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想,爱情是一种让渡,所以必定涉及考量,一点考量起来,那就难免比较。
一比较,天外总是有天,人外总是有人。
爱这个人的时候,也许忽得就会遇见“更好”的人。
陈壹梅在七天后出院,医生对她说,让她近期减少运动,不要劳累,不要多思。
陈壹梅拎着药点头,近几天是另外一个室友龚静陪着她。
龚静人如其名,无人问询的时候会显示出一种异常的安静。
但是她一直在用自己一个人的时光观察生活,并且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细致。
陈壹梅每次一看到龚静抬眼睛就会觉得害怕,总觉得龚静那眼睛就和扫射机器一样,一下子就能看透她的所有。
不过现在陈壹梅倒是没有昔日和龚静相处的害怕和谨慎了,毕竟龚静也是和彭冉冉轮换着来看她的“朋友”。
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简短的“谢谢”。
出了医院门,她就在他们申报贫困补助的那个群里收到了贫困生救助名单――
的确没有她的名字。
龚静也在那个名单上,刚好是最后一名。
陈壹梅扫了一眼龚静手里的苹果手机,心里品出一股子莫名的讽刺意味。
龚静也打开了那个名单,从头扫了一眼名单,转头去看陈壹梅。
她倒是坦荡,但是突然地来了一句,“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我自己看错了呢,看来你和傅恣杨真的在一起过。”
陈壹梅的心顿了一下,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龚静。
但她还是认真地解释道:“没在一起过。”
龚静轻笑了一声。
“这点钱我一点都不在乎。就是试试看罢了。”
陈壹梅想,龚静不仅眼睛毒,嘴巴也毒。
心里的感觉很难言语。
大概很多人不能理解陈壹梅对这几千块的补助的在乎。
但其实,陈壹梅小的时候也觉得申请这个就是贫穷,而贫穷是可耻的、丢人;她甚至还因为小学的时候连年申请被老师责骂过“过分贪心”。
她那个时候是没有概念的,只是听父亲说要举手,于是就举手了,但是老师这次的话狠狠地扎了她的自尊,她哭着回家。
父亲拍着他说,“爸爸再多多挣钱,咱以后都不申请了!”
陈壹梅真的连续很多年没再申请,父亲也没说什么,但是她慢慢长大就慢慢的知道。
她申请的哪怕只有几百块,也可以让父亲免于一星期甚至更长时间的辛劳。
她多申请一些,父亲就轻松一些。
贪心吗?
那她可贪心死了。
但是又能怎么办呢?
可惜现在是,即使她很穷,即使她很困难,但是她却难以自证。
她无法证明自己的悲苦,无法证明生活对她的劫掠。
那把握不住自己,把握不住命运的无力感就像潮水一样把它淹没。
今日的阳光格外得不错。
陈壹梅是一个理科生,学的生物学,最喜欢的方向是林业研究,喜欢种树,也喜欢看树。
所以她文科不是很好,政治、历史成绩就一般般。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忽然想起了一个历史论题。
那就是国家的“社会保障”制度。
这个制度减缓了矛盾,稳定了社会,但同时也养成了一种人张嘴等救济,不懂得自己努力的怪毛病。
陈壹梅突然觉得自己是被这个制度豢养的小孩。
等别人来救有什么意思。
大街上的人流拥挤,车潮不歇。
阳光晃得陈壹梅睁不开眼睛。
陈壹梅想:
如果你觉得自己穷,张嘴等救济是没有用的,咱自己去挣。
第5章 成百上千个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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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壹梅今天照常去舞蹈房。
其实她自然不是去继续学习的,毕竟自己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天的训练,而且马上都要比赛了,她也不愿意再去多添麻烦,所以她今天去是和老师说退出这件事情的,而且刚好她因为生病,也不太能剧烈运动。
“天时、地理、人和”正正好好地让她不用再勉强地去到那个无比压抑的地狱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
拎着自己的包,慢吞吞地从楼道里往出走,透过练舞房的那个小小玻璃,刚好可以看见一众美丽、年轻的女孩扬起的脖颈和白皙的皮肤。
陈壹梅眼睛有一点刺痛。
什么叫作青春呢?
