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苏:“……”
这场景有点微妙,结合着山神最后提到的“幽冥”两个字……
阮苏苏四下望了望,没有看见先一步坠入的阿瑶师妹和山神,等了片刻,也没有等到紧随自己身后的裴轩燃和岑翊魔君。
这倒是有些神奇了。不等阮苏苏再想,木船边沿的位置忽然多出了一个漆黑的手印,手印不大,瘦瘦长长的,沾了黏稠的液体,很有惊悚恐怖片的风范。
阮苏苏下意识握向腰间的流晖剑,却再一次发现自己与流晖剑断开了连接。
这回的“断开连接”还与山神庙中的感觉不太一样――当时虽然也感知不到流晖剑的存在,但直觉告诉她只是神识外蒙上了一层屏障的故弄玄虚,而现在,她却能清晰地意识到,流晖剑彻底地“消失”了。
这还是阮苏苏入魔后第一次剑离身,又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她心里难以自抑地涌起了一点焦躁感。
生疏地操控着魔气在那道漆黑手印上掠过,阮苏苏感知到其中浓稠的恶意,下意识皱了皱眉。
下一刻,一道瘦小的黑影从水中蹿出,细长的手指在手印的位置借力,木船不可控地摇晃起来,阮苏苏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残影,本能地稳住身形,周身魔气暴涨,瞬间将黑影击飞出去数米远,“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刚刚那是什么?水里的小鬼?阮苏苏目光落在水面波澜处,雾气似乎浓稠了几分,看不见坠落水中的小鬼身影,船沿上漆黑沾了水的手印愈发森然,像是一个标记。
体内的魔气无声地翻涌,仿佛挣扎着想要脱离掌控。阮苏苏屏息凝神,一时间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雾城,心神动荡。
四周静悄悄的,无边无际的浓雾中总让人疑心会有什么未知的东西突然冒出来,再加上船沿处那道无时无刻不彰显着强烈存在感的手印,莫名给人一种四面楚歌的焦躁。
更何况受脚下的木船和眼前的浓雾所限,除了主动袭击的水下黑影,甚至没有办法得到更多有关这里的信息。
“离开木船,去雾里看看”的念头就在此刻突然映在了脑海中,清晰异常。阮苏苏倏然凝神,警觉地操控着体内的魔气在周身凝成屏障,阻绝了绵延不绝的雾气。
心神陡然清明,虽然急促的精细操控让体内的魔气更加动荡了几番,但那仿佛刻入脑海中的“念头”消失了。
阮苏苏心下了然――这“雾”不对劲。
思索之间,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出微光,阮苏苏垂眸一看,缩成拇指大小的镇魂铃不知何时飘浮了起来,缓缓恢复了正常的形状。
“彤?”阮苏苏讶然。
然而系统并没有回应,只是微光忽闪,朝着某一方向摇了摇――钟声低沉,霎时间驱散了心中残存的魔障,也开辟出了一段明澈的前路。
木船顺着那段明澈的路向前,不多时便触到了岸边,阮苏苏迈步上前,镇魂铃也同时暗下光芒,恢复成拇指大小,乖巧地缀在阮苏苏腰间。阮苏苏伸手抚了抚,神色一片柔软。
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道路两边被混沌的河水间隔,“城”的轮廓掩在雾中影影绰绰,远处似乎还有一座桥。
“又来了一个?”阮苏苏正原地思索,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悠缓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尘归尘,土归土。往前走吧,别回头。”
这句话像是被他反复说过无数遍,干巴巴的毫无感情,很不走心。
阮苏苏:“……”
其实你不说,我也不是很想回头,但你这么一说吧,恨不得立刻就回头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果然好奇心是人的本能。
阮苏苏停顿了两秒,没有从身后那人身上感受到任何危机感,于是果断遵从本能,回头看向他。
那人青衫长袍,眉清目秀,稀星朗月般的眼眸在淡淡的雾气中显得格外清澈。
他明明二十出头的年纪,与阮苏苏对上视线的时候,却老气沉沉地叹了口气,神色恹恹:“唉,我在这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一个乖乖听话不回头往前走的,果然是都放不下吗?”
阮苏苏忍不住开口:“如果你不站在别人身后说‘别回头’,不回头的比例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
那人闻言眉梢轻轻一挑,似乎有点意外:“你是第一个开口不是问句的。”
阮苏苏:“……”
“他们都会问我是谁,问这是哪,问前面是什么,你就没有问题要问我吗?”那人眼角微微弯起,眸中像是融了一盏看不真切的暖光。
他说话时一字一句拉得有些长,却也不显得不自然,反倒是有种缓慢而温柔的意味,让人无端有种被珍重的感觉。在陌生而又神秘莫测的地界,轻易便能俘获到不安之下虚幻的依恋感。
可惜阮苏苏不吃这套,心如止水:“想问的问题当然是有的。”
那人长身玉立,浅浅一笑,高深莫测道:“洗耳恭听。”
阮苏苏也回之以一笑:“你刚刚见到一个十二三岁、披着红嫁衣的小姑娘了吗?或者一个自称‘山神’的糟老头子?”
