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请你吃点。”卜星陈一把揽住宋杭之,却被他湿透的公文包吓了一跳。
“哎哟!它怎么这么湿?”
宋杭之抬头看卜星陈没说话,卜星陈扫了一下宋杭之的衣服,忽地笑出声。“哈哈哈,你不是拿这个挡得雨吧。”
“你为啥用自己的包挡雨?”
“这套衣服很贵。”
“哈哈哈,行。”
宋杭之他们两个刚好就跟在了陈壹梅的身后。
小橘猫围着陈壹梅的脚走,在陈壹梅身边蹭来蹭去。
卜星陈扫了一眼就开始说道:“真牛,这猫怎么可以这么黏人,我怎么没有这么黏人的小猫?”
“你叫的上门野猫也不少。”宋杭之回击到。
卜星陈被吓了一大跳,因为他一直看着的那个在他前边的女孩忽然回头:“卜老师,下午好。”
卜星陈尴尬地回了个“好”字。
陈壹梅抱起猫快步走远了。
她其实是很想笑的,因为院里说卜老师年轻的时候不老实已经是一个大家都默认的事情了。
但其实也都只是猜测,今天。
陈壹梅想起了那个在教学楼下抽烟的男人――
更加可以确定卜老师是有点子“过去”在身上的。
主要是那个男人,虽然长得很谦和内敛,但是举手投足的动作却又流向痞子。所以不难看出,他和卜老师都是一样的痞子套新衣。
有了这一个小插曲,倒是让陈壹梅的心情好了很多,不像刚才看雨的时候那么的惆怅和难过。
毕竟,就是因为这南国深秋的雨,才让傅恣杨认识了她。
陈壹梅站在教学楼下,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算是艳阳高照,现在不知为何就下起了瓢泼的大雨。
她抬着头看着如珠串似的雨滴,一下一下地跌落,在枝头枯叶处崩开;或是跌落地面,融进湿润的泥土里。
还有一些迸溅进屋檐下,一滴一滴打在陈壹梅的脸上――雨更大了。
忽然间头顶落下一片阴影,陈壹梅抬头就看见一把黑伞和傅恣杨的衣角。
“忘记带伞了?”
“其实我是有两把伞的,一把在宿舍,一把一直放在包里。不过有一次下雨,我从宿舍里出来丢垃圾,刚好遇见一个人在雨里跑,我就把宿舍里的那把伞借给他了。”陈壹梅有点尴尬地向傅恣杨解释着。
“我好像忘记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了,所以那把伞再也没回来。今天没有背那个常用的包,所以伞也没带。”
“是吗?那谢谢你了。”
“什么意思?”陈壹梅一脸疑惑地抬起头。
“谢谢你的伞,我下午还给你。现在我先送你回宿舍。”
陈壹梅在往回走的一路上进行了一场极限头脑风暴,终于发现了为什么那天傅恣杨会停下来帮她。
是因为她误打误撞地帮助了傅恣杨。
所以傅恣杨那天会帮她,其实陈壹梅觉得傅恣杨可能是要和她说伞的这件事,但可惜她在雨幕之下没记住傅恣杨的模样。
陈壹梅咧开嘴笑,本来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有一句很小声地呢喃:“原来你认识我啊。”
“你说呢。”
傅恣杨说完这句话就开始轻轻地笑。
雨滴跳跃着落在伞面上,又欢快地向四周蹦去。
落在陈壹梅有点紧张又有点雀跃的步伐上,濡湿了她那双白色帆布鞋上的橘猫图案。
深秋,万物有凋零之势,雨水凄冷,阳光也不似夏灿烂明媚。
即将奔赴隆冬,万物都有冬眠之意。但是湿润的泥土下总有萌发的心动与情愫在跳跃。
陈壹梅打着台灯在笔记本上画画,傅恣杨打着伞走过来的样子,会让她想起小时候看的一本散文里,作者形容自己对爱的期待的描写,大致意思就是说,爱我的人,会在黛瓦青砖,阴雨霏霏的巷子中撑着伞向我走来。
陈壹梅傻乐,那一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那时还是大一,军训结束不久。而如今已经是大三了。
大三了。
陈壹梅在宿舍窗前扒拉她的那盆多肉,忽地发现,在这阴雨不断的秋,窗外的青苔已经渐渐地要爬到屋子里来。
陈壹梅用手蹭了一下靠近窗口的青苔,绿色的汁水飞溅出来,直接迸溅到她的脸上。
青苔和雨水的味道充斥她的鼻腔。
她在雨声中睡去,青苔和雨水的味道,在陈壹梅的梦里疯长,这潮湿的梦里有一颗种到土里发霉的种子。
梦里陈壹梅看到自己来到了第一教学楼的自习室,那是大一的冬天,阳光明媚,空气干冷。
傅恣杨很忙,虽然陈壹梅不知道傅恣杨除了班长还有什么职务,但就傅恣杨每天的朋友圈来看,陈壹梅也能看出来傅恣杨的忙碌。
深冬之际,没有暖气的教室里透着阵阵寒意,一阵又一阵地哆嗦,完全消解了陈壹梅的困意。
今天是周日,但是在宿舍坐着太无聊,陈壹梅就到了自习室里做作业,看书。
自习室里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考研的,埋头苦干的气势颇足。
学校让在网络系统上报名参加一个活动,陈壹梅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直在来回尝试,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成功。
班级通知群里,一直在催报名截图。陈壹梅决定先和班长傅恣杨说明情况。
傅恣杨过了一会回了一句:你现在在哪里?
