你打算要回来吗?”她指着明晃晃被圈出来的几处地方道。
“嗯?”李怀叙凑近看了看,恍然大悟,“这是表兄的账,平日里总是在一块儿吃吃喝喝,少不了要他掏钱的时候,我就每个月给他匀点,让他不至于过的太惨。”
公孙遥疑惑:“你们平日里吃吃喝喝,不都是一群人聚在一起?怎的每次都要你掏钱吗?”
“还有程表兄,我记得舅父好歹也是个闽州刺史,怎可能没有钱给他?”
“那能算的了几个钱。”李怀叙满不在乎,“舅父一生廉洁,不畏强权,表哥自小到大都没少吃苦,如今好容易我长成了,有钱有府邸了,带他同乐也是应当的嘛。”
他说罢,讨好地转到公孙遥身后,双手摁上她的肩膀:“知道王妃今日看了一日的账簿,定是累坏了,来,我给王妃松松肩,王妃今夜用了晚饭,早早地上榻休息,睡个好觉。”
公孙遥肩膀一抖,不是很习惯他这样摁着自己。
她转身推开李怀叙,告诉他:“不是不叫你花钱,也不是不叫你贴补表兄,只是你自己瞧瞧,本来你这府邸,该有许多富足,可就因为你的大手大脚,四处挥霍,现今根本不剩多少家底!”
“钱财都乃身外之物,王妃那般在意做什么?”
“你……”
“何况,你夫君我如今又封了王位,又得了官职,日后便是可以领双份的俸禄,咱们家日后还会缺钱吗?”
“不缺钱,可也不能乱花钱。”
公孙遥自小长在公孙家后宅,平日里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全都是赵氏说了算,可想而知,并不是多么宽裕。
所以,但凡是有一丁点的钱落到她的头上,她都恨不能仔仔细细地存起来,待到真正有需要的时候再用。
李怀叙如今的这个过法,实在与她相去甚远。
“可吃喝玩乐乃是人之天性……”李怀叙欲要争辩道。
“我不拦着你吃喝玩乐,我只是想你吃喝玩乐的时候,与他们公平一些,总不能次次都是你掏钱吧?”
“我毕竟如今食邑万户……”
“那你从前呢,九皇子?”
公孙遥特地咬重了这最后几个字,提醒他当初还是九皇子的时候,可是并非有什么食邑万户,也并非有花不尽的钱财。
“那今时不同往日……”
“李怀叙!”
公孙遥板板正正,一丝笑容都没有地瞧着他。
李怀叙总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收敛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解释。
“明白了,那我往后同他们出去玩,偶尔记记账,不再每次都叫人把账记我府上就是了。”
不知道他心下是不是在打别的什么算盘,公孙遥听着他这几句话,面上稍微显露出了一丝满意。
可即便是这一丝满意,也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是日傍晚,迎着夕阳余晖,有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清风飘逸着便就进了李怀叙的府门。
“表弟啊!”
程尽春显然喝多了酒,脚步虚浮,跌跌撞撞,手里还拎着一只四处晃荡的蛐蛐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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