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村民们都被骤然涌起的狂风吹倒在地,黑压压的“阴云”覆盖了整片村落,缓缓地下沉,仿佛“天”随时都要压下来。
“这、这是什么?!山神、是山神降罪了!快、快把她送上花轿!”有人语无伦次地惊恐道。
而跟去了小祠堂的那部分村民则对这般末日景象的缘由心知肚明,不管不顾地推搡着四散而逃。
村里顿时一片混乱。
阮苏苏在混乱之中闲庭信步,片叶不沾身地走到了花轿边。油尽灯枯的巫师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挪了过来,阴冷的怨气从他胸腔里穿行而过,让他承受不住咳出了暗红色的血,落在殷红的花轿边,更显得刺眼。
“你、你放纵妖魔为祸人间!不怕因果报应吗?”巫师虚弱地咳着,眼睛却亮得逼人。
阮苏苏远远望了眼在怨气护送下离开了山村的少女,赤着的脚被山路磨出了血,踉跄着、蹒跚着,却满怀希望。
相反,四散而逃的村民们则是被无形的“墙”困在了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灭顶的“阴云”缓缓压下,一时间群魔乱舞、涕泗横流。
“这些人又比妖魔好到哪里去呢?”阮苏苏神色淡漠。
“至于‘因果’……”阮苏苏似乎是觉得好笑,“他们若是想来报应,那便来吧。就怕他们连想都不敢。”
毕竟这些人再怎么“狠”,都是色厉内荏、欺软怕硬。
“阴云”沉到了底部,村里忽然静了下来。遮天蔽日的乌云缓缓散去,露出云层之后正午时分的太阳,耀眼的阳光将一切都荡涤一空,过往的怨与恨都随之烟消云散。
“巫师”倒在了地上,长袍下的身躯被怨气侵蚀成了齑粉,风一吹飘向了山村原本的方向。
空旷寥然,只剩下村口那顶突兀的花轿。
等在村外的金渐层猫妖少年站在花轿旁不远处,看向阮苏苏的目光很是复杂。
阮苏苏:“?”
金渐层少年艰难开口:“这就是你说的,进去探一探?”
阮苏苏:“……”
是哦,本来只是想探一探情况的,但是刚进去就拳头硬了,没忍住促成了这种“夷为平地”的效果。
“说来话长,”阮苏苏归剑入鞘,无辜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
一片寂静,最终还是阿瑶师妹开口打破了沉默,她一手拿着一个不知从哪摘来的果子,另一手指向前面:“对了,这个花轿刚刚好像亮了一下,这要怎么办呀?”
也许是抱着太重了,肥兔和乌龟都被她放在了地上。乌龟趴在肥兔身上没有下来,肥兔僵硬着不敢动弹,乍一看还有种微妙的和谐感。
至于那顶一看就不太正常的花轿……
阮苏苏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金渐层少年身上:“到你发挥的时候了,女装大佬。”
“?”
金渐层少年震惊:“你怎么不自己上?”
阮苏苏气定神闲:“我是魔。”
金渐层少年不甘示弱:“那我还是妖呢。”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在场唯一的“人”――阿瑶师妹身上。
“……”
“她太小了,不合适。”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岑翊魔君。
“阿瑶不怕!”阿瑶师妹攥着小拳头,目光坚定,“阿瑶也要除魔!”
“……”
阮苏苏、裴轩燃、岑翊,三个“魔”的目光再次一同落在了她身上。
阿瑶:“……”
“……除、除坏掉的魔。”阿瑶弱弱地补上了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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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山神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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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落在阿瑶师妹的发梢,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眸中闪着细碎的光芒,宛如夏日夜空中漫天的星尘,澄澈而又明亮。
阮苏苏迟疑片刻:“太危险了。”
且不说她被雾鬼吞噬的灵气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就算立刻恢复完全,以阿瑶师妹现在的实力,也完全无法自保。
“山神”既然能借助外力在山中布下“规则”,不能如此掉以轻心。
“可是,除了我以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阿瑶师妹坚定道。
这花轿既然是通往山神庙的媒介,“山神”定然能多少感知到花轿中的人,再好的伪装也多少会有疏漏,只有她如今的状态,彻彻底底是个“凡人”,是最好的选择。
阮苏苏看着她坚定而又幽深复杂的眼神,稍一沉吟,脑海中灵光一闪:“倒也不是不行。”
“……”
阿瑶师妹坐在了花轿里,阮苏苏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套嫁衣,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给阿瑶师妹套在了身上。
“好像稍微大了一点,算了,凑合凑合吧。”阮苏苏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
“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金渐层少年忍不住问道。
“啊?这有什么奇怪的,芥子空间那么大,路上看到好看的东西买了随手放进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阮苏苏不以为意,“我记得还有一套镀了金边暗纹的,你要试试吗?”