“第一教学楼的自习室里。”
傅恣杨短暂地回了个OK。
陈壹梅以为傅恣杨的OK是知道她一时半会无法解决的意思,于是她放下心继续认真地尝试登录。
约莫过了八分钟,紧闭的自习室大门被突兀地推开,冬日干冷的风和刺眼的阳光一起卷进来。
陈壹梅一抬头就看见了傅恣杨。
阳光不偏不倚地打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冬日新雪天捧出的暖阳。
傅恣杨在陈壹梅的旁边坐下,然后很自然地接过陈壹梅手中的电脑。
陈壹梅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但还是小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帮你。”陈壹梅在自习室格外安静的空气里,听见了傅恣杨轻轻的笑声。
自习室后的窗户,落进一束一束的阳光,折射着空气中微微漂浮的微尘。
陈壹梅看见傅恣杨头上的汗珠。
“为什么冬天你还出汗,教室里很热吗?”
“我在运动场训练,从那里跑过来的,的确热,要不一会你跟我一起跑回去?”
“运动场到一教――”
就是从学校最南到最北,却只用了不到八分钟左右的时间。
那是陈壹梅人生第一次知道这种心怦怦跳得感觉叫做心动。
陈壹梅最近睡觉总是做梦,梦到以前的事情。
她知道这种感情叫做遗憾,其实她遗憾很多事情,遗憾来不及说再见的傅恣杨,遗憾不曾好好见一面的母亲,遗憾一生坎坷不曾赡养的父亲。
陈壹梅骑着电动车在斜斜的秋风中行驶,今天是阴天,明晃晃的太阳被裹进了云雾之中,变成了模糊、看不清的一团。
陈壹梅追着那轮红日往前骑行。
她要去医院,自然不是给自己看病,而是去志愿服务。
这还是陈壹梅大二下的时候报名的志愿服务,就是去往医院的病人可以看见医院大厅穿红马甲的人,就是陈壹梅报名的志愿服务。
但其实医院的志愿服务并非只有一个在大厅引导就医,解决问题的岗位,还有其他根据特殊的要求生成的岗位。
比如陈壹梅报名的就是:精神抚慰岗,可以理解为和患重症的病人沟通交流,安抚病人因为疾病而产生的崩溃情绪。
大二下的时候一直在培训和筛查,这个学期才正式的开始服务。
陈壹梅其实嘴笨,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留到现在。
可能是因为她这个岗位报名的人少,也可能是因为老天爷眷顾。
按理来说,陈壹梅是不会参加这种活动的,只是在活动截止的前半个小时,她忽地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团的样子。
那是因为疼痛造成的全身痉挛。
陈壹梅擦了擦眼角的泪,决定再次走进医院。
其实她想,做选择这个东西,有些时候是冥冥之中的,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明确的目的。
进了医院就是明显的消毒水味道,但其实这并不是陈壹梅最害怕的事情,她最怕的是医院的“疏离陌生”感,几乎被现代化全覆盖的医疗体系,造就了太多的恐慌。
本来作为“病人”的心理,在医院本身特性的暗示下,来医院的人的情绪就很难保持平和,再加上科技化的陌生感和紧迫感,大部分都会感到崩溃。
这也是陈壹梅最害怕的。
也是陈壹梅觉得这次志愿活动最有意义的事情。
因为它发现了大多人去医院不会如商超、银行等等频繁,所以并不能及时的跟上医院的新陈代谢,而这些志愿服务刚好在弥补这些空缺。
虽然数量不多的,杯水车薪,也不可能日夜地延续下去,但是这项志愿服务已经体现了很好的人文关怀和回归实际。
陈壹梅笑了笑,决定要认真并且负责地做好她该做的工作。
即使她内心充斥着害怕与恐惧,即使这件“小事”对她来说是难以言喻的挑战。
正如天边这正在云雾之中的太阳,它被束缚却仍旧有这辉光。
第7章 你认识我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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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医院,心里的第一感觉是难过。
这是医院的磁场带给她的本身的感受。
一种找不到缘由的害怕与难过。
门口有上一批做志愿服务的人在对接,陈壹梅这周都是跟着和自己一组的这个人熟悉情况。
“今天的总体感觉?”