“……”
那人神色一顿,似乎是对阮苏苏如此朴实无华的问题感到意外。
阮苏苏无辜地一眨眼:“怎么?这个问题应该很简单吧?还是说你很好奇为什么我不问那些更本质的问题?”
阮苏苏点破了他心中疑惑,却并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那人忍不住下意识道:“为什么?”
他话音刚落,阮苏苏眼里便露出了狡黠而得意的色彩。那人瞬间恍然,摇头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他用“好奇心”耍了那么多人逗趣,无往不利,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然反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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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幽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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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策失策。”那人眼神澄澈,自始至终没有露出半点懊恼不忿之色,只有些许的无奈和好笑。
他收起了那副装神弄鬼的姿态,稍稍正色道:“在下舒缘,一介孤魂野鬼,闲来无事玩笑几句,多有得罪了。”
他神情动作都稍有些生疏,和说话时不紧不慢、字斟句酌的语速一样,似乎是很少与人交流,不过也难怪,毕竟这里也很少会有可以交流的正常人。
说话间,身侧便飘来一个面容模糊、行为木然之人――货真价实的“飘”,双脚不沾地的那种。
阮苏苏还没来得及诧异,舒缘自发做了解释:“这样的都是已经失魂落魄,没有意识了的,大多数人会比这样的好一些,勉强能够对话,但都惊魂不定。”
“意识清晰、理智镇静的万里挑一,大多是误入的生魂,就像你们这样。”舒缘的目光克制而内敛地从阮苏苏身上扫过,眸中不易察觉地露出了点异色。
“所以我刚刚说的那两个人,你见过没?”阮苏苏没有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目送着那道飘零的魂魄渐行渐远,神色淡淡。
舒缘也不隐瞒,微微点头:“见过,小姑娘一身红衣太显眼,被带走了,至于另外一个,往‘城’里跑去了。”
“你是为了救人?那恐怕不太容易,还是珍重自己,快些回去吧,”舒缘指了指阮苏苏的来路,“摒除杂念,乘船往回走,还来得及。”
“谢谢你的劝告,但有些事不得不做,也不能回头,”阮苏苏轻笑了一声,追问道,“她被带走去哪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阎罗殿吧,毕竟是误闯进来的生魂。”舒缘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他们萍水相逢,点到为止即可,多说就不礼貌了,况且阮苏苏想要做什么与他一介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关系呢。
“阎罗殿?”阮苏苏闻言眼神微凝,旋即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所有误闯进来的生魂都会被带去?”
那他们已经站在这聊了许久了,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是自然,”舒缘眼角微弯,露出似有若无的笑,“不过这幽冥地界时间感模糊,做事也无所谓缓急,有的可能刚进来就被带走了,有的则是会过上些年月,全看缘分。”
“……这样啊。”
缘分这种事情太玄学了,阿瑶师妹作为“刚来就被带走了”的生魂,也不愧是老倒霉蛋了。不像那个“山神”,竟然还溜到了城里。
知晓了大概的情况,阮苏苏却没有心急着去寻阎罗殿的方向,也没有去探那些藏在雾中的城,而是站在原地,气定神闲地闭上了眼。
她已经很久没有内视过了,一方面是因为本命剑在手,没有什么像样的对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魔气无论是相比灵气还是妖气,都太没有章法,混沌一片让她无从下手。
直到此时此刻,流晖剑离身,阮苏苏才终于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
果然还是太依赖于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阮苏苏在心中告诫自己。好在现在意识到也为时不晚。
阮苏苏平复着体内翻涌杂乱的魔气。
经历了雾城的血祭阵,她将魔种内精纯的魔气纳入体内,就像是凡人忽然拥有了一座大山,除了看上去很厉害,其实根本没有办法太好地运用其中蕴含的力量,反而不好掌控这庞然大物,以至于一遇到点风吹草动,体内的魔气便会开始翻涌肆/虐。
好在她的神识足够强韧,倒也还能勉强压制得住。
良久,阮苏苏眉头稍稍舒展,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正好在体内魔气基本平复下来的时候,听见了舒缘不疾不徐的声音:“你是选择动身去寻那阎罗殿,还是去追躲到城里去了的那人?”