“不、不必了。”金渐层少年连连后退。
阮苏苏似乎有点遗憾,但还是没说什么,把肥兔和乌龟塞进了花轿里,然后朝金渐层少年挥了挥手:“轮到你了,快点。”
“……”
金渐层少年平生第一次对变回原形这件事产生了亿点点的抗拒。
然而这也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用唯一“正常”的动物肥兔作为掩饰,混进去一些“不那么正常”的,随机应变的同时也可以更好地保证阿瑶师妹的安全。
金渐层少年磨磨蹭蹭地变回了一只金渐层矮脚猫,耷拉着眼皮,臭着一张脸跳进了花轿里,肥兔似乎是感受到了它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妖气,浑身更僵硬了,生无可恋地用耳朵捂住了眼睛。
安顿好了这些,阮苏苏望向了两个“沉默大挂件”裴轩燃和岑翊魔君:“你们在外面的话……可别把‘山神’吓跑路了。”
岑翊魔君抬眸,忽然身上气息一变,化为了一只赤红的长羽神鸟,微微昂着头颅,矜贵孤傲地钻进了花轿,停在了阿瑶师妹的肩上。
阮苏苏:“……”
噢,差点忘掉了,你也算是半个“妖”。
阮苏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孤身一人的裴轩燃身上,在裴轩燃复杂难言的眼神中转身变成熟悉的小猫猫,雪白的绒毛像是冬日山间树梢的新雪。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让阮苏苏不由短暂愣怔了几秒,而后头也不回地跃入花轿中,轿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裴轩燃久久地凝视着那抹剪影消散的位置,眸色沉沉。
随着轿帘的落下,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仿佛一切尘埃落定,空荡荡的花轿边浮现出八个纸扎人,墨水绘就的眉眼,朱笔点缀的红唇和两团晕开的腮红,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旁有人,纸人的身子脖子都固定在原处没有动,眼珠同时朝着一个方向诡异的转动,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有些毛骨悚然地}人。
裴轩燃却恍若未觉,指尖微动,无声无形的符咒没入了纸人的眉心。
纸人转回了眼珠,平视前方,面前的空间像是水面一般漾起了波澜,八个纸人动作统一,角度幅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缓缓抬起了花轿,机械性地迈步朝前走去。
裴轩燃若即若离地跟在了后面,扭曲的空间对他没有构成一丝的影响,阴森的寒气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仿佛处在时空的缝隙中,周遭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
从再次见面的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便始终如此,若即若离。
他不敢离得太近,怕惊扰了她让她厌烦,更不愿离开太远,怕再也没有机会靠近。他想站在她身后默默守护,却又知道以她的实力其实根本不需要。
进退维谷,这条路上没有所谓的“答案”。
――
相比之下,花轿内部则是有些太过“热闹”了。
阮苏苏悠哉悠哉地伸了个懒腰,毫不客气地占领阿瑶师妹腿上的“宝座”,岑翊魔君不屑于此,闭眼停在了阿瑶师妹左肩上,金渐层小猫妖则是似乎对他的威压心有余悸,默默缩在了阿瑶师妹的右手边。
因此,弱小可怜的肥兔和趴在它身上的雾鬼被迫躲在了阿瑶师妹脚下,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一片微妙的寂静,还是阮苏苏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叹息道:“两位‘大妖’,妖气收敛点可好?太明显了!”
“……”
岑翊魔君闻言睁开眼,赤红的眸光淡了几分,尾羽上的金边也稍稍暗沉,狭小的空间中少了分燥热感。
金渐层矮脚猫也终于松了口气,无害地揣手趴下。没有了如影随形的威压,它稍稍抬眼,看向阮苏苏:“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阮苏苏:“……”
会不会说话?怎么还“骂人”呢?
金渐层矮脚猫自顾自地打量着阮苏苏,疑惑道:“是障眼法?从你身上感觉不到一点妖气。”
阮苏苏端坐着,团成一团的时候看上去只有成年人一只手那么大,短短的绒毛覆在身上,像是一个圆滚滚的小馒头。她身上感知不到一丝妖气的存在,更显得柔弱可爱。
阮苏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眸中像是盛了一汪清泉,澄澈透亮:“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曾经也是小猫妖来着。”
金渐层:“……”
那种情况下你说你曾经也是小猫妖,谁会相信啊!