那就是专属于这些不需修饰的女孩的美丽。
不是属于她这种挤在角落里仰人鼻息的人的东西。
陈壹梅把目光从那些人的身上挪开,转头就又看到了傅恣杨。
他还是一样站在门口等着李子麦训练结束。
她故意低下头,准备快速地走过去,却突然赶上前几个教室的学生下课,人乌压压的从紧闭的门中挤出来,直接封死了陈壹梅想要快速逃走的路。
陈壹梅有些无措地顿在原地。
忽然间她抬头就看见李子麦和傅恣杨站在一旁的角落。
李子麦向傅恣杨伸出自己的手腕,一脸撒娇地看着傅恣杨。
傅恣杨十分无奈的解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
红色的绳,拴着一个木头珠子。
陈壹梅盯着那个手链看,越看就觉得眼前越模糊。
而当李子麦开心地摇动着手腕上的手绳,手绳轻轻地响起来时。
陈壹梅想起了很多东西,想起来傅恣杨的突然失联,想起来傅恣杨尽力劝说其他人不要给把补助的名额给她,想起这谜一样乱七八糟的爱……
她心里的火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点了起来,那类似于歇斯底里的无理取闹,也是陈壹梅的满腹愁怨与不解。
她第一次如此的勇敢,没有考虑周围如蚂蚁一般的人潮,亦没有考虑别人的目光,甚至都没有思考,不管不顾地跑到李子麦和傅恣杨面前。
“这是我的东西!”她说道,声音有些小,但是情绪很重。
但是周围两个人都没有给她回应,于是她大声地喊道:“这是我的东西,你手上戴的是我的东西!”
不会错的,是我送给傅恣杨的生日礼物。
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我不会认错的。
陈壹梅在心里想。
李子麦反驳道:“你认错人了?”
周围聚了越来越多的人,都露出好奇的眼神等待着三个人精彩的戏剧。
陈壹梅觉得目光扎在她的身上,一切都泛着疼意。
她抬起自己湿漉漉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傅恣杨。
直到傅恣杨说出那句驴唇不对马嘴的回应:“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不喜欢你。”
陈壹梅从来没在人群前冲锋陷阵过,这还是她的第一次。
很失落,难堪的,又难忘的第一次。
人潮终于散去,傅恣杨和李子麦的身影也走远。
在她的视线里无限地模糊下去。
周围还有人群奚落的声音。
陈壹梅知道,傅恣杨是校篮球队队长,8号球员,冲锋陷阵,逆风翻盘,小有名气;也知道李子麦是校通讯社的主持,盛名在外,优雅美丽。
李子麦想,这个事情看起来好笑的只有她。
可是,是傅恣杨先把她的东西转送给别人的吧。
但是除了她以外不会有人在乎究竟真正发生了什么,明天或者从当下起,校园论坛里,她不顾傅恣杨有女朋友而当众表白的事情就会成为众人的饭后谈资。
可惜,陈壹梅抹眼泪想:别人会称赞傅恣杨和李子麦珠联璧合,又会怎么说她呢?
但是她还清楚地记得傅恣杨的生日是隆冬十一月份。
还记得自己错过了傅恣杨大一那年的生日。
她知道傅恣杨是个公子哥,有钱,所以他在朋友圈晒出来的礼物也是价值不菲,陈壹梅趴在自己的小床上愁得头疼。
她想,她和傅恣杨之间隔的是天堑。
她翻出了妈妈送给她的手链,那是陈壹梅妈妈出现在陈壹梅生活里的唯一痕迹。
手链有一个小小的木头珠子,不是很新,甚至都褪色了,但是编织得很精巧,可以看得出来母亲对它重视和满意。
陈壹梅把它塞进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慢吞吞地递给傅恣杨,但是当她的脑海中想到傅恣杨身后挂满标签的昂贵礼物之时,她又一次被一种无法挣脱的差距与隔阂打击。
虽然那天傅恣杨笑着和她说:“我很喜欢。”
但是她还是在夜风之中感到了一丝破裂的凉意。
那应该是我的东西吧。
陈壹梅想着,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了。
身体又发起热来,她在寒风中歪斜地走着,一路都在抖。
其实她只是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整个挖去,偷走了。
夜里睡了又醒。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就这一次的冲锋陷阵,让她砸进了一场噩梦里。
流言四起,就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刀插进她的胸膛,即使是路人的眼光也变成了一把把钝刀。
陈壹梅听见最多的无外乎用她的长相、性格、出身等问题和李子麦比较,然后最终得出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结论。
陈壹梅无力反抗,每天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维持着自己的生活。
她甚至每天都去舞蹈房跟着训练――虽然是那个舞蹈老师特意让她来学――但其实她完全可以拒绝。