群里有组长在问,陈壹梅想了想,大概就是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并且其实国人对于精神抚慰这一点是不在乎的。
或者说,他们没办法理解和共情身体上的疾病所带来的精神上的伤痛,所以大部分人其实是拒绝这种帮助的。
其实,实话来讲,若躺在病床上的陈壹梅,那她也没办法接受一个人对自己的“关怀”,毕竟这关怀目的性极强,可怜的意味也过于浓重。
所以,陈壹梅在到医院志愿服务的第三周就脱下来了自己红彤彤的志愿者服装,她就游走在重症监护的走廊里,除了完成固定任务以外,还会伺机搜寻“猎物”。
但也不是很顺利,比如今天她就被狠狠地喷了个满头狗血,那人说,“滚开,看见你就晦气!我儿子明明没病,都是你们医生为了挣钱瞎说!”
一个医生过来站到了陈壹梅身边,对着那个病人家属说:“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大声喧哗。”
病人的家属狠狠地别了一眼陈壹梅,临走还向着陈壹梅和陈壹梅旁边的医生呸了一口。
陈壹梅委屈的眼睛里包里一眶泪,眼角一下就红了。
温致闲用病历本拍了拍她,“这点小事就掉眼泪,那以后没得你哭的了。”
陈壹梅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准备把眼泪咽回去。
“这样才好嘛,收拾收拾,吃午饭去了。”
“你不去吃?”
“我还有点病历要看。”
陈壹梅木讷地点点头,心里想,真辛苦啊,这个工作真辛苦。
感觉医生总是不够,医院却一天能比一天地热闹起来。
门庭若市。
陈壹梅接触到她人生中最深刻的病人是在十二月份,那时候这个二十一岁的男孩刚刚进行完了第二次化疗。
是骨癌。
这已经是他住院的第三年了。
陈壹梅在接触他之前一直是陪着一个老爷爷说话,老爷爷在病床上看书,感觉倒是不像一个重症病人,飘飘然有超脱的气质。
她在削苹果,手笨,别人削出来的苹果皮长长的连成一条,陈壹梅却总是从某一个位置断开,削到最后,陈壹梅竟然有些许气急败坏的样子。
“小丫头。”不知道谁突然的一声,把她吓了一跳,刀从手边滑落差点擦出血来。
陈壹梅抬头看着正对着自己笑的老爷爷,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还没削好的苹果。
“苹果怎样削都可以,何必执着于这一种呢?”陈壹梅听完这句话一愣。
但是这老爷爷好像也没想让陈壹梅听懂,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上山下乡,由城里到乡下,一开始怎么样都适应不了,半夜里哭着睡觉。”
“后来慢慢地我在乡下就扎根了。那天我接到电话,说我父母出了车祸,在那样的一个年代出车祸,你可以想见,那是多么的不幸。”
“我立马套上衣服想回家去,却突然下起了大雨,村里人来找我说,她家孩子发烧了,很严重,她的男人死掉了,不知道找谁了,能不能麻烦我去帮个忙。”
“可能是那夜的雨太大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把父母抛在了脑后,背着那个孩子往医院跑去,雨水太大了,淹到了我的胸脯。”
“他妈妈被石头绊倒了,我又返回去扶她。小燕和我说让我先走。”
“我走了。”
老人的故事讲到这里忽然停下了,他看着窗外大的流云半天不说话。
不一会进来一个年轻人,陈壹梅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来的人,心里很惊讶。
所以宋杭之的问题,问了两遍陈壹梅才回过神来。
“爷爷感觉怎么样?”
陈壹梅赶紧说道。“爷爷刚才在给我讲故事。”
这个故事陈壹梅没有听到结尾。
因为快12月末的时候,这个老人转院到了首都,据说他们家也一起搬到了首都。
但是陈壹梅从周围捕捉到,那个“小燕”死在了暴雨之中,这位老人也没赶上自己父母的最后一面。
最终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被暴雨洪水狠狠吞噬的村舍和一个襁褓孩子。
那一年他才不过十八岁。
陈壹梅坐在病床前削苹果,今天是给另一个人削苹果。
陈壹梅叫他小王子。
小王子今年十七岁,是个很帅气的男孩。
脾气很好,每天笑嘻嘻的,感觉比陈壹梅还阳光,陈壹梅每天陪他坐在一起,也看不出他有什么遗憾,什么痛苦情绪。
直到有一天,她从楼下上楼,看到林城南站在楼道的大玻璃面前向外看。
周围人都以为他是要跳楼,只有陈壹梅自己知道林城南看的那个地方,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一堆小孩在踢足球。
她不喜欢踢足球。
那一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很想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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