“你、你不是人吗?”金渐层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点崩塌。
“……能不要用这种有歧义的问句吗?”阮苏苏眉梢微挑,但还是回答了它的疑问,“我最开始的确是个平平无奇的人类。”
“那后来呢?”金渐层一脸纠结,“你可别跟我说你从‘平平无奇’的人变成了妖,这种事情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总会有人去做那‘第一个’的嘛。”阮苏苏很是坦然。
岑翊魔君的目光凝在了阮苏苏身上。
阮苏苏不甚在意:“最后就如你们所见,我又入了魔,所以只能算是‘三分之一’妖吧。”
“……”
这小小的花轿里,妖、半妖、三分之一妖,齐聚一堂。
金渐层猫妖自顾自地纠结着,阮苏苏却已然不欲多言了。
她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转过身子,澄澈无瑕的眼睛望向了阿瑶师妹左肩上的神鸟。相比之下,她更在意的是,性情孤僻冷淡的岑翊魔君为何会一路跟来?
回溯之前阮苏苏在魔宫也见过岑翊魔君和阿瑶师妹,当时岑翊魔君可是一点多管闲事的意思都没有,丢下了人就直接走了,根本懒得去理会后续的事。
而这一次,先是把人送到了距离魔宫不算近的雾城,又默认加入了他们一起前往山神庙,一路上不动声色地关照了阿瑶师妹很多,甚至最后开口阻拦阿瑶师妹去做花轿中的“诱饵”,还变回本体跟了进来――实在是“细节大师”才有的操作。
察觉到阮苏苏的目光,岑翊魔君目光平静地回视,毫无波澜。
阮苏苏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一股骤然飘来的阴冷气息打断,像是走到了水边,紧接着,湿冷的气息从花轿底部开始升起,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无端浮现在了脑海中――
那似乎也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夜黑风高,月色惨淡。村口停着一具棺材、一顶花轿,哭声不绝。
视角有些矮,似乎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的高度,隔了不短的距离,躲在角落里,视野有些模糊,像是被氤氲的泪水遮挡。
在那绵延不绝的哭声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穿嫁衣,被人群强行塞进了轿子里,而后起轿、吹乐。
唢呐声盖过了哭声,刺得人心口纠葛难言,少女的母亲追在后面,徒劳地伸手想要挽回什么,却被打倒在地。
人群中,巫师模样的老者眼神一沉,吐出了冰冷的两个字:“镇棺。”
于是,长钉穿过了女人的肩、腿各个关节,女人无声呐喊,在最后失去意识前,本能地朝角落处的“这里”望了一眼,无比眷恋、无比遗憾。
阴冷的气息漫过了胸膛,阮苏苏倏然睁开眼,神色一片清明,没有半点被魇住的模样。
那是谁的记忆?阮苏苏下意识看向阿瑶师妹,却见她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
最黑暗的记忆在眼前重映,阿瑶师妹在记忆中徒劳地哭泣,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和母亲成为愚昧的“祭品”,可那时的她还不满七岁,什么都做不到,也正是因为未满七岁,才得以逃过一劫。
她本姓“时”,可从那日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认过这个“姓”。甚至后来的她在山崖边遇见了一尘不染的仙君时,被问及姓名,也只答了“阿瑶”。
未来的前路还有很长,她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可实际却只是将过往深深埋在了心底,不经意间便会被勾起那些过往――尤其是当她再次看见那顶与记忆中相似的、停在村口的、血一般鲜艳的花轿时。
可这一次,她没有退缩,而是坚定地选择“以身为饵”,直面过往的噩梦。
画面开始扭曲,她坐在花轿里,河水仿佛正从轿底往上蔓延,浸透了脚踝。
姐姐的身影模糊地浮现在身前,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见了在耳畔回响的焦急声音:“别去!快走!快回去!”
那声音停顿了片刻,似乎意识到已经晚了,焦急之中又带上了哀婉的叹息:“……别靠近水。”
赤红的火光倏然之间在眼前闪过,“记忆”和“幻象”都在那耀眼的火焰中瞬间消散,而那火焰的形状乍一看上去宛若一只翱翔的神鸟,金色的碎光从尾羽处散落漫天。
火光堪称温柔地指引着阿瑶师妹意识回笼,心神回归落定的那一刻,阿瑶师妹呜咽着伸手抓住了左肩上的神鸟。
神鸟:“……”
神鸟下意识收回了身上燃起的火焰。
而阿瑶师妹惊魂未定,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惊天动地”“大逆不道”的事情,下意识地顺着鸟羽揉搓了起来――暖暖的,顺滑的,奇妙的触感。
岑翊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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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山神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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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热的火光驱散了压抑的寒气,神鸟从阿瑶师妹手中挣脱开来,停在了窗上。窗上的帘子被掀起了一条缝,可以看得见外面浓郁的水汽。
花轿不知何时偏离了山路,走在了桥上。两边都是浑浊的河水,看不见底,被雾气遮挡了视线,也看不见尽头。
阿瑶师妹渐渐地从“噩梦”中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攥住了衣角。
抬轿的纸人稳稳地一步步向前,自始至终没有收到任何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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