所以她自己知道,她就是想用傅恣杨和李子麦的亲昵刺激来刺激她那蠕虫一样慢吞吞的神经和迟缓犹豫不决的行动力。
比傅恣杨和李子麦更痛的,应该是舞蹈房里其他人的议论:他们以前就好奇甚至是无语,为何这种重大的活动会要一个什么都不行的人。那时候,她们给陈壹梅的定位是不知天高地厚,爱出风头。
现在她们彻底找到了源头,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为了在傅恣杨和李子麦的恋爱中插一脚,她拼命地挤到了这次本不属于她的比赛中,用自己别扭的动作,扮演着痴傻可笑的小丑。
陈壹梅现在不是痛了。
是恨。
恨傅恣杨几句话就摇摆了她,左右了她。
可是其实真的是傅恣杨的错吗。
窗外噼里啪啦地下起大雨,龚静在她旁边一边涂指甲一边说道:“你也别太在意这些流言,咱们马上就毕业了。”
“这不是你的错。”龚静说道,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然后继续说道:“其实也不是傅恣杨的问题,毕竟照我观察,你们俩少说拉扯了两年了吧。”
陈壹梅梗住。
“时间线拉得这么长,神仙都会倦,更不要说他不是神仙。”
陈壹梅把桌子上大的沙漏倒过来,盯着它看沙子向下流。
陈壹梅不仅会去她们比赛的舞蹈训练,甚至每周都会去蹭程老师的课学习舞蹈。
她这副厚脸皮的样子吓到了很多的人。
陈壹梅其实能够感受到空气中格外扎人的目光,但她就像程老师教的那样,把自己的头抬得高高的直直的。
程老师给她发微信。
“这周五校赛,要来一起看看吗?”
陈壹梅没有犹豫地回了个好。
第一排做的是评委,陈壹梅和程老师挤在第二排看比赛。
陈壹梅只参加了舞蹈的训练,并没有参加其他的排练,所以其实今天的比赛效果她也是第一次看见。
的确是精美又震撼。
因为她平日里独来独往,所以很少来参加这种大型节目,即使是观众都没来假扮过。
所以对于她来说整体的观感是十分不错的。
尤其是李子麦那一组出来的时候,她是领舞,穿得白色裙子,裙角是一圈绿色的波浪。
很清新淡雅。
她在台上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美到无法指摘。
像一只高贵且美好的天鹅。
程老师在李子麦跳舞结束后,却忽地说:“我第一次跳舞是12岁。那个时候骨骼已经很僵硬了,其实学习已经来不及了。”
“我是看着电视学的跳舞,自己考上的艺校。”
“陈壹梅,我和你是一样的孩子。”
陈壹梅点头。
似乎痛苦已经渐渐地消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偷偷扎根。
可是。
现实要真是如此就好了。
第6章 你认识我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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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壹梅在实验室做实验。
除开上厕所的时候,听见了疾风骤雨的声音,抬起头看走廊里的窗,窗外的雨像是山神用盆地浇下来的。
陈壹梅忽地看见有一个男生举着包从窗前快速跑过。
雨水掉在他的身上和举过头顶的书包上――陈壹梅想雨水落在他身上应该是滴答滴答的声音吧。
她结束实验下楼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人,在教学楼前抽烟,可能是因为淋了雨,所以西装衣服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
那个人可能是感知到了有人在看自己,蓦地抬头,正好撞上陈壹梅浅色的眸子。
陈壹梅被吓得缩了一下,宋杭之没忍住笑了一下,他觉得陈壹梅刚才那个动作和小猫一样。
陈壹梅尴尬地脸立马红了起来。
她可不敢再多耽搁,立马下了门口的几阶台阶,头也不回地离开。
但是碰巧小橘今天不知为什么溜到了实验楼这边。
陈壹梅去看过,学校建的那排房子很好,小橘喜欢最边的粉色的那个。
陈壹梅给它贴了个门牌,上边写着:小橘的粉色公主屋。
她还记得写完之后,小橘蹭了蹭,然后用爪子狠狠地打了一下那个门牌,想把它打掉。
陈壹梅忽然想起小橘是一个公猫,她看着橘猫有些生气的表情,咯咯咯的笑了。
陈壹梅只好蹲下来把小橘唤过来。
“今天怎么到这里来接我了?”
“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又胖了,是不是偷吃其他小猫咪的饭了。”
这几句话顺着雨后的风声传进宋杭之的耳朵里。
烟雾在他的面前画圈。
身后忽然有人重重地拍了他一下。
“怎么穿西装?还湿了。”
“早晨去开了个短会,没来得及换。”
“你试试在那么大的雨里跑来跑去。”
卜星陈受了宋杭之一记白眼,立刻举起手来反思,“是我的错,我没有及时回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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