阮苏苏睁开眼,在舒缘探究的目光下,真诚道:“我选择等人,然后分头行动。”
舒缘:“……”
见他哑口无言,阮苏苏毫不见外地继续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吗?我看你好像挺喜欢凑热闹的样子。”
第一次得到“喜欢凑热闹”这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评价,舒缘默然品了品,竟觉得好像还有点道理。他在这幽冥地界飘荡了太久,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死气沉沉,只有与新魂搭话时,偶尔能感受到一点鲜活的气息。
可惜那些新魂大多心慌意乱,千篇一律,久而久之便又容易厌倦。可面前的这位少女却很是不同,舒缘眸中划过异样的色泽,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如此厚重的气运,也很久没有遇到过面对未知的境况,波澜不惊、淡然自若的人了。
“如此甚好。”舒缘笑了笑,也不假意推辞,坦然道。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木船轻轻撞上岸边的声响,阮苏苏回首望去,正好看见裴轩燃迈步踏上岸。在隐隐约约的迷雾中,他的目光却不偏不倚仅仅落在她一人身上,连周遭陌生的环境都不甚在意。
舒缘见状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踏上岸的一瞬间,木船消失在了阴影中,紧接着,又一道轻响传来,岑翊魔君也到了。他周身的气息有些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置身事外的漠不关心,而像是被触及了心底的沉疴,有点生人勿近的冷淡。
阿瑶师妹坠入暗河的事其实与他毫不相干,像那只雾鬼就死活不愿意下来,躲得远远的,只有阮苏苏出于同门的关系,多少有点义不容辞。
所以,本该事不关己的他这番在意……
阮苏苏没由来地想起了回溯前的时间线里,自己没有在仙山见到阿瑶师妹的事。
“看来你等的人都到齐了,兵分两路的人选也一目了然。”舒缘带着笑意缓缓开口,打断了阮苏苏漫无边际的思绪,他似乎格外敏锐,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开口。
阮苏苏自然明白他口中的“一目了然”指的是什么,却略有些犹豫。显然救人要比追人重要得多,那阎罗殿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一个人能否应付,若是出了点差池……
“放心。神鸟后裔,由他去闯再合适不过了。”舒缘不甚在意地解释了一句,转而又意有所指道,“况且,错过了这次机会,有些事就再无可能了。”
岑翊神色微凝,沉沉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舒缘身上。
舒缘不闪不避,任由他打量,那双眼明澈得仿佛能够穿透时空。
“天生灵感?”阮苏苏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唔,现在是改成了这么个说法吗,当年还称之为灵瞳的。”舒缘也不隐瞒,眼中明明含着笑意,却浅浅一层不及眼底,给人一种超然的淡漠之感。
这是阮苏苏见过的第四个天生灵感的人。一位是她那高居仙山坐镇的师尊,一位是隐于世外的大师丹尘,还有便是鬼域中遇到的“怀璧其罪”的盛姝。
为世人所知的不过前两者,没想到竟然还会在幽冥中遇到一位。
至于他口中的“灵瞳”……从未好好听过古史课的阮苏苏默默看向了“点读机”裴轩燃。
裴轩燃也不负她所望:“是数百年前的说法。”
好家伙,还是个飘了几百年的孤魂野鬼。
阮苏苏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实在是想象不出,要有多深的执念,才能在这片荒芜寂寥的地界飘荡数百年。
“嘘,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别再探究我的过往了。”舒缘仿佛猜到她想问什么,淡然一笑,“还有,你们再不行动,可能就要来不及了。”
――
岑翊自顾自地朝着深处阎罗殿的方向而去,隐秘的感情线似乎被迫浮出了水面,阮苏苏略一踌躇,还是没去打扰。
舒缘从善如流地跟在他们身后,朝城里走去。
城里阴森森的,空气中泛着腐朽刺鼻的味道。
刚走出几步,阮苏苏就被迫停下了脚步――形状诡异的小鬼密密麻麻,不知畏惧地围了上来。
“生人气息!”小鬼发出嘶哑的声音。
枯槁般的四肢以不协调的方式舞动起来,小鬼们仰起头,嘴巴张开到最大,连眼睛都被挤到了角落里。
阮苏苏皱了皱眉,挥手之间,魔气翻涌,将挡在路前的小鬼都推翻到十数米之外。
然而,小鬼的数目太多,源源不断。
站在她身后的裴轩燃正欲动手替她清扫障碍,舒缘轻飘飘地伸手拦住了他:“别挡了她前进的路。”
舒缘眉目清朗,数百年光阴的沉淀让他有种超然于世的洒脱自在。他目光浅浅地落在阮苏苏身上,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鬼见缝插针地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涌了上来,它们不知道畏惧,不知道疼痛,不知道死亡,飞蛾扑火一般冲向梦寐以求的生人气息。
若是剑在手……
阮苏苏摇头打消了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她不仅仅是剑修,她必须迈上更高的台阶。
流晖剑在手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单纯地使用魔气,瑕疵才终于不可避免地显露了出来,后继无力。
差别在哪里呢?阮苏苏眼神渐渐清明,感官变得模糊,灵感却前所未有地敏锐。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放慢放缓,似有若无。
溯洄中见到的,裴轩燃曾经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眼前,染血的、疯魔的、狠厉的……不敬生死的决然无惧。
何